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相信那个传说?”
“为什么不相信?”
“那只是个传说而已……”
“可是你见过比她更好看的人吗?”
另外的人一时语塞,似乎无从反驳。
“要我说,她一定就是科罗纳人。传说是真的,丹尼尔斯学院以前就是有科罗纳人。”
楚辞的意识已经清醒了,却依旧闭着眼。
脸上的隔离面罩没有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恢复意识,他头脑昏沉,像是灌进去一吨冰冷的水。精神力场的反应也很迟钝,刚才那两人的说话声就像是隔了很远传过来,夹杂着梭梭的风声。
他的记忆停留在跳伞之后的十分钟。
哪怕是正常天气跳伞都有百分之五的可能性发生危险,更别说极端恶劣天气。跳伞之后没多久他就被卷入了一股飓风之中,伞线断裂,加速器失效,在几万米的高空沉浮,犹如渺小尘埃。ωωω.χΙυΜЬ.Cǒm
对于空中最后的印象是高速下坠,而身体逐渐恢复的感觉告诉他,这一刻他能活着,已经是无比幸运。
“你说……她不会死了吧?”
“不是还有呼吸吗?”另一人说着,伸手在楚辞鼻端探了一下,“可是很微弱,我们要在她死之前把她送到奥克利的领地去。”
“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太行,万一她根本就不是科罗纳少女怎么办?”
“就算不是,她的脸蛋也足够漂亮,”那人斩钉截铁的道,“我不信这颗星球上还有比她更美丽的!”
“可是风暴还没有完全过去。”另外一个人嘀咕道,“我真怕等风暴过去,她就死了。奥克利可不需要一具美丽的尸体。”
“她像是从很高的地方摔下来了。”
“竟然还能活着……”
楚辞闻到一股烧焦的糊味,脸颊似乎贴在地上,冷冰冰的硌人,面前却飘荡着暖意,那股糊味大概是火焰烘烤的某种食物,只是闻起来并不让人觉得有食欲,反而有些腥臭欲呕。
最先恢复的是心脏的触动,但是心跳就像是进入了休眠模式,缓慢得吓人。血液沿着心脏流淌到身体的血管之中,于是他感受到了身体的疼痛,一开始还是麻木的钝痛,慢慢慢慢就变成了烈火灼烧一般,尖锐的、不可忍受的剧烈痛苦。他感觉到自己的额头上浸出冷汗,水分正在流失,可是他无法动弹。
他试着睁开眼睛,冷汗似乎流淌过了某一处伤口,疼得他连咬紧牙关力气都没有。疼痛大大影响了精神力场感知的准度,又或者他目前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允许精神力场感知,他模糊的知道这是一座四方的小楼,外面的风暴尚未停止,垃圾碎屑四处乱飞,不见天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两人开始啃食腥臭的食物,一时间咀嚼撕扯声和吞噬一般的风声相合,竟然有一种诡异阴森的气氛蔓延开来。两个人吞咽的声音逐渐停止了,火焰温度慢慢冷却下去,一个人忽然道:“看样子,我们天黑之前到不了七区了。”
“风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可是如果等到明天,”另外一人停顿了一下,目光挪移到旁边的楚辞身上,“她恐怕坚持不过今天夜里。”
“我们没有药品给她治疗。”
最先出声的那人咕哝着,语气颇为惋惜:“把她献给奥克利可以换不少赏金来着……那既然这样,在她死之前就还是归我们的,不能浪费了这张脸。”
另一人暧昧得笑了起来,他跟着吐了一口唾沫:“老子只在几年前遇到过嫩的,不过也是别人玩剩下的,没尽兴就死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他的同伴大声道:“你可悠着点,这个也快死了……”
这人说着,往火堆里倒了一点可燃的油脂,火焰又重新明亮起来,照亮两个人黧黑的脸孔,眼瞳里充盈着僵直的贪婪。
他伸出了手,这只手的影子被火焰照射,投影在脏污斑驳的墙壁上,拉长,放大,犹如一片流动的、粘稠而阴暗的水。
这摊水蔓延到火堆旁边,一动不动安静如死尸的楚辞身上,就在它要触碰那片沾血的衣襟时,楚辞一直平放在身侧的右手臂忽然抬起,扼住那只手的手腕往前一拽,那人的身体猝不及防的前倾跌倒,压在楚辞的腿上,而楚辞碰了一下靴子脚尖,鞋底弹出一段刀刃,他用尽力气翻身,将那段刀刃踢入那人的后劲。
温热的血迸射出去一道鲜红的弧线,落下去的时候浇得火焰黯淡了一瞬,那人的同伴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手忙脚乱的从口袋里掏出□□。
第一颗子弹打中了楚辞身旁的柱子,灰屑扑簌簌的往下掉落,楚辞靠着柱子大口大口的喘气,同伴见他已经没有了反抗能力,便慢慢的走近过来,黑暗的影子笼罩在楚辞头顶,他抬起枪。
砰!
