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充满了暧昧和低喃。
微凉的薄唇贴上喉结的那一刻,谢卿搭在腿上的左手猛地拽紧。他被迫仰着头,目光穿过挡风玻璃落在前方的围墙上。耳边的言语一声接一声,逐渐侵占了谢卿所有的思绪。
他觉得小徒弟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吟,比妖魅还能蛊惑人心。
“哥为什么不说话?”戚淮玉似乎低低叹了一口气,温热的气息落在谢卿的脖子上,令谢卿的身体愈发紧绷。
他向来敏感,眼下更是不得了。
谢卿无法用言语去描述这种感觉。
但是他却可以清楚的告诉自己,他一点都不讨厌。
眼眸深处缓缓浮起一丝迷茫,拽紧的手松开,不知不觉贴在了戚淮玉的后脑勺。手指贴上黑发,如依偎在他怀中一般的青年身体往后一撤,一手抵在座椅上撑起身体,戚淮玉抬眸在黑夜中望进谢卿的眼睛里。
他好像看到了与以往不同的情绪,紧接着又听到谢卿哑着嗓音低声道:“阿渊,再等等。”
戚淮玉身体一怔。
谢卿敛着眸,借着黑暗遮住了眼底的神色,他说:“再等等。”
谢卿清楚得很,自己根本不是那种重规矩、刻板的人。戚淮玉似乎是担心他知道了两人的关系,会因为‘师徒’二字而却彻底将他推开,可如今是在另外的世界,谢卿不会在意这么多。
要说别扭肯定是有一些的,毕竟无渊是他看着长大的。
但或许是戚淮玉出现得太过强势,在他这里表现得与以前截然不同,他甚至都无法将戚淮玉和无渊这两个名字画上等号。
所以他说,再等等。
无渊在他心里是个孩子,戚淮玉却是个早已长大的成年人。
…
从车子里出来,谢卿和戚淮玉走上电梯,一路回到了自己的房子。戚淮玉站在一侧抱着双臂靠在墙壁上看谢卿低头将钥匙插进锁孔内。谢卿低头时,昏黄的灯光落在他头上,令他的侧脸看上去格外清隽温柔。
这样的男人,告诉他,再等等。
戚淮玉捂着从那一刻开始就不断加速跳动的心脏,完全无法平静下来。如果谢卿观察得仔细,甚至可以发现他落在裤腿两侧的右手在颤抖。
他清楚的意识到‘再等等’三个字对于他而言,等同于接受的回复。
他的师尊,并没有知道了他是无渊而开始防备远离他。
他们的相处一如之前。
谢卿看着插了好几遍还没有插进去的钥匙,忽然有些泄气地耷拉下了肩膀,他转过身,清瘦的脊背贴着大门,有些无奈的看他:“你要看到什么时候啊,我这张脸和以前也没什么变化,看了那么多年你还没看腻吗?”
戚淮玉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青年的笑声在寂静的走廊内显得特别突兀,谢卿忍不住伸手往脸上摸了摸,心想自己说错了吗?怎么还笑出来了。
正想着,只见戚淮玉忽然上前走到了他的面前,接过他手里的钥匙插进锁孔,吧嗒一下将大门打开。谢卿嘴里的‘谢谢’刚要开口,去被人按着肩膀,推着进了客厅。
与此同时,戚淮玉反手关上大门,将钥匙挂在手指上转了转圈,含笑着问:“师尊的钥匙以后由我保管好不好?”
听到师尊二字属实有些臊的谢卿咳嗽一声,硬着头皮告诫他:“别喊我师尊,现在我们已经不是师徒关系了。”
“那怎么行,一日为师终身为——”
话音被谢卿劫走,刚刚还颇觉尴尬的他缓缓挑起长眉,似笑非笑的道:“父?”
戚淮玉拖长了声音:“是夫。”
谢卿:“……”
不想再跟小屁孩说话了。
谢卿懒得理会他,转身便走进厨房去洗手。戚淮玉可不想这么轻易就放过他,连忙像条跟屁虫似的,立马跟了上去。他黏在谢卿的身后,嘴里话不停:“哥,我给你两个选择好不好?要么我给你保管钥匙,要么我今晚睡你这儿。你家太小了,沙发睡着也不舒服,我可以和你睡一张床,我也不嫌挤。”
谢卿:“……”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小骗子怎么说得出口的?
