秦绪对家中的伯娘长辈撒娇都是全套的本事,说着话呢就拧身坐在了榻上,用手拉着卫蔷的袍袖:“嘿嘿,阿姊不光生得好,也是算无遗策的天下第一等聪明人。”
卫蔷看了一眼窗外的雨,又看向秦绪:“若我让人去告诉行歌,是姜尚书的小孙子来求情,才让他起来,你以为他便会如你所想?”
秦绪虽然是个惹是生非的纨绔头子,实际上也是个还未及弱冠的半大少年,听卫蔷如此说,他皱起了眉头。
“阿姊,他为何不愿起来?”
卫蔷还是在笑:“你想知道?”
“阿姊,您告诉我吧!”
“回去告诉你祖父你要在国公府住上一个月,我便让你知道是为什么。”
秦绪小心地看了一眼他这位“阿姊”的神情,只看见了她烛火之下的笑意融融,一片坦然,毫无算计。
便又笑了:“阿姊,一群蠢物要算计卫小将军,却被他借势反杀,眼见便要大祸临头,我还是知道的。”
至此刻,卫蔷眉眼稍动,眼前这人生得像她娘。
在风流皮囊之下也果然是当朝尚书的孙子。
……
雨渐渐小了。
卫行歌跪在原地,又听见一阵声响,他以为是雨又大了起来,却又看见有马蹄落在他的面前。
“归德郎将!还不快把他扶起来!”
听见太监的声音,今年不过二十又二的年轻人低着头,缓缓地露出一个无人看见的笑。
他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的。
卫蔷回朝的第一天晚上,是在皇宫领了筵席,她回了东都的第二天,皇帝又连夜召她入宫。
“阿臻,当年你入东都平叛,救朕于危难,谁料战事刚歇,蛮族就趁机作乱,朕无奈,只能让你回转北疆。你也是在那时把行歌留在东都的,他那年才十八,身量刚成,知我心里害怕,就在我寝宫外面连守了两月有余,若说我把你当血亲同胞,那行歌也是我的亲弟,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让他在你府外冒雨跪了一天一夜?!”
也许是前一日给卫蔷洗尘累到了,今日的圣人面色苍白,穿着一身常服,外面裹着一件厚斗篷。
说了一串话,他连咳了好几声。
“行歌平素总与我说他们都是你从北疆死人坑挖出来的,连卫姓都给了他们,待他们都像亲阿弟一样,天下又哪有对一个阿弟不闻不问四年,一来就让阿弟跪在雨地里的阿姊?就如阿薇一般,你心中有气,你说她、教她,怎能不教而罚?就因为他不是你一母同胞所生吗?”
赵启恩显然是气急,为了卫行歌,他对定远公也不复昨日的和颜悦色。
卫蔷站在他面前,低头不言。
恰此时,卫行歌已经在偏殿换了衣服,头发还湿着就僵着两条腿大步走入了文思殿。
“圣人,此事与国公大人无关,是微臣行差踏错,国公大人罚我,是为了消磨我胸中戾气,不然,微臣怕是会犯下手刃朝中大臣之大罪。”
说着,卫行歌就想跪下,还是被两个小黄门给死命扶住了。
“手刃大臣?你想杀人?究竟是出了何事?”
卫行歌避开两个黄门扶着的手,勉强站定,低头道:“圣人,微臣察觉有人想要干涉禁军防务,可微臣并无实证,昨日微臣被灌了酒,胸中杀气横生,几度想要直接去手刃了微臣怀疑之人,再自戕谢罪,保禁军无恙。是微臣想错了,圣人是仁厚之君,为了微臣,明明身有不适还夜召国公,是微臣莽撞,微臣惭愧,圣人之恩如山如海,微臣肝脑涂地亦不能报!”
方才赵启恩疾言厉色,卫蔷脸上也只是挂着恭敬的表情,听着卫行歌行云流水一般的言辞,她微微转头看了一眼。
赵启恩一捶御座:“你先告诉朕,是谁要动禁军?”
“回圣人,是兵部左侍郎何郸,连同他手下兵部众人一直结交禁军中人,从前微臣以为不过是寻常交游,没想到昨日微臣还未进城门,就被何郸下属兵部库部主事李势拦住,邀我去喝酒,他们与昭武副尉刘充奚勾结,席上连番问我国公掌兵之时粮草、军饷调度等事。
“微臣虽不喜饮酒,最烈的玉烧清也是能喝两壶的,昨日不过寻常米酒,却突觉头脑昏沉,微臣察觉不对,拔刀欲起,恰好下属闯进去告诉臣国公归朝,臣酒意上头,本想杀人之前先叩谢国公大人,却被大人察觉异样,命臣醒酒……惊扰圣驾,臣实在惶恐!”