同伴的的身形定格了一瞬,随即左右摇晃了两下,“咚”一声栽倒在楚辞身旁,双目圆睁,头颅之下蔓延出一片殷红血迹。
楚辞眯了眯眼,火光缭绕之下,昏暗的楼梯口逐渐出现了一道长长的人影,随着他的靠近,那影子不断缩短,最终变成矮小如侏儒一般,他走到了火堆旁。
楚辞没有办法抬头,只能看到他卷起的裤腿之下是一双沾满了泥泞,已然看不出颜色的皮靴,他弯下腰捡走了那两人掉落在地的□□,又折回来,蹲在了楚辞身旁。
他伸手抬起楚辞的下巴,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看了一眼,然后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楚辞也看清楚他的脸。
是个从未谋面的陌生家伙,身形挺拔,穿着防风服,头发被风吹得朝天支棱,脸上戴着隔离面罩,面罩缝隙里钻满了尘沙。
“你是什么人?”这人问道,语气颇为好奇。
和外面肆虐怒吼的风暴比起来,他的声音非常清朗,楚辞猜测他年纪应该不大。
楚辞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喉咙里似乎充满了淤积的血,根本无法发声。
“不想说?”年轻的不速之客起身,将两具尸体挪远,又折回来坐在了火堆旁,拿出从尸体身上摸出来的燃烧油脂往火堆里倒了一些,火焰立刻升腾高涨,小楼内明亮起来。
风的呼号并未减轻,这座小楼只有一扇窗户,但是被一个破旧的柜子挡起来了,丝丝缕缕的风裹着尘沙钻进来,在窗户口积成小堆的锥形山脉。
“不想说就算了,”年轻人拿下了隔离面罩抖了抖,泥沙簌簌的落在他脚边,他抖了一会,忍不住回过头,借着愈发明亮的火光再去看楚辞,“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从来没在这颗破烂星球上见过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你——”
他的声音忽然顿住,半晌,不可思议的喃喃:“你竟然还活着……”
风吹着火舌和楚辞的头发飘往同一个方向,而顺着他漂浮的、细微的头发丝往下看,就能看见,从他的腰侧到后背横插进去一块巨大而尖锐的铁质事物,似乎是某种机器的外壳,从中间截断了,犹如一条卷刃一般,要将他的身体切成两半。
血流犹如潺潺的小溪,在地上蔓延成细长的蛇,不一会就爬到了火堆跟前,年轻人慢慢抬起脚,将那缕细长的血液碾了碾,他抬起脚时,地上剩下一片黑红的图案。
他震惊的看着楚辞半晌,又坐回了火堆旁:“虽然我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禽兽。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放心,在你死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我会陪着你。”
楚辞依旧没有答话。
年轻人拿掉了满是灰尘的手套,自顾自道:“我会给你收尸,对了,你想埋在什么地方?太远可不行,最近风暴频发,太远的话,指不定我们俩都得葬送在去你理想墓地的道路上。”
“唉,到时候你都已经死了,还说什么葬送不葬送?”年轻人叹气,“真可惜,你长得这么漂亮,要是你不死,我一定想办法让你当我老婆。”
楚辞:“……”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他现在只觉得吵闹。
他眼中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诅咒,为什么遇到的人一个一个都话这么多?