他将死皮赖脸挤过来的青年一把推开,声音不咸不淡:“但是我嫌挤。我身体不好,怕你睡觉的时候把我压坏了。”
戚淮玉眨眨眼,“那以后我会买一个超级大的床放我们家里的。”
戚淮玉这人轻而易举就能让谢卿说不出话来。以前还稍微有点收敛,似乎怕谢卿不喜欢自己,所以还会照顾对方那点羞耻心。可现在,两层身份都被戳穿,就像是毫无顾忌了一样,什么话都敢讲。
因为有恃无恐。
不管是无渊的身份,还是在感情上未被拒绝。
谢卿不理他,洗过手以后往柜子里看了看,发现平时在喝的中药袋子已经彻底空下来了,明天他还得抽出时间去找周老。见到他的动作,戚淮玉偏了偏头,他轻声问:“哥还要继续吃药吗?”
谢卿嗯了一声:“补药而已。”
他偶尔也吃自己储物戒内补气血的药丸,不过那玩意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少之后,谢卿便直接将它扔进角落里去见灰了。先留着点,万一以后有用。
说起这个,他转身看向戚淮玉,道:“不跟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里,或者,你和温叙他们一样,原本就是这里的人?”
戚淮玉拉着谢卿的手,将他带到了客厅沙发上坐下。他没想过瞒着他,便直接道:“嗯,本来就是这里的人。四年前我妈带着我自杀,结果她死了我被救下来了。当时脑子里就有道声音,说是只要我完成了任务,他就可以让我重新回来。”
谢卿点点头。
和温叙、乃至他自己的经历都没什么区别。
都是在生命垂危、濒临死亡的一刻遇到了系统。
戚淮玉忽然勾唇笑了,“但是我没同意。”
谢卿:“?”
青年垂眸拉过谢卿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指腹划过他手中的掌纹,那种意味不明的触感令谢卿的心脏都有些发软。他想将手缩回来,却在注意到戚淮玉那张漂亮的侧颜时,思绪有些飘远。
无渊是他在雨夜救回来的。当时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是彻底在雨停后了无生息的死去,还是用瘦弱的身体抵挡一切来势汹汹的威胁。不过,无渊来到朝云宗以后表现得很不错,他上进,优秀,是扶风仙尊眼中非常喜爱的小弟子。
在这时,戚淮玉也开口了,“它有点恼羞成怒,还是把我带去了那个世界。不过,为了防止我想不开,它封锁了我全部的记忆,直到你出事之后不久。”
“我出事?”
戚淮玉嗯了一声,“哥哥还不知道,那次闭关修炼让你在适当的时候回来了,可对朝云宗众人而言,你是走火入魔,没救回来。我有很长一段时间经常陪着你,你在床上躺着,我便搬了个小凳子在边上坐着。掌门偶尔过来看到我这个样子会觉得很生气,他认为我不思进取。”
即便知道他是因为担忧谢卿。
掌门认为他要继续修炼,只有这样以后说不定才能想到办法救扶风仙尊。
可那时的戚淮玉心中便隐隐有了一种感觉——回不去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朝云宗东升日落了不知道多少个年头,谢卿没能醒过来,可戚淮玉那些被刻意封锁的记忆以及藏在心底的憎恶、怨恨、所有黑暗的情绪如同藤蔓一直都不停歇地往上攀爬。
那天,掌门找到他的时候,他削平了后山的整座山头,谢卿的佩剑在他手中的淌着鲜血。那血一滴一滴落入脚下的土地,淌入附近的小溪,浮起了一片血色。
掌门脸上满是骇然。
因为他同样看到无渊黑色的袍子颜色更重,袍尾比佩剑淌得血还要多。他看到无渊苍白的脸色,和身上几乎剑剑穿透身体的剑痕,完全地不知所措。
他听到无渊对他说:“怎么办啊掌门,这个世界好像都黑了呢。我们把它换种颜色好不好?”
