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州与丰州去年才从蛮族手中夺回,不仅城墙还未修好,连路也未铺完,从胜州往北的草原上每隔两里路就有一块石碑指示着往西北去的方向,就这,还是今年春天才有的。
石碑有一人多高,夏日草盛,寻常石碑早就被淹没在了遮天蔽日的草中。
因着往丰州走的人多了,草原上被踩出了一条路来。
一对老者相携而行,晃晃悠悠,到了一石碑跟前。
石碑旁有人放了根圆木,正是供行人休息的,两位老人走过去,看见一青衣汉子坐在木头上,一旁还有一匹棕色的马在探头慢悠悠地吃草。
汉子生得精悍,一脸胡子仿佛许久未修整,越发显得粗犷,两位老人都是寻常布衣打扮,若是在北疆之外,这样的老人看见这样的汉子,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偏偏这里是北疆,两位老者一看见汉子的黑色的短衣就笑了。
“这位兵士是早起就赶路了吧?”
看见两位老人时汉子已站了起来:“是,三更就已上路了。”
以头巾包着脑袋的妇人连忙转身从老汉推着的车上取了两块蒸饼。
“兵士,赶紧吃了再上路吧。”
“不必不必,多谢两位老人家,我带了干粮,方才已经吃完了。”
见兵士坚辞不受,老妇人叹了口气,让她老伴儿将车停在路边,两人在木桩上也坐下了。
借着天光仰头看着石碑,老妇人眯了眯眼睛说:“那上面写的可是六?”
她老伴儿还没说话,兵士已经接口道:
“是,前面还有六里地就到丰州城了。”
老妇人顿时有些得意,看向一旁的老翁,说道:“我可是认了二百字在心里的,这字就没看错!”
老翁笑着点头,老妇人顿时更得意了。
汉子见状,也笑了,道:“老人家耳聪目明,寻常年轻人也难比得上。”
“这话夸得可就过了。”嘴上这么说,老妇人还是笑了起来,露出了嘴里的空洞来,两颗门牙已经是没了。
两位老人都是北疆最普通的样貌,皮肤黑黄,脸手都有冬天冷风留下的皲痕,只是双眼明亮,看着就精气神十足。
坐在圆木上吃粮喝水,两位老人都是过惯了苦日子的,裹着蒸饼的布巾整齐叠好收起来,喝水的陶罐也用得小心。
汉子站着看了一眼天色,再看看还没吃完草的马,低头与老者闲聊:“两位老人家往丰州去可是要送货?”
老妇人点点头,站起来将车上的草席子掀开,露出下面的陶土坛子,说道:“我们本是云州人,我儿子、儿媳被调派到东边开矿,我们两个人就跟了过来,别看是两把老骨头了,光我们两个今年开了一百亩的荒地出来。”
在北疆当兵,都要垦荒种地,见两位老人已经到了脱齿疏眉的年纪还能开出一百亩荒地,汉子不由得肃然起敬。
见他这般,老妇人笑了,拍拍车上的陶土坛子,又说道:“我去年冬天来了这儿,什么都没干,先撒了一大片的芦菔种子,这不到现在就有了些芦菔?丰州城里来了那么多人,天天要吃要喝的,有个女将军说我这酸芦菔做得好,买了好些,说要给丰州城那些洛阳来的客人们吃,其实一点菜哪用那许多钱?我就多做了些酸芦菔,想着给那女将军送来。”
“您走几十里路来送菜,万一到了丰州城找不到那将军怎办?”
听汉子为自己担心,老妇人笑得狡黠:“背着大剑的小将军,那是当初打跑了土匪的泰阿军,我如何不知道?我找着泰阿军,我就能找着小将军。”
一听这般形容,汉子不由一默。
想了想,他又说道:“不如我替您……”
老妇人连连摆手:“六里路的事,哪用劳烦你们这些为我们抛家舍命的?”
说完,她接过自己老伴儿喝完了的陶罐子自己也喝了口水,擦擦嘴就又要上路了。
见她要推车,老汉连忙又是摆手又是摇头,一把将她拉出来,自己将脖颈套进了车套里。
一旁帮忙的汉子这才惊觉,这位一直闷不吭声的老人,竟然是哑的。
见自己老伴儿不许自己推车,老妇人又是气又是笑:“只六里路了,我推不到再换你还不成?”
走出几步又气哼哼说道:“你不让我推车,还让我多吃个蒸饼,你是不是养猪养出了瘾,将我也当那猪了?”