年轻人还在不停地叭叭叭:“反正你都要死了,让你死得明白点是我对一个死人最大的尊重。我是个拾荒者,我叫查克,是从六区来的,不过我不经常待在六区,其他的几个区我都去过,除了十一区,你也知道,那里距离‘漆黑之眼’太近了。”
美丽的事物总会吸引人的眼球,他说了半天,再次忍不住偏头去看楚辞的脸,然后惊奇的觉得,自己竟然在这个濒死的少女脸上看出一些不耐烦。
“不会吧,”叫查克的年轻人抓了抓满是灰尘的头发,“你还有意识?”
楚辞微微抬了抬下巴。
“你真的还有意识?!”查克惊得从地上跳起来,“你能听懂我说的话?”
查克凑过去到他面前,小声道:“你要是能听明白,你就眨眨眼。”
楚辞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
查克像见了鬼一样光速退远。
“不应该……”他慢慢靠近火堆,刷一下捡走了自己刚才掉落的战术手套,动作有些忙乱的戴好,转身就往楼下走去。
楚辞松了一口气,可是没过几分钟,他竟然又回来了。
“你……”查克没有戴隔离面罩,满是灰尘的眉头仅仅皱着,“你还活着,对不对?”
他咽了一口唾沫:“可我如果把你背上那个东西□□,你会不会死?”
他目光凝重的看了一眼横切进楚辞脊背里钢铁卷刃,跑到角落里扒下两具尸体身上的衣服,自言自语似的道:“这么长的伤口肯定要缝合,但别说是我,就算是整个霍姆勒也很难找到会缝合的医生和器具,所以你能不能活下来,就看运气了。”
查克小心翼翼的将楚辞抱起来侧放在火堆旁,火光映照之下,钢铁锋利的边缘刺破他的衣物,埋入白皙的皮肤之中,猩红血肉翻卷,边缘凝结着黑红血污,随着楚辞缓慢的呼吸,血污徐徐流动着,浸入已经湿透的衣服布料。
查克深吸了一口气,将刚才剥下来的衣服用力抖了抖,裹在伤口边缘,然后两只手捏住钢铁零件外壳,捏住又放开,复又捏住,他干脆闭上了眼睛,然后用力一拔!
温热的液体溅了他满脸,淅淅沥沥的流淌在他嘴唇上,舌尖已经尝到了猩甜的味道,查克连忙将手里的铁刃扔出去,扒拉过来一件衣服压在楚辞的伤口上,可这似乎无济于事,奔腾的血流瞬间就将衣服浸透,然后楚辞开始剧烈的咳嗽,查克声音崩溃的道:“别咳了,你的血要流干了!”
接着,他听见一道微弱的声音:“……止血凝胶。”
查克愣了一下,慌忙的看向楚辞:“什么?”
楚辞的嘴唇一张一合,不断的涌出血块,查克费了好大力气,才听清楚他说的是:“左边口袋。”
查克忙乱的伸手去摸他左边的口袋,找了半天才找到那个口袋的位置,摸出一个被血浸透的小盒子,他拿过来凑到楚辞面前:“是不是这个?”
楚辞看着那个原本是白色的小盒子笑了一下,缓慢摇头。
“那你还笑……”查克咬着牙再去找,终于找到一个透明柔软的密封袋,他满手是血的拿着密封袋,“怎么用的?”
楚辞呕出口里的血浆,断断续续的道:“把血……擦干,倒……上去……”
“这怎么能擦的干净?”查克碎碎念的说着,用牙齿撕开密封袋,拿了一件衣服吸走了伤口上的血,在下一波血涌出来之前,迅速地将密封袋里凝胶倒在伤口上。
那道横贯肩膀到腰侧的伤口实在太深太长,一袋止血凝胶根本不够,查克“呸”一口吐掉撕扯下来密封袋,眼看着浸出来的血已经淹没了止血凝胶,焦急的问:“还有吗?”
