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州比复州更大,更是薛惊河这安远节度使的治所所在,那些怪器只怕更多,薛惊河又已经用天火传了消息,他不愿自己的部下再面对严阵以待的怪器。
杨宪也不愿再让自己的兵士在景陵城下捱那怪器之利,即使对复州也是围而不攻也不靠近。
至于七万大军的口粮他令人从荆州高氏处取,只说是借,高氏却知从自己借道给南吴的那一刻起便成大梁与卫氏的死敌,可谓是将数代身家都压在了杨氏身上,凡有所需,无不应允。
原本筹谋速战之法可谓顷刻破灭,如今可谓是孤军深入,按说杨宪应思如何退兵才是,不成想他却这样按兵不动。
麾下将士不解,景陵城中也有人不解。
卫清歌抱着自己的剑坐在窗台上,看着窗外皱眉说道:“纵使有七万人,想要强攻景陵城也是难事,我们现在有六十枚□□百枚散弹,还有六十支枪子弹上万,还有弓箭手……加上马被吓疯和他们彼此踩踏,在他们攻上城门之前就要交出半数多人命,安元军虽然比不上龙婆和申屠大壮麾下,也是久战之师,那个南吴来的在等什么?”
在她背后陈重远轻手轻脚地穿衣服,嘴里说道:“承影部如今正守着工布部,若是真有不留行混进来也该以破坏咱们火炮为先吧?”
卫清歌摇了摇头,与久读兵书的陈重远不同,她每一丝对战场的了悟都是从敌人的尸体上得来的,家主代师收徒教给了她师父的剑法,也把在战场上的所得告诉了她。
胜利不是用来遮掩死亡的。
道德不是用来衡量敌人的。
“猫猫,你说除了破坏火炮还有什么法子能让景陵城中大乱?”
陈重远恰好理完了腰带,坐下说:“水里下毒,再或者……”
卫清歌眨了下眼睛,看向了街上的百姓:“再或者有人混在了百姓之中,刺杀薛将军。”
她的唇色苍白面带霜色,眸光中有些深沉。
在抢回了那一百多百姓之后卫清歌又带着一百承影部趁着夜色出城去寻其他方向的村落,带回了三百多复州百姓,回城的时候遭遇了南吴的军队,陈重远以炮火掩护她。
面对上千精兵,卫清歌还是受了伤,左臂从肩膀一直用布条绑到了肘上。
为了给她止血陈重远撕了自己的衣裳,现在他身上这身就是卫清歌赔他的。
她带回的百姓中,也会混进不留行的鸟。比起被反反复复查过多遍的景陵城百姓,那些人的嫌疑更大些。
“这几天我就不来找你了。”卫清歌从窗台上跳下来,“我去薛将军身边守几日。”
陈重远点点头,过了片刻,他说:“那我给你送饭去。”
卫清歌笑了:“你要是误了正事我就给你送军法。”
陈重远也笑了。
两个年轻人对着笑了片刻,卫清歌转身走了。
“等等,我与你一同,我得去军械所。”陈重远拿起腰牌、铁枪也跟在卫清歌后面出去了。
听说可能有人刺杀自己,薛惊河笑了:“南人未免太不懂我等军中编制,我死了军中有文将,文将没了还有大队长,安元军中只要还有一人活着,这景陵城就绝落不到他们手中。”
卫清歌道:“能别死人还是别死为好,现在南吴打过来,元帅已经有足够的由头夺下荆州再打南吴,薛将军得保重身体,别让旁人忧心。”
听到“旁人”这两字,薛惊河想起了自己同光八年的冬天见到卫二的情景。
他亲手打断了自己阿父的腿,逼阿父写下告病奏本,称羌人偷袭灵州,他身受重伤,无力再统管西北四州军事。
薛惊河半生上过无数次战场,直至那时才知道最可怕的敌人是自己的至亲、好友,效忠于他阿父的将领,他平日与他们称兄道弟,却要举起屠刀将他们一一斩杀。
教他骑马的齐叔陪他从薛家到西北,却趁夜骑马出城传信。
他用齐叔教他的箭法将齐叔射杀在荒漠。
裴道真主政,崔铁山带的人策应于他,他却觉自己身边空无一人,心中茫茫如荒漠。
他从小最敬重的人,伤在他手里,死在他手里。
越是果决刚毅,越觉的世上无事再可入心,阿娘再不肯见他,薛惊河睡不着,一夜又一夜地站在灵州城的城门外。
卫二就是那时来的,隆冬之夜,白雪如毛,她穿着赤红的衣袍裹着白色的狐裘骑着黑色的马,一摘下裘帽,她的长发顷刻落满了雪,从她发梢与她的笑一起落在地上。
“越往北走风越大,薛将军怎么在此独立寒宵啊?”