这个扶风仙尊平日里最得意的弟子转过身来,年轻俊美的脸上沾着血迹,殷红的唇勾起细微的弧度,而那双漆黑的眼眸早已被血色代替,暗绯色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他。
掌门张了张嘴,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无渊却一步一步靠近他,声音沙哑:“掌门,师尊会恨无渊吗?师尊好像很喜欢朝云宗,可无渊好难受啊。”ωωω.χΙυΜЬ.Cǒm
那一夜的朝云宗避免了被灭门的惨剧,而无渊却在后山躺了整整一夜,在血都快流干的时候,他看到掌门去而复返,对他说:“扶风走了。”
无渊闭上眼的那一刻,时隔多年未曾听到的声音再次从脑海响起,那些被封锁的回忆也彻底回笼。他望着晴空万里的天,勾起唇却完全笑不出来。
直到那声音看他理智尚存又可怜透了,告诉了他一个小秘密。
回忆起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戚淮玉显得有些不快,跳过了自己的那段,他叙述给谢卿听。他道:“后来我就回来了,又碰上了哥哥。”
谢卿拧起眉。
戚淮玉的叙述太简单了。
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谢卿走火入魔以后,作为弟子的无渊也在一次外出时受了重伤,两人在同一天死去。而死去的那天,就是戚淮玉在这里醒来的那一天。
他盯着戚淮玉不放,微笑着问:“阿渊,你知道你现在还在考察期吧?跟我说谎,你猜猜会不会扣分啊。”
戚淮玉:“??”
青年漂亮的脸蛋突然僵了几秒钟,他似乎有些无措地捏紧了谢卿的衣服下摆,张张嘴看上去委屈极了:“真的会扣分吗?”
谢卿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脸,脸上笑容不变:“如果我要和你谈恋爱,我所接受的就是全部的你。你知道我说过的再等等是什么意思,但它也同样可以变成另外一种意思,知道了吗阿渊。”
戚淮玉瞬间耷拉了肩膀,硬着头皮将事情重新完整的叙述了一遍。
说完以后,他悄悄看了一眼谢卿。
灯光下男人敛着眼眸,眼里的神情完全无法令戚淮玉看到,这让他感到了几分焦躁。他想要挤过去偷偷看谢卿的表情,又被谢卿拉住了手,戚淮玉愣了一下,问道:“怎么了?”
“抱歉。”谢卿道。
他抬起眼眸,漆黑的眼中却夹着点如星光般细碎的温柔,手指拂过戚淮玉的脸,他轻声道:“要和阿渊说一声对不起,也要和你说,也很高兴在这里重新遇到你。”
戚淮玉没说话,却反手将谢卿推到了沙发上。猝不及防间脊背撞上沙发让谢卿发出了一声闷哼,随即而来的却是突然的阴影和唇上温热的气息。
碰上的那一刻,谢卿的眼睛缓缓睁大,他错愕地望着面前近在咫尺的青年,看那长睫毛微微一颤抖,遮住了眼底的所有神情。戚淮玉心里紧张得很,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他从来没想过谢卿对他说,很高兴在这里重新遇到你。
他以为谢卿从叙述中知道了那样不堪的他,对他会厌恶,会不喜。
可却没想到,谢卿是开心的。
“哥,我好开心啊。”
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在奔流,他细细描绘着谢卿的唇,将他困在身下,指腹抬起下巴,令他无处所逃。
浅浅的亲吻并未持续太长的时间,戚淮玉亲完就跑了。
那速度令谢卿都觉得离谱。
大门钥匙被扔在茶几上,没有二选一的选项,谢卿看着大门哐当一声关上,手指缓缓碰上唇,亲吻的感觉明明已经随着小兔崽子的离开而彻底消失,可心头窜起的异样却令谢卿完全无法冷静下来。
他难得有情绪这么混乱的时候,在客厅里翻了半天,找到了赵景留下来的半包烟。打开窗户半截身体倚在上面,香烟在指尖闪着猩红的光,烟草的味道顺着夜风吹进来,令谢卿眯了眯眼睛。
半个小时后,他将早已燃烧殆尽的烟屁股扔进垃圾桶,将房间内的烟味散得一干二净,才回浴室洗了个澡。
第二天一早,大门被敲响,谢卿看着面前的青年。
对方依旧是一脸无辜的表情:“我觉得哥你还是把钥匙给我好了,这样你就不用给我开门了。”
谢卿:“……昨晚跑那么快,今天怎么还敢来?”
戚淮玉:“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昨天的我干坏事和今天的我有什么关系?今天的我要陪哥去医院看病。”
谢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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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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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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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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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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