楚辞声音低微地道:“没有。”
“那,”满手满脸都是血查克愣了一下,道,“你是不是,还是会死?”
“也许。”楚辞说。
查克沉默着,将最后一件衣服撕扯成布条,一圈一圈缠绕在楚辞的伤口上,又脱下自己的防风服铺在地上,将楚辞放了上去。
火焰依旧明亮着,外面昏黄的天色却愈发黯淡下来,风声轻了。
封闭的室内只剩下毕毕剥剥的火焰燃烧声和浓重的血腥气,查克忽然道:“我刚才拔那个玩意的时候,你没有叫出声。”
而一直隔了半晌,楚辞才回答:“你的名字真奇怪。”
查克疑惑道:“我的名字哪里奇怪?不是很普通吗。”
楚辞问:“你知道查克拉吗?”
“我不知道,”查克皱眉,“那是谁,和我同名?”
楚辞微弱的笑了一下:“就当是吧。”
查克抿着嘴唇想了一会,认真的问:“你想埋在哪?”
楚辞:“……”
“那么严重的伤,就算能缝合,你活下来的几率也很小,”查克说道,“你的那个凝胶只有那么一点点,连血都止不住。”
“每隔二十四小时要换一次。”楚辞说道。
查克点头:“那也得你能再活二十四个小时。”
“……”
因为身体无法动弹,楚辞的目光也就无法环顾到整座小楼,他只能看见自己眼前的三寸地面,被火光映照成彤红一片。
不论是查克还是刚才那两个人,都没有提及其他东西,就说明他的背包在坠落的过程中遗失了,应该距离自己掉落的地点不近,否则那两个人怎么会没有捡到。
背包里有药品和足够的止血凝胶,可是他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去寻找,别说去找丢失的背包,他现在就是站起来都很艰难。
剧烈的疼痛燃烧着意识,他的眼皮仿佛有千斤重,但是他知道现在是最不能睡着的时候,一旦入睡,可能就再也没有醒来的时候了。
“你想把我埋在哪?”他问。
查克抿着嘴唇想了一下,道:“一区吧,那里是整个霍姆勒最干净整齐的地方。”
“现在是几区?”
“六区和七区的交界线。”
“刚才那两个人是谁?”
“可能是七区的奴役民。”
楚辞疑惑:“什么叫奴役民?”
“就是给别人做苦力的,霍姆勒的人分成几种,生意人、帮派人士、拾荒者、猎人,外来者,还有其他独行者和最底层的奴役民,一般都要依附于某个大帮派或者长老会才能活。”
查克解释完,忽然道:“你是外来者?”
楚辞“嗯”了一声。
“你竟然真的是外来者,”查克似乎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外面的世界再差也不会比这里差,你们这些外来者为什么要来霍姆勒?”
“有事。”
查克嘲讽的笑道:“谁会来这个破烂地方办事?”
他说完看着楚辞,而楚辞满脸冷漠:“我。”
查克:“……”
“那两个奴役民捡到你,可能会在你死之前把你送给某个大人物,”查克道,“来换取一笔赏金。”
“我听见了他们的交谈,”楚辞道,“他们要把我送给奥克利。”
“奥克利,七区的老大。”查克点头,“看来他们确实是奴役民。”
“他们还提到了丹尼尔斯学院。”
查克愈发惊讶起来:“他们去过?”
“嗯。”
“这两个家伙胆子可真大,”查克“啧啧”的道,“为了钱不要命了……”
“丹尼尔斯学院是什么地方?”
“是霍姆勒的监狱,”查克用一种尽量稀松平常的语气说道,如果是平时,楚辞一定能听出他语气中极其细微的颤抖,“长老会搞的,霍姆勒最可怕的两个地方之一。”
他顿了一下,道:“你知道另外一个是什么吗?”
