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下着紧密的大雪,风一阵紧似一阵搅碎雪,撕成散粒似雪珠子,劈头盖脸地洒在黑瓦。
藤木早已枯死,攀附在影壁。
昨天下了一场冬雨,屋檐挂着一条条冰柱,白晃晃的碎冰砸落在脚下,整个院子都笼罩在一种阴寒生冷的可怖氛围。
屋子里没有点灯,有风呼啸而过的声音,这里一片死寂,没有一丝生人的气息,仿若一座枯败已久的腐败鬼宅,到处充斥败落和森寒。
月光透过窗户菱格洒到房间的角落,雪光映照,只能微微看到一人的侧脸轮廓,微末雪光照在他苍白如诡魅的脸上,此时他一脸哀容,薄唇上的猩红好似从心头血涌出,干竭沾在唇上,和乌黑阴翳的眉眼明显对比,惨烈妖异。
尚小楼浑身酒气,他就是一抹被遗忘和抛弃的孤魂,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森寒和颓废感。
咔嚓咔嚓。
鞋子踩碎从屋檐跌落到地面的冰柱,催生生,不能承受重力而被碾碎成冰屑。
陈副官受尚大帅的命令前来,屋子里没点灯,尚小楼不准有亮光,唯一能微微照亮室内的就是挂在墙上的那一柄剑,雪光月光交汇,使得它寒光逼人。
陈副官在灰茫茫的房间内摸索,差点被横放在地上的酒瓶绑到,踢了一脚酒瓶,叮叮哐哐,连碰七八个空酒瓶。
他拿起打火机,点亮房间内的一根大红喜烛,婴儿手臂般大的蜡烛,上面还贴着龙凤呈祥的图案,明亮暖黄的光在幽暗室内亮起。
刺骨寒风灌入,那火苗就想被一支风爪狂扯,摇摇曳曳,明明灭灭。
陈副官托举喜烛的烛座,一掌虚虚护着火苗,不被寒风吹灭,走进尚小楼一看,大叫一声,说道,“哟!少帅,你怎么喝成这幅模样啊?”
实在不怪陈副官惊讶。
地面上七拐八歪横躺近乎几百瓶酒,有些喝完的,被人用力随手一扔,砸到墙上碎成一地玻璃渣子;还有些喝到一半,剩下半瓶就全部喂给了地毯,汩汩地流着;更多的是喝到空瓶......
陈副官惊了,按照尚小楼这个喝法,简直就是不要命了,他连忙上前扶住斜坐在角落里的尚小楼,劝导说道,“少帅,别喝了,再喝就要出人命了!”
尚大帅就这么一枚手脚俱全的儿子,就靠他传宗接代,万万不可让尚小楼出事的。
尚大帅见尚小楼为了一个男人,这般丢魂落魄的,气到胡子都要炸了,派人来劝尚小楼,又送去六七个柔媚的优伶,结果统统被尚小楼疯砍。
陈副官原本是不想来的,但是受了尚大帅的命令,他顶着头皮也要来劝一劝尚小楼。
陈副官将尚小楼腿边的酒瓶拿开,微微倾斜的大红蜡烛在明黄温暖的火苗下,融成一滴滚烫的红泪,低落到尚小楼的手背,房间内的酒气和血腥味被翻涌的更加浓郁。
尚小楼似被一滴烛泪烫醒几分神志,他微微抬起头。
“呵!”这一抬头,陈副官就受到惊吓往身后大跳了一步。
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年轻人,一抬起脸,只见那张苍白如纸的精致脸庞,平时雾沉沉的黑眸,满眼都是红血丝,如万千的红蜘蛛的细腿张舞向外爬,眼尾微微裂开一道细如丝的细痕,渗出点点血,落在惨白脸颊上,还真恍若厉鬼现世。
滴滴血泪,抛却冷风。
尚小楼看起来可怖又可怜,满目没有求生的意向,他怔然地盯着亮起的大红喜烛,烛火随着窗棂飘进来的雪絮摇曳曼舞。
他透过明亮的烛芯似想起窝在沈清川腿上,听哥哥在等下念书时的模样,那时,沈清川望向他的柔柔目光也如这烛火般温暖明亮。
尚小楼死死地攥紧手中的梅花木簪子,簪头的花形已经陷入掌心,他却似感觉不到疼痛,风轻吻他的脸颊和额前碎发。
他感觉到好冷好冷,似有风刺破他的天灵盖,风雪冰雹都从那处窟窿拼命地灌入,直直浇灌他灵魂心脏都冰冷,他嘴唇呢喃,极其轻的一声,说道,“哥哥。”
陈副官觉得尚小楼很可怜,这么疯的疯子居然会是一痴情种,可惜啊,一腔情丝许错了人。
陈副官没忘记尚小楼发疯的模样,回想起在码头上恍若修罗厉鬼的尚小楼抡起一柄斧头,将开抢那人砍成肉泥的疯狂模样,他到现在还心有戚戚然。
另外还将霍大龙和狗剩的手指脚趾一个个砍下,杀人不过点头事,他却要慢慢的一点点折磨,可这样还是不能将他心中的痛意发泄出去。
陈副官在距离尚小楼两步之遥的地方站住,劝慰说道,“少帅,沈三少爷现在都还没寻到人影,说不定被人捞上来了......”
