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身如游龙,从车窗钻进马车,俄顷从车内飞出,闪身躲进了一旁黑暗的巷口。
马车朝前行了约小半条街,一声马匹嘶吼,马车停下来,小厮栽了下立即清醒,这才瞧清车前站着一个黑影,背着月光看不清脸。
“什么人?”他惊慌地问。
黑影不答话走到跟前来,马车内的人醉醺醺地探出头,眼睛用力睁开一条缝,嘟囔着:“谁敢拦本大爷的车?”
黑影一言不发粗鲁地将人从马车上拖下来,撩起袖子,手腕、手臂处无任何特殊,黑影用力捏了下,男子并无太大反应,黑影不死心扯开另一袖子,同样平常无异。
黑影犹豫须臾,失望地将人一甩,嫌恶地踢了一脚,转身离开。
小厮愣了好一阵,见黑衣人没再回来,才确定黑衣人真的走了。本以为是打劫或者报仇啥的,没想到都不是,就将人从那车上拽下来,然后不轻不重踢一脚就走了。
这……让他很懵!
到底是啥个意思?
半夜遇到个脑子有病的?
他赶紧将自家大爷扶起来,弄上马车,快马加鞭朝家赶。
李宅内,李忻躺在榻上,拧着眉头,百思不解,再次询问:“你确定那男子真的面露痛苦?”
“陶俭亲眼所见,二姑娘抓着男子手腕时男子动弹不得,面色痛苦,之后男子右手一直垂着,酒杯都没端过,还是换成生疏的左手。陶俭不会看错。”
“那怎会没有任何痕迹?”
闻邯也解释不清,上次派人去金阳县查当初二姑娘失踪并重伤的消息,最后也是一无所获,似乎二姑娘那两日就是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一般。
“暗中必有人助她。”他几年未回京,不知道殷家,或者二姑娘结交过什么人。
闻邯担忧道:“即便二姑娘有人暗中相助,但总有疏漏的时候,难免会有危险。春风楼进出之人复杂,二姑娘又……”
李忻斜他一眼,身子朝下挪了挪,表示自己要休息,不想听这些磨耳根的话。闻邯无奈闭口,退了出去。
李忻躺在榻上一直过了午夜还未睡着,满脑子都是今日之事,越想越烦闷,又猜不出会是何人,想翻个身,牵动伤处,痛得闷哼,忽而眼前一亮,用力撑着身子坐起来,冲外面喊了声。
门口守夜的小厮闻声推门进来:“殿下吩咐。”
“倒杯茶来”
小厮忙将茶奉到跟前。
“搁那儿吧!”下巴朝床头小几点了下。
小厮退出去没一会儿,李忻又将人唤进去。
“茶凉了。”
小厮重新换了一杯,撤下茶杯才发现,茶水一点未少。
退出去不过一刻,屋内又传来声音,小厮忙进去,又是茶凉了,要换杯新茶,上一杯依旧纹丝未动。
小厮想劝上一句,见李忻冷着一张脸,不敢开口,依命将热茶端过去。
退出房间,靠在柱子上,刚想眯一会儿,屋内又在叫人。
小厮暗叹一声,不情不愿地倒了杯热茶端过去,将床头茶盏撤下。
当再一次被使唤时,小厮的一张脸皱得都快哭出来,却不敢不听命。
好不容易挨到早膳前,闻邯过来,进门前问:“殿下昨夜睡得可好?”
小厮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闻将军,小人笨手笨脚伺候不好殿下,小人认罚,求将军重新安排人来伺候殿下。”
闻邯不解,伺候殿下这两日,殿下都没说他半分不尽心,他怎么还请罪了。
旁边守夜的亲兵进前一步耳语。
闻邯无奈一笑:“你伺候得很好,先去休息吧,晚上守夜便可。”
“闻将军……”
“退下吧!”
小厮愁眉苦脸,脑袋皱了一大把,委屈的眼泪在眼眶打转,就差没有哭出来,低低应了声退下。
屋内的李忻安静躺着,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着了。床头小几上的茶盏一动未动。
亲兵把闻邯拉出门问:“殿下这到底要干什么?上次养伤也没这样。要么再把兰娘叫来伺候吧!”