“‘漆黑之眼’?”
“对!”
楚辞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意识就像是沉入了深海,冰冷而没有边际的浮动、游弋,最终泡沫般消散。
他咬了一下舌尖,可这样的疼痛不及他身体上毁灭般的痛苦,可即使是那样毁灭般的疼痛,也不能让他继续保持清醒。火光影子在他面前的地上交缠、萦绕,犹如他混沌的意识,最终都要消弭一般。
火焰的光影往前蔓延,是刚才被查克踩断的血液河流,此时已经在火焰的烘烤之下干涸了,干枯的血迹的河床上,躺着一个小小的白盒子,是刚才查克从他的口袋里掏出来的。
他道:“帮我捡回来。”
查克疑惑的东张西望,目光最后才停留在年沾满了血的小盒子上,俯身过去将它捡了回来。
“打开。”
所幸盒子是密封的,里面装的东西依旧洁净,查克看着里面白色药片,讶然道:“这是什么?”
楚辞轻声道:“是特效药。”
查克将自己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立刻捻起一片放在楚辞嘴里。
其实楚辞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他甚至感受不到药片在他口腔中缓缓融化,然后伴随着血水一起流入喉咙,汇聚到身体不可磨灭的疼痛之中。
这根本不是什么特效药,只是一盒消食片而已。
他闭了闭眼,想起很久之前他和西泽尔分离,分离又重逢,这个奇怪的习惯却一直保留至今。
楚辞费力得睁开眼睛,问查克:“他们还提到了科罗纳人。”
“对,”查克所有所思的道,“这样看起来,他们是将你当成了科罗纳少女,七区的老大奥克利对科罗纳少女非常痴迷,据说最早的时候他本人就是个人贩子,专门贩卖科罗纳人。”
“可你应该不是吧,”查克看了一眼楚辞充血的眼睛,“科罗纳少女的眼睛都是银灰色,你的眼睛黑色。”
“传说,”楚辞说话的声音只剩下低微的气息,如果不是因为外面风暴渐止,而小楼里只有他们两人,查克可能根本听不清楚他的话,“丹尼尔斯学院有什么传说?”
“什么传说?”查克先是疑惑了一下,随即恍然道,“哦……丹尼尔斯学院,其实也不是什么传说,就是在长老会将那地方划成监狱之前,据说科罗纳人在那里聚居,后来就被捕杀完了。”
“但是现在又有人说,科罗纳人的后裔依旧生活在那里,只是一般人找不到他们。”他撇了撇嘴,“有些不怕死的人总是想要过去碰碰运气,希望可以找到科罗纳人,然后抓他们去卖钱。”
“丹尼尔斯学院不是已经成为监狱了吗,科罗纳人还怎么住在那里?”
“那里很大,”查克伸出手比划了一下,“非常大,监狱只是其中的一座城堡。”
“也就是说,”楚辞深深呼吸了一下,却发现自己仿佛感受不到氧气的存在一般,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强忍着道,“那里的人很少。”
“对。”查克点了点头,有些不忍的劝道,“你不要说话了……”
“我的背包可能……掉落在那附近,黑色,银锁扣,有三角标志。”楚辞喘着气,“里面有药和食物,也许还能找到。”
“你是想让我去找那个背包?”查克问。
楚辞低低地“嗯”了一声。
“先不说丹尼尔斯学院非常大,要找一个背包,这不就是大海捞针?”查克叹道,“就算我找到了,你能活着等到我回来吗?”
“而且,”他玩味而短暂的笑了一下,“你怎么就确定,我找到背包还会回来救你?”
“你是我唯一的希望……我相信你。”变幻的火光在楚辞漆黑的眼眸中燃烧,“我要活着,我必须活着。”
风声彻底停了。
“好。”查克站起身,“不管我能不能找到,二十四个小时内我都会回来。”
他怜悯的看了一眼楚辞,道:“给你收尸。”
说着,他往楼梯口走去,走到一半却又折回来,道:“就埋在一区吧?”