那一刻,薛惊河觉得她携风而来,这风穿心而过,卷起他心潮奔涌向天。
少时将他一脚踹翻在地用剑搭在他颈间的爱笑少女成了他的同袍、盟友、心上人,在那风雪夜,成了他的神。
是西天掌握灵草的王母,救了他性命。
是东海搅动波涛的龙女,取了他魂魄。
忠诚,与挚爱,他都给她,这一生的犹嫌不够,生生世世都任她取用。
西北四州平定,西边的羌人也被收复。定远公奏请丰州都护府副都护裴道真为西北节度使,皇后封薛惊河为安远节度使南下驻守安、复两州。
上次见到卫二好像是三年前了,卫二到了房州,他骑马也赶了过去。
待打退南人,就该攻打荆州,到时卫二必会亲临。
身高腿长的男人摸了摸自己胸前对卫清歌笑着说:
“那是自然,卫将军放心,我还要为元帅夺下荆州。”
天光照在他的银铠上,他手握巨弓,看向西边的南吴营帐。
……
从安州想要往房州传信有七百里之遥,从距离安州二百里的山上出发,几队信兵皆受到了南吴不留行的截杀。
好在有信号光弹为号省了小半路程也避过了不留行的大部分布置,仅有两层并未完全布置好的杀手,承影部信兵两人一队,到了襄州境内,一人背上中了一箭。
“方队长!”
“你别管我,继续传信,我、我引追兵去襄州城。”
姓方的队长是一名女子,年纪在二十五上下,推了一把同袍的马屁股,她道:“承影部不死不下马,走!”
方长寿自己握紧长刀假作无力之态,待追兵逼近,她突然暴起斩杀了两人又纵马奔驰,最后一路跑到了襄州城下。
“大人,东城门外有个穿着皮甲的女子身上中了箭浑身是血趴在地上,腰上挂了定远军的腰牌。”
如今襄州城里管事的是威胜节度使的次子唐嵊,月前他刚领了行军司马一职。
“定远军?”
唐嵊想了想,道:“给那女子包扎,使人假扮商人送到房州去,就当襄州从未见过此人。”
“慢着。”
在正堂一侧窗下摆了榻,榻上斜坐了一个穿着白色衣袍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原本在看手上诗集,此刻放下书,对那报信的人道:“你立刻派人将那定远军的军士好好医治。”
“是,顾公子。”
心知自家大人定是信顾公子的,仆从连忙退下。
男子已经站了起来:“望山,你既然已经打定主意投卫氏,为何不趁机打下一份功劳,让那卫氏对你刮目相看呢?”www.xiumb.com
唐嵊一直看着那男子,听他这般说,连忙道:“镜湖,你可知出了何事?”
“既然是东门来的,自然是复州出了事。”
顾镜湖身材瘦削,捏着诗集的手指指节清晰可见。
“要么是南吴渡江攻复州,要么是高氏生了反心,伙同杨氏北伐。”
唐嵊猛地站了起来,恨不能堵上顾镜湖的嘴:“镜湖,你可不能胡说!”
顾镜湖直直地看着他:“我说的总有七八分对吧?不然你如何这般慌张?”、
唐嵊一时说不出话来。
只见顾镜湖用手指沾了茶汤在桌上描画。
“高氏占荆州,安远军在安州复州,房州在此,徐州在此,指望你们朝廷出兵,呵……此时驰援最快的就是你,来日的威胜节度使,卫氏面前的一等功臣。”
白皙的手指入一根针指着唐嵊的眉目,顾镜湖缓声道:
“望山,你分明胸有大才,不过在此地做一个行军司马,旁人都说你是依仗节度使大人,你何不让他们看看你的眼力与胸襟?”
唐嵊并非无才之辈,临朐李公书院与唐代名将李靖牵连颇深,好文也重武,唐嵊在那谈起行军布阵可谓无人能敌,只是从他回了家,上下皆只将他当作一依仗家世之辈,他稍有动作就被身边人劝着说“公子可千万饶了我等,若是节度使大人知道……”。
顾镜湖这一番话真的扎进了他的心上。
“镜湖,我听你的!”
顾镜湖拿起放在案上的诗集笑着点点头。
第二日,唐嵊点齐一万五千大军瞒着他在病中的阿父开拔往南驰援。
方长寿醒来,便见一男子坐在自己身侧。
“这、这位郎君……”
那男子转头看着她,手一张开,就见一刻着“卫”字的铜牌从近乎干瘦的手中滑落。
“前元帅府文书卫雪歌见过方队长。”
“卫……”
“嘘。”
一手按住方长寿,轻声道:
“我不便与定远军想见,有些消息要传,房州如今驻军是谁?”
“上月湛卢移防至房州。”
“啊。”卫雪歌直起身松了一口气,“龙婆啊,那没事了。”
房州竹山县,原本正趁着冬闲练兵的龙十九娘子整备五万大军浩浩荡荡向复州杀来。
“五天半到复州!路上吃肉汤!咱们一路杀到荆州屠了高家那些老忘八小忘八!”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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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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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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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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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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