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青婴这一夜心里有事,虽然有杨逍陪在身侧,但也睡得不□□稳。她听见周颠的声音,想要起身去开门,却又被拉回床上:“再睡会,我去看看。”
想着周颠喊的是杨逍,武青婴念他昨夜说的话,心中有了几分底气:“那你快去!”
差使杨逍的语气里,较之以往多了几分理所当然。
杨逍忍不住勾起嘴角,他的阿樱,终于又把他当自己人了几分。
带着这份笑意,杨逍打开房门,也没责怪周颠一大早的吵闹:“小颠,怎么了?”
“鹰王去了。”
杨逍愣住:“你说什么?”
周颠以为他没听清,声音提高了几分:“鹰王,教主外公,走了!”
杨逍立时回头看了一眼房间,只见武青婴手肘撑在床上,看向他的眼神一片清明,显然是听清了周颠方才的话。
“我马上来。”杨逍当即关上房门,快步走到床边,“阿樱——”
“你先过去吧,我随后就到。”
武青婴此刻心里莫名地平静。
她记得少林后山破金刚伏魔圈,明教之中有人牺牲,是以之前不论如何都不应允杨逍请缨,如今听闻鹰王死讯,最初的震惊之后,内心只余一片空荡。
感慨“终究还是发生了”的空荡。
殷天正走得安详而突然。
昨夜他身体不适早早地歇息。殷野王不放心,清早入父亲房间查看,却见他坐在床边,表情平和,眼睛睁着,身子却一动不动。他伸手一搭父亲脉搏,心道不好,当即叫来张无忌,却没料到殷天正心脉已停,算起来已是气绝身亡多时。
当初殷天正在光明顶与六大门派相斗之时真元受损,加之昨日苦战耗竭了全部力气,他本来就年事已高,至此已然油尽灯枯。
张无忌与殷野王两人抱着殷天正的尸身,哭得呼天抢地。
殷天正既是护教法王之一,又是教主长辈,武青婴到的时候,杨逍已差人布置起灵堂,明教群豪闻讯前来凭吊,哭声悲怆。
张无忌虽然经历过父母去世,但未曾料理过丧事,教众面前,他一直强撑着悲伤,看似缓了过来,但看到武青婴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哭出声:“青姐,外公他——如果不是我请外公相助,外公或许不会就此仙逝,是我害了外公……”
杨逍正在与殷野王商量为鹰王做法事超度之事,隐约听到张无忌此言,立时担心地看向武青婴。
他生怕武青婴因张无忌这话,把鹰王之死揽在自己身上。
武青婴环顾灵堂,正好与杨逍担忧的眼神撞上,她目光平静:“生老病死,总要经历的。无忌,你外公在天有灵,怕也不想你为此过度伤怀。”她见殷天正的尸身尚在,问道:“你与你舅舅,是否为你外公沐浴?”
张无忌显然没有经历过这一切。
武青婴带着张无忌为殷天正沐浴、饭含。武林中人,虽是刀尖舔血、性命系在腰间,可殷天正的丧事,却办的格外郑重。
小殓之后,武青婴陪着张无忌一起为殷天正彻夜守灵。
周颠琢磨着不对:“杨逍,教主是鹰王的外孙,守灵是应该的,可你不是和鹰王同辈吗?”
武青婴作为杨逍夫人,以小辈之礼为殷天正守灵,确实是奇怪。
杨逍从昨日就隐隐猜到些什么,他不欲打扰:“要不,你也去跪着?这样就都齐了。”
“齐什么?”
“三代都齐了。”
杨逍说完转头就化身望妻石,眼里全是担心。周颠还没明白他什么意思,直到韦蝠王走近,还在琢磨:“哪来的三代?”
“教主、你、他夫人,可不是三代齐了?”
周颠反应过来:“好你个杨逍,趁机占我便宜是吧!”