楚辞笑了笑,道:“好。”
查克走下了楼梯,推开被沙尘掩埋的门扇。
风暴真的停息了,一般每个区的交界处都不会有什么住民,因为不留神就会越界,而有归属的奴役民越界,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四方小楼距离丹尼尔斯学院不算远,否则那两个奴役民也不会在捡到楚辞之后就在这里躲避风暴。
就像查克所说,丹尼尔斯学院附近的人很少,因此他很早就注意到了那两个人,一路尾随到此,如果不是因为中途风沙阻拦,他耽搁了一段时间,应该能更早的救下那个少女。
救下她,然后呢?
她已经快死了,毫无价值。
而且……查克的神情凝重起来,她在那样致命伤的情况下还能杀掉意图不轨的奴役民,那么她痊愈的状态下,恐怕实力不俗。
可惜她就要死了。
在查克的认知里,没有人能在毫无救治的情况下阻止生命的流失,就算是自己找到了背包又有什么用?
他叹了一声,戴好隔离面罩,飞快的往丹尼尔斯学院的方向跑去。
风暴过后,不论是垃圾山还是残留的幸存房屋上都落了一层厚重的泥沙,原本就狭窄的道路此时更是变得难以捉摸,好在查克是个拾荒者,早就已经习惯了霍姆勒的地貌,他深一脚浅一脚越过两座垃圾山,终于远远地看见了丹尼尔斯学院的轮廓。
霍姆勒这颗星球已经覆灭了许多年,但是某些地域名词却依旧保持了原本的模样,比如丹尼尔斯学院,据说这里曾是整座星球的最高学府,这么几百年过去,哪怕它已近毁得不剩多少,哪怕它已经别颠覆,从充满希望的学校变成了禁锢自由的监狱,可它的名字依旧未曾改变。
查克出生在六区,对于丹尼尔斯学院可谓再熟悉不过,他站在垃圾山上,望着那座被铁蒺藜围起来的城堡,心中逐渐萦绕起淡淡的恐惧。
没走多久遇上了一个同行,他们不认识,但那人叫住了他:“嘿,你要过去吗?”
查克回过头:“什么意思?”
“八分格,我告诉你答案。”那人说道。
八分格就是一块压缩能量块的八分之一,他们会将压缩能量块分成均等的十份、八份或者五份,用十分格、八分格、五分格来称呼它们,形同一般等价物的度量单位。
而八分之一的能量块如果被查克咽入腹中,差不多可以维持他一天的生命。
查克道:“十分格。”
那人纠结了一下,点头:“成交!”
查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锡纸包裹的小块扔过去,那人接住后放在鼻子跟前闻了一下,道:“中午有新犯人送过来,我看见了,是长老会的车,他们亲自送过来的,现在的守卫平时严一倍。”
这确实是个等价的信息。
查克说:“谢了兄弟。”
那人挥了挥手,很快消失在起伏的垃圾山中。
查克换了一个方向。
丹尼尔斯学院确实很大,查克用了五个小时才走完它一半的轮廓。蹲在一个塌陷的门洞之下,查克想,那个少女也许已经死了,尸体都凉透了,找到背包又有什么用?他又安慰自己,她说背包里有药品和食物,如果背包找到了,而她也死了,那么自己是不是就可以将里面的东西据为己有?