闻邯笑笑:“这次兰娘也不行,得另一个人。”
春风楼,殷拂云正和兰溪在后院井边提水洗菜,绿豆眼姑娘扭着身子走来,开口阴阳怪气:“瘸子,何娘叫你到前堂。”
殷拂云习惯了这个称呼,不愿计较。
兰溪却不悦:“何事?”
“来了个人客人,说找她,谁知道什么事呢!”通知完,扭着身子朝厨房走去。
殷拂云走到前堂外,一眼看到并认出堂内的男子是李忻的亲兵。
她迟疑一下,跨进堂内,何娘忙上来扶她,满脸堆笑:“霁云姑娘,这位陶爷要请你到府上唱曲。”扶她在一旁椅子上坐下,“竟是没想到原来霁云姑娘琴曲一绝,果真藏而不露。”
殷拂云敷衍一笑。
“何娘,”陶俭道,“我家公子最爱殷姑娘唱的曲,恐是要在府上多留几日的。”将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朝何娘推去。
何娘两眼放光,殷姑娘的契子本就不在她这儿,离开这里是迟早的事。她背后又有人撑腰,让自己处处掣肘,昨日差点惹出事来,自己教训不是,赶走也不是,她虽然姿容出众,到底是块烫手山芋。既然如今能够收这么一笔银子还将人送走,她求之不得。
“就是留在府上三五个月也是可以的。”何娘乐呵呵道。
“既然如此,那殷姑娘我就请走了。”
“应该的,”忽然想到什么,忙对一旁的姑娘吩咐,“快去帮霁云姑娘收拾些贴身用物。”
“不必麻烦,府中不差这些。”
何娘欢欢喜喜地将殷拂云给送出门,亲眼看着她上了马车,才彻底松口气,眉宇也舒展开来。
兰溪望着远去的车马,面沉如水,凝望许久,转身进楼。
马车在李宅门前停下,殷拂云道:“听闻殿下受了伤,如今却有闲情听曲,想必伤得不重。”
“很重。”陶俭回道,“所以闻将军才让我请二姑娘过来。”
“伤重不是该请大夫吗?”
陶俭一愣,好奇地看了眼殷拂云,似乎她这话问得不对。
“桑姑娘一直留在府中为殿下医治,但……殿下似乎‘病’得更重了,闻将军说只有二姑娘能治。”
妹妹什么时候会医术,她怎么不知道?闻将军怎么这么有把握?
来到李忻的院子,一个小厮正端着饭菜从屋内出来。
“殿下没用膳?”陶俭问。
“殿下说饭菜太咸了,让换清淡些。”
“去吧!”
小厮哭丧着脸为难道:“小人这都换第八回了,厨房都不知道做什么好了。”
殷拂云此时尚明白李忻真的“病”得太重。一次两次口味不对,那是嘴刁挑剔,八次九次,那就是他存心鸡蛋里面挑骨头,找点麻烦折腾人。
小时候的李忻一生病就是这样,什么什么都不称心,娇气得不得了,非要整出点幺蛾子折腾人。谁不依他,他就和谁闹,偏偏要她去骂一顿才能消停,以至于他每回生病,太子妃都要派人把她叫去。没想到来军营这些年,这个臭毛病还没改!真不知去年兰溪照顾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闻邯让她来的目的,便是要借着她如今殷拂云“妹妹”的身份治一治李忻的“病”。
当然,也不会仅仅如此!
她从小厮手中接过木案:“我来吧!”
小厮如蒙大赦,立即道谢溜走了。
殷拂云走进屋时,李忻正靠在床头摆弄帐子上的佩饰,扭头看见她,下意识松开手,意识到什么,又继续摆弄,语气满是不喜:“你怎么在这?”