明明只有一个人的声音,却仿佛吵吵闹闹有来有往,渐渐隐入了风吹草动的声响里。
汉子静看了一会儿,转过身,又过了约一刻,仿佛山呼海啸一般,无数穿着青色短衣的人骑马而来。
“将军,一整夜这条路上都没有从东都来的信使。”
“好。”背着大剑的卫莺歌坐在马上遥遥看着前方,天色已然大亮,昔年叫做“西受降城”,如今成了丰州都护府驻地的城池已然近在眼前。
而她身后,是三千定远军泰阿部,专司剿匪、护卫,正和今日。
丰州城内热闹非凡,昨日裴道真突然说今日就要竞标,一众世家着实措手不及,今日,五十多世家坐在丰州都护府的地基上,看着木梁和堆砌的石块,任谁都想不出来,要在这做得的是动辄几十万钱的买卖。m.xiumb.com
裴道真自从来了北疆,做事越发简单粗暴起来,只让这些人坐好,也不与人客套。
“六份丰州通商凭信,五万贯一标,二十标必得一名额,可有人愿直接出百万贯?”
于家与郑家之人遥遥看了一眼,他们两家都带了足有百万之数,可真要一下子拿出一百万……总要再看看行情。
见没人愿意直接拿到一名额,裴道真点点头。
“那我们便一个一个来。第一个,底价一标。”
“两标。”
“四标。”
“五标!”
五标就已经是二十五万贯了,有人看向出价之人,心中也不禁生出一份紧迫之意。
很快,第一份凭信就到了八标四十万贯之数,出价的是陈家,陈三老爷陈叔栋一摸怀中,定远公那免五万贯的信物还在,算上这个,三十五万拿下一凭信,还真是划算的买卖。
“十标!”
陈叔栋猛地转身,看见左边一丈外陆蔚的弟弟高高举着手。
“疯了吧!一下抬价到五十万贯?!”
有一小世家的子弟见几大豪族都争得不可开交,连忙也举手:“十一标!”
“十二!”
明明是四面通风之地,此刻竟仿佛越来越热,所有人口干舌燥,听着竞标之数一路攀升。
“十八标!”
九十万贯!
全场哑然,看向那之前寂寂无名的一家,互相看了看,九十万贯,还差一步就到顶了,许多大族这次都没带这么多钱来北疆。
于家之人冷冷一笑,小小门第也敢来北疆显威风,只怕这凭信到手,靠着通商之事赚了些钱财,也没命花出去。
这般想着,他心中便好受多了。
接下来,他又难受了起来。
如果说那等小门第为了赚钱不顾一切,那钱家、骆家你们又是怎么回事?还有陆家,你们不是门庭败落?怎么还有那么许多钱财?
尤其是陆家,明明旁人都在犹豫,你非要砸上去两三标之数,你莫不是疯了?
眼见六去其三,每一凭信都是□□十万才被拿走,于家之人深吸一口气,必须要出手了,他北上之时大兄可是说了,他们河南于氏无论如何都要拿走一份通商凭信。
接着,郑家直接二十标取走了第四个凭信。
陈氏二十标取走了第五个凭信。
于氏之人猛地站了起来,高喊道:“二十标封顶!”
却发现与他同时喊出来的有三四人。
裴道真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语气惊诧:“没想到诸君如此热切,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奸诈!
裴道真,你不配为世家子!
心中骂声连天,于氏之人硬是挤出了一笑:“副都督,既然定远公说过二十万顶格可取一凭信,不如就给我们几家一人一份?”
“不可不可,说了是六份,那就是六份,已得了凭信的五家花钱要的就是六分之一,如何能让其变成十分之一,九分之一?”
裴道真的话引起了那五家的连连应和,他们已经稳坐台上,自然不介意看着旁人为了最后一份凭信打得头破血流。
郑氏与于氏本来颇有默契,如今郑氏已然稳妥,那郑家之人也对着于氏笑了起来。
“那请问副都督,如今又该如何?”
裴道真袖手站在台上,笑着说:“自然还是……价高者得。”
一刻之后,河南于氏以二十六标一百三十万贯的高价取走了最后一份通商凭信。
他本想拂袖而去,可裴道真还要当场勘验钱财,等一切事了,天都要黑了。
“好了,未来三年,丰州还要与各位多多往来,携手共进!”裴道真连连行礼,可谓喜气盈腮。
于氏那人此事心中想的已经是如何将裴道真从丰州赶出去。
却没想到,等他回到所驻之地,才知道于崇如今停职待审,还让他一定要将钱从北疆带回去。
钱……钱……
想起自己方才眼睁睁看着银钱入了丰州府库,这人几乎跌坐在地上。
这一日,丰州边市得钱五百九十五万贯,几乎抵得上大梁一年的七成税收之数。
到了第二日,还在为通商之事或悲或喜的各家才会得到消息说他们族中被参侵夺盐铁之利,要被清查家产。
而那时等待他们的,就是来自三千北疆泰阿部的问候。
被一位寻常老妇人称作“小个子女将军”的泰阿将军卫莺歌会抱着一坛再寻常不过的酸芦菔看着人们清点世家亲手送到北疆的钱山银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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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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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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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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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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