“小颠,你还是这么慢半拍。”
明教忙于料理殷天正的丧事,各门派、各帮会的武林人物也闻讯前来吊唁。少林寺的空闻、空智先是亲来拜祭,随后空智又带了三十五名僧人,为殷天正做法事超度。
殷野王手执哭丧棒便要把人轰走,张无忌记得武青婴说过丧仪应有高僧诵经超度,阻止了他:“舅舅。”
他本守在殷天正灵前,上前拉住殷野王,拱手对空智道:“有劳空智大师。”
三十六位僧人在殷天正灵前诵经一天一夜,直至入棺。
下葬的日期也是请了空智算的。
峨眉派是在殷天正下葬之时到的。
□□十名女弟子一色的玄衣走在最前,女弟子走完,相距丈余,峨嵋派掌门周芷若一身青衫,走至明教众人面前。
张无忌向周芷若长揖到地,含羞带愧,说道:“周姐姐,张无忌请罪来了。”
周芷若只当没有瞧见张无忌,目不斜视,直直地向武青婴走来:“听闻殷老前辈与武姐姐一同破金刚伏魔圈,武姐姐可有受伤?”Χiυmъ.cοΜ
武青婴有些摸不清周芷若的意思,只是对方客气关怀,她客气道:“多谢周掌门关心,我无碍。”
“无碍便好。我峨眉今日前来,一来送别殷老前辈,尽峨眉之礼,二来,武姐姐曾对我有恩,峨眉上下,莫不感怀。武姐姐大义,峨眉自当报答。”
报答?武青婴实在摸不透周芷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静玄手中托着一麻布包裹上前,走至武青婴面前:“峨眉派献上。”
武青婴看那包裹形状,倒有些像屠龙刀。她迟疑片刻,没有接,抬眸看周芷若:“周掌门这是何意?”
“昔年,倚天剑与屠龙刀为郭靖、黄蓉夫妇铸造传于后人,当今世上,论二位的传人,除我峨眉派之外,唯有连环庄。我峨眉已经得了九阴真经,自该将此交由连环庄。”
武青婴没有接。
她还没有想好,这场历史洪流,她到底是介入,还是任其自然发展。
见武青婴犹豫,周芷若不解:“武姐姐不愿收吗?”
“周掌门,”杨逍为妻子解围,“都说‘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今次恰逢少林召开英雄大会,不如将此物交给届时众人推举的盟主,如何?”
周芷若看向武青婴:“武姐姐,你也这么觉得吗?”
南宋末年,郭靖、黄蓉夫妇曾先后在大胜关及襄阳邀集天下豪杰,共商抗御蒙古人入侵的大计,此后将近百年,直至今日方始再有英雄大会。这英雄大会是江湖上第一等的盛事,自当推举一位盟主,届时,由该盟主号令群雄驱逐蒙古人,恢复大汉河山。
于武青婴而言,汉也好,蒙也罢,民族于她而言不重要,她想的世界,不是如今武林人希望的世界,“号令天下”四个字,她不想担,也担不起。
“周掌门,”武青婴看着静玄手中的屠龙刀,问道,“若我收了这屠龙刀,便由我处置吗?若我将此刀赠予你不愿之人呢?”
“既然峨眉将此物交由武姐姐处理,我愿相信姐姐的处置自有道理。”
武青婴试探:“即便是张无忌?”
周芷若虽面露嫌恶之色,却还是道:“那也是武姐姐的决定。”
武青婴心中了然:“那就辛苦周掌门再保管此物一段时间。待英雄大会之时,择一英雄交托于他。”
知道武青婴不打算收下,周芷若没再勉强,祭拜过殷天正之后,也没再看张无忌一眼,她带着峨眉弟子离开。
忙完殷天正的白事,转眼已到了端午。武青婴这段时间几乎没有阖眼,张无忌不顶事,诸多礼节全靠她一人面面俱到。杨逍心疼之余,却也隐隐感觉到她这般事事亲力亲为、劳心劳力,除了是张无忌之故,怕也是心中有一道不可言说的伤心往事。
今夜诸事已了,因着明日要上山赴英雄大会,众人纷纷早早休息,为明日养精蓄锐。
武青婴靠在杨逍怀里,诸日来的多般辛劳一下子席卷而来,她伸手拉着杨逍的手掌贴在自己小腹,脑袋在他胸口蹭了蹭,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你呀,”杨逍轻轻地摩挲着武青婴的小腹处,“有贪凉饮凉水了吧!”
“这几天太忙了就没注意日子,”武青婴把身体依偎在杨逍怀里,“那天我隐约听到周颠说我什么?我知道,五散人都在奇怪我为何要和无忌一起为鹰王守灵,你不好奇吗?”
“好奇。”
“那你怎么不问我?”
“你若不愿开口,我逼问你固然能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但我更希望是你愿意说的时候再说。”杨逍温言道,“和我说说这段故事,好不好?”
“你不是说不问的吗?”
“你想说,又怕我不想听,所以才会这么问我。”杨逍道,“我说的对不对?”
武青婴抿了下唇,想让自己的嘴角不要弯的那么高:“那你愿意听?”
“和你外公有关吗?”