殷拂云将饭菜端到床头小几上,笑着道:“闻将军说殿下病得很重,让奴来伺候。殿下既然又病又伤,饭怎能不吃。”随手夹了一筷子菜在碗里,递给李忻,“殿下口味多变,厨房一时也摸不准,这次委屈殿下先吃些,下次殿下想吃什么东西、喜欢什么口味提前和奴说,奴让厨房立刻准备送过来。”琇書蛧
“这饭菜太咸。”李忻挑剔道。
殷拂云不反驳也不解释,将饭菜放回去,端着木案起身出去。
“你……干什么?”李忻斥责。
“奴忘了,殿下这时辰该喝药了,若是吃饱了饭反而喝不进去药的。吃药要紧,奴去端药,顺便让厨房再重新做一份合口的膳食送过来。”
你——
这是诚心想饿他一顿!
李忻气得暗暗攥紧拳头,说话这般温柔,心怎么就那么狠!
不一会儿,殷拂云端着药进来,将药碗递给李忻,李忻不接。
殷拂云看着他完好的手臂和双手,知他用意——要她喂。
喂就喂吧,只要他不瞎折腾就行。
药匙刚送到唇边,李忻就缩了下,斥道:“想烫死本王吗?”
殷拂云知他故意,忍下怒气,温声请罪:“是奴粗心。”轻轻搅了搅汤药,然后舀了一药匙吹了吹,这才再次送过去。
李忻故意歪着嘴,不好好喝,汤药洒在身前衣襟上。
“笨手笨脚。”低声责骂。
殷拂云再次忍下他的刁难:“奴下次注意。”
再一药匙喂过去,汤药顺着嘴角流到下巴,李忻冷眼瞪着她,她忙用拿帕子帮他擦拭。
“二姑娘果然是从未伺候过人,连简单的喂药都能接连犯错。”李忻讥讽。
殷拂云垂首,满脸歉疚:“殿下恕罪,奴不会再有下次了。”她再次小心翼翼将药匙送过去,李忻心中忽而生出些许不忍和难受。如果那个人还活着,知他这般对她最疼爱的妹妹,应该会提着刀冲来劈他吧?转念想到当年被当众拒婚指责,想到这么多年自己的委屈,收起了心软。
“太凉了,药效还能好吗?”厉声呵斥。
殷拂云被他一次次故意刁难,耐心也磨没了。她此刻只想将李忻从床上拖下来狠揍一顿,揍到他不敢再折腾人为止。但理智让她将这一切忍下来,瞥了眼还剩下的半碗汤药,咽了咽喉咙,端起来一口气喝完。
李忻当即吓傻了,直直盯着她。
殷拂云气稍稍顺些,艰难地扯了下嘴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温软:“殿下积压了这么些年的怨恨,的确需要报在我殷家人身上才会解恨,杀我容易,却没有这样慢慢折磨来得痛快。殿下想怎样报复,我都接着。但殿下别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殿下就算不在乎自己,不在乎宫里那位的想法,至少也要想一想远在京城的孝章太子妃。”
一口气将心中的憋屈吐出来,舒坦了不少。“奴去给殿下重新端碗汤药来。”转身出去,留下一脸愕然的李忻。
温柔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如利剑刺心。
怨恨?报复?这么多年那个人一直都是这么看他的吧?
如果去年他能够不顾一切回京,去见她最后一面,她定不会如此看他。
自责、内疚、后悔一股脑涌上心头,忍不住眼眶通红。
殷拂云重新端药回来,在房门前被陶俭拦下:“殿下歇下了,二姑娘莫再送药进去。已经给二姑娘安排了厢房,二姑娘过去瞧瞧还缺什么,我让人去添置。”陶俭指着旁边不远处的西厢。
这距离,还真是方便照顾李忻!
刚跨进房门就闻到淡淡的而熟悉的熏香,房间一侧的香炉正飘着一缕薄薄烟丝。
“二姑娘可是不喜欢?”陶俭问。
“喜欢。”这是妹妹最喜欢的薄云纱,她怎能不喜欢?只是好奇这么巧此处也燃着。
“谁准备的?”
“闻将军说二姑娘喜欢熏香,就让人提前燃上。”
闻邯怎知妹妹爱此香?是巧合,还是故意试探她?若是试探,手法也太过简单。许是巧合吧!毕竟此香不是稀奇之物,是自己多想了。
她说服自己,笑了笑:“替我谢谢闻将军,我很喜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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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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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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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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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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