陈副官说这话自己都不信,沈清川连中三枪,而后又遭遇大爆/炸,跌落满是嶙峋礁石的海中,恰逢海水涨潮,他派过去兵力去打捞,什么都没捞着,有些兵跌落汹涌无情的大海,溺死了几个。
沈清川活着的机率实在渺茫。
但这话他不敢直接对尚小楼明说,万一尚小楼又发起疯病,要杀人,他也顶不住啊。
“......那他为什么不来见过我。”
尚小楼似乎被唤起一丝神志,他大笑喊道,可旁人分不清他是在哭还是在笑,只见他颤抖双肩,仿佛承受着剜心之痛。
“为什么不来见我!为什么!为什么!”声音似乎渗透滔天恨意,不知恨谁。
尚小楼陡然癫狂起来,他红着一双眼,似要杀人,似一只负伤凶狠的小兽。
陈副官连忙躲到一旁,他深知尚小楼就算手无寸铁,凭借他疯起来不管不顾的劲儿也是能杀人的。
手中的喜烛陡然一灭,室内又陷入清冷冷的浅淡寂静。
一阵清风牵动帷幔,似一声极轻的叹息。
屋外檐角下悬挂的风铃狂摇,清脆的风铃声响起,尚小楼猛地站起来,环顾四周,他癫狂的动作慢下来,轻手慢脚,似怕惊扰那看不见影的来客。
尚小楼那带着哭腔的声音颤颤,小心翼翼,柔声轻唤,说道,“......哥哥,是你吗?”
无人响应,只有呼呼而过的风声。
忽然,外头的风铃狂摇,尚小楼猛地追出去,跑到院子里,陈副官连忙跟着追出去,大唤一声,“少帅。”
风铃摇响,不过是寒风刮得太烈,哪里有半个人影。
尚小楼站在雪地中,惨白月光洒落一地,无措地环顾四周,寻不到他心心念念的那人半丝踪迹,癫狂地仰头大笑起来,两肩耸动,似醉非醉,浑身酒气,笑容凄楚,连说,“好好好!哥哥真狠心,不肯来见过。”
“你既然不来,那我就来寻你。”
“生生世世,每一分每一秒,我要和你在一起,永不分离。”
只见下一秒,尚小楼就抬起那一根沈清川曾送给他的梅花木簪子,往心口猛戳下去,血洒在雪地上,真若红梅入画,斑斑情丝。
追出来的陈副官见到这一幕,吓得魂都要飞了,大叫一声,“少帅!”Χiυmъ.cοΜ
陈副官连忙跑过去,一手扶住尚小楼,朝着院子外大声喊道,“快去备车,去医院!”
陈副官说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嗓子都要吼哑了,尚大帅让他来劝劝疏导尚小楼,结果他还没说几句话,尚小楼就用簪子自杀了。
尚小楼要是死了,只怕他项上人头难保。
木簪子还插着尚小楼的胸口,用木簪子的簪尾刺入,可见这力道极其大,似不留一丝活路了。
陈副官也不知道尚小楼死了没,只见他口涌鲜血,嘴唇嗡动,无声,看他唇形吐出的两字,似乎就是哥哥。
漆黑眼眸亮起一点点光,不知是不是濒死前的回光返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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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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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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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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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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