武青婴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是突发脑梗,半夜走的。我……那夜睡得迟,隐约见了天明才入睡,医生,我是说大夫说,他病发的时间,大概也就是临近天亮那会……”
剩下的话,武青婴没有说完。
杨逍伸手抚着她的发,下巴放在她的发顶:“你与外公感情很深?”
“嗯,”武青婴复杂的情绪从未与人说过,杨逍是她唯一一个想要说起这些过往的人,“我是外公带大的,我知道,他不想我这么自我折磨,可我就是……”
她始终没法真正地从“假如我睡得再晚一些”或者“假如我睡得早一些醒的早一些”的假设里走出来。
她总是觉得,如果这些如果能够有一点点她改了,事情就会不一样。
杨逍明白她的所有纠结与自责,那些大道理,她都知道,只是对青婴来说,最难的从来就不是明白,而是做到。
“听过那么多的大道理,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这说的不就是我吗?没有人能够劝得动我,是因为那些道理我都知道,可我做不到,杨逍,我真的做不到。太难了,放过自己真的好难……”
杨逍把人搂紧几分:“那天是野王送他父亲回的房间,那夜我也比你睡得迟。若放过你自己比苛责更难,那就别放过。只不过,别把我和野王给漏了,尤其是殷野王,别放过他。”
武青婴自然注意到杨逍提起“殷野王”时语气中有几分不喜,她知道杨逍是让她不要苛责自己却宽待他人,但他对殷野王的态度,多少和五散人还是有几分不同。武青婴奇怪道:“为什么?”
“当年阳教主失踪、鹰王自创天鹰教,我得知后,前去警告了一番。”
“警告?”放狠话实在不是杨逍的风格,武青婴的注意力逐渐转移,“只是警告?”
“自然也是有些阵仗的。”杨逍想起往事,“我在天鹰教立了个幡,警告鹰王父子自立门户是叛教的行径,依照教规,‘叛教者死’。”
“这么说来,交手了?”
杨逍点头:“殷野王说鹰王年事已高、有伤在身,我胜之不武。”
“即便是现在,殷野王的功夫离你也差得远,当年他这是主动请缨?未免太自信了吧?”
“明教兄弟,向来不以年纪论辈分,我与鹰王同辈,殷野王,算是我的小辈。本来是不该和小辈动手的,偏偏他自告奋勇,我便提议让他这个年轻人与我较量一番,可惜,他不行。”
武青婴想象着当时的情景,猜测道:“你年轻的时候,这张嘴向来是不饶人的,想必当时说的话,要气人百倍。”
杨逍没否认,却听武青婴问:“不过当年,你是怎么一路扛着幡,还在天鹰教前立幡挑衅的?”
杨逍一时无语,无奈道:“你的重点,是不是有点不对?”
武青婴往杨逍怀里蹭了蹭:“我懂你的意思。你是不是也知道,我之所以和无忌一起为鹰王守灵,为他的葬礼尽心尽力,是想赎罪?”
“你对他何罪之有?”杨逍皱眉,“有什么罪要赎?”
“罪不罪的不重要了。总之,能为鹰王做的,我都做了。我从前便爱那句‘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这八个字于我而言,是劝我早日解脱,若能多撑些时日,便再苟延残喘些日子。今日我听众人诵读明教教义,再听这八个字,难得内心一片平静。杨逍,你之前问我何时对你动了心,大概……大概便是那次你对我说‘睡不着便不睡’的时候。从来没有人这么和我说过,从来没有人愿意纵着我。我知道他们是为我好,所以他们才会劝我要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他们只是不知道……他们不知道那有多难,所以才会劝我要睡觉、要吃饭、要活着。我没有办法放过自己,也许我这一生都没有办法放过自己,但没关系,从前,是‘生亦何欢’,可今日之后,是‘死亦何苦’。”
从前,是对活着没有留恋,今日,是对死亡不再执着。她开始逐渐真正明白死亡也是生命的意义,生与死互为补充才完成了一个生命周期。死亡是生命的归宿,也是新生命的开始。
杨逍从青婴的语气里,听出了她对鹰王之死的释然。她坦然接受了鹰王之死,也在坦然接受世事无常、终非人力可改变。他吻了吻青婴的额头:“这几日累吗?”
“本来不觉得,可靠着你,好像一下子那些疲惫都涌上来了。”武青婴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把自己完全蜷缩进杨逍怀里,声音里带着几分困倦,“你在,我就可以安心睡一觉了。”
“那睡吧,我在。”杨逍轻拍着她的后背,直到感觉怀中的呼吸终于逐渐平稳,甚至隐约有几分鼾声,这才放心地阖上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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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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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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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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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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