这一夜,东都城内还是不太平,紫微城中一道旨意,禁军羽林卫便如饿狼一般扑入了兵部多人家中,果然在兵部左侍郎何郸的书房里发现了交代属下笼络禁军怀化郎将的书信,甚至在昭武副尉家中找到了致人晕迷的药物,更发现其党羽竟然私下做了一本禁军将领名册,里面记录了许多不堪之事,显然是为挟人为自己所用。
最离奇的是兵部库部主事李势在禁军闯入之后以短刀杀死两人服毒自尽,在其床下发现了□□兵器,经辨认,是南吴所制。
明堂震动。
“天天与我说朝中无事,这就是朝中无事!是不是等南吴悬刀于朕的榻前,你们还会告诉我朝中无事?!”
赵启恩继位七年以来,行事和缓,待臣下柔善,罕有如此震怒。
满朝文武一时不敢吭声。
“姜尚书,何郸乃是你的门生,你能否告诉朕,他怎么就能把手伸那么长,还让南吴的探子给钻了空子?!”
姜清玄脱冠请罪,最终被罚俸一年。
既然有罚,也要有赏,赵启恩想给卫行歌提一级为游骑将军,却被一人拦下了。
那人就是卫蔷。
她穿着一身黑袍,站在武将之首,原本是面无表情,仿佛诸事与她无关,到此时她却站了出来:
“启禀圣人,卫行歌本无将此事告知圣人之意,乃是圣人心怀仁德,关切臣属,方有此次灭敌于先觉,再说卫行歌毫无防备,竟与南吴探子同席饮酒,就算真有些许功绩,也是功过相抵。”
赵启恩看向她,终于露出了今日第一次的笑。
“罢了,朕听国公的。”
此时,不过是镇国定远公归朝的第三天,在皇后被削权之后,姜家凭借门生故旧在兵部中延伸的势力折损大半。
从明堂出来走出紫微城要走过长长的御道,姜清玄缓步徐行,从前,他身后总是簇拥着无数的门生,颇有一人掌半朝之势,今日,他走在前面,无人敢与他攀谈,一众寒门出身的朝臣走在他身后,犹如一群被掐断了脖子的鹅。ωωω.χΙυΜЬ.Cǒm
明明是要给定国公下了面子的一场戏,谁又能想到不过一日夜之间,元气大伤的就是他们?
慢慢走出明德门,姜清玄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下了一日两夜的雨,今日早朝路上就停了。
“有些人,携势而来,势不可挡,天亦助之。”
“姜尚书。”
天光被一道阴影遮挡,姜清玄看过去,只见一人坐在白色高马上。
那人眉目如画,气势如虹,手中有长刀,又仿佛心中亦有长刀。
姜清玄颔首:“定远公。”
“姜尚书,有一事,我本来都要忘了,今日却又想了起来,特意来与你讨教一番。”
“何事?”
“你教着我妹妹以踩踏亲姊骨血为荣,一步一步向上爬,可想过有一日,自己也成了别人垫脚的血肉?”
“定远公,老朽不知你在说什么。”
“不知?”
卫蔷冷笑了一声,缓声道:
“阿薇她是怎么从七皇子侧妃到今日的,不过是先告发自己大姊女扮男装欺君罔上,再告发自己二姊与戾太子有染乃造反同谋,可惜,我从一开始便对先帝禀明了身份,阿茵也死得早,侥幸逃过了被当作逆党诛杀……唯独你们赚了大义灭亲之名,罢了,你们姜氏祖孙二人亲厚无间,又与我卫家何干?容我再提醒你一句,我大兄之子卫瑾瑜乃是先帝定下的定远公世子,尔等若是再敢对我定远公府伸手,我必拔刀砍之!”
姜清玄气极反笑:“哈,定远公,定远公……你真以为,天意永在你侧?”
马上之人,如日中天。
马下之人,犹是壮心不已。
马上马下四目相对,吓得其他人绕门而走。
“卫国公、姜尚书……此地、此地乃宫门……”守门将领声色惶然。
一勒缰绳,卫蔷驭马转身便走,清风一起,吹得她宽袍如舞。
姜清玄看着她消失在御河桥上,也转身进了马车。
马车徐行,他坐在其中,闭目养神。
车内很安静,只有轮声辘辘响动。
片刻后,老人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摸出了一粒白色的棋子。
“阿雪,东都并非善地,堂上亦非明君,阿蔷若真同她那蠢爹一般有那一腔忠血……怕也是会被推进世家寒门的漩涡之中,为皇权所毁。
“阿雪,阿爹该怎么做?才能让她们两姐妹都活下来?”
坐在他对面之人穿着一身靛青衣袍,年纪四十上下,捋了一把胡子,连声道:“阿真你心中有怨只管说便是,阿瑶来信与我,告诉我北疆女官之事可解阿盈之困,我哪里想到这定远公在别处要钱要粮要族中子弟,在阿真你这里就连人也要了?”
“崔玠崔成瑞,这都何时了,你还与我讲这轻薄之言?!眼下满东都都以为我裴家是早知了这通商之事,才在于家宴上给定远公做脸,裴家世代清名,几乎要赔了个干净!”
那靛青袍的男人就是崔夫人的大兄崔玠,时任太常寺卿,他曾在裴家私学读书,与裴道真可以说是自幼相识,自然,这是裴道真的“幼”,毕竟他今年四十有四,足足大了裴道真八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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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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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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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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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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