可是哪有那么好的运气……
查克又找了一个小时。
眼见着搜寻的范围距离监狱城堡越来越近,这里除了他已经一个人影都没有了,查克心中一阵焦急,刚才那个人已经说了,今天的守卫要比平时多,万一被发现——
他的视线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小黑点。
就在他刚才走过去的,已经塌陷的拱门之下,晕红色不详的天光弥漫,那个小黑点上,却似乎反射出一点冰霜般的银。
查克的心脏一阵狂跳。
四下无人,只有他知道那是什么,少女没有骗他。
他飞奔过去,果然是一个黑色的背包,卡在拱门废墟的空隙里,上面落满了灰扑扑的泥沙。
查克费力地将背包拎出来,就像少女说的,银色锁扣,三角标志,不会错。
他原本以为这背包上会有密码锁之类的,可是没有,只要按下那个银锁扣,背包就会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的装着各种生存物资和武器,甚至有些东西查克从未见过,但却透着霍姆勒这个垃圾星球不会有的精致和规整。
查克将背包背好,就在他满心雀跃要离开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东西放下,滚。”
查克心头一凉。
他慢慢抱着头蹲下,任由身后的人将背上的背包剥走,背包的带子从他手臂上套下去,被他的战术手套勾了一下,而就在这一瞬间内,查克手肘一弯,背包的带子退回他的臂弯处,他反手再一抡,沉重的背包在他手臂上荡了一圈,然后飞了出去,“砰”一声落在不远处的碎石堆里。
查克往前一扑,可是身后那人的动作比他更快,横过胳膊卡在查克的脖颈上,他霎时间无法动弹,肺腔里的空气逐渐稀薄,而喉咙却被锁住,查克使劲抓着那人的胳膊,双腿踢腾着挣扎,可却似乎无济于事。
他挣扎的动作逐渐迟缓,身后那人似乎也放松了警惕,查克抓住机会用肘部重击身后那人的腹部,一下,两下,三下。可是除了第一下让他感觉脖子上力道稍微有所放松之外,其余不论他如何击打那人都无动于衷,查克再次被严重的窒息感所包围。他感觉到血液倒涌,开始充斥进头脑,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都在摇晃,他大张着嘴,却感受不到丝毫的空气,唾液不受控制的从嘴角流淌下来,他翻着眼白,停止了挣扎。
那人放开了他,看着不远处背包露出十足贪婪的笑容,但这笑容牵动了腹部刚才被查克重击的疼痛,他不得不弯下腰去,迫不及待却又疼痛难忍的朝背包靠近。
他的手指刚碰到背包的带子,就感觉到头顶似乎震荡了一下,紧接着,尖锐的疼痛从天灵盖开始一路向下传递,他甚至来不及出声尖叫,后脑勺就又挨了一下。
血流和脑浆飞溅,他倒了下去。
查克扔掉手里的石头,捂着脖子开始猛烈的喘息。
一直用了好几分钟他才终于将气息喘匀,慢慢提起背包搭在肩上,低下头,地上已经少了半个脑袋的尸体,就是刚才卖给他消息的那个同行。
查克呲牙裂嘴的摸了摸脖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丹尼尔斯学院。
这次他换了一条路走,快速离开丹尼尔斯学院的范围之后,他才松了一口气。此时天已经黑了许久,夜晚的霍姆勒非常危险,他必须赶紧返回四方小楼。
可是……回去?
查克缓慢的偏过头,看了一眼自己脊背上巨大的背包。
已经过去了七、八个小时,他离开的时候少女伤口的血都没有止住,那么严重的伤,几乎将她砍成了两半,她还能活吗?
一定活不成了吧。
说不定她的尸体早就凉透了。
这个念头在查克的脑海中出现了无数次。
她已经死了……不要回去了……
只要不回去,这些物资就全部是他自己的,没有人会知道。
这是他拼了命、差点死掉才拿到的,为什么还要还给别人?
可是她想活着。
查克想起她眼中燃烧的火,像是有滚烫的温度,她只是想活着而已,那是查克从小到大的唯一愿望,活着。
他转身往四方小楼的方向飞奔而去,迎着冷硬的夜风,心里不断祈祷,可千万,要活着啊。
……
他也不记得自己跑了多久,但当他看到四方小楼的那一刹那,查克心中充满了忐忑和期望,他推开门进去,发现门扇上他放的绳条还在原位,说明他离开的期限并没有人来过,少女也没有出去。可是楼上的火光已经没有了,尽管他走的时候将燃烧油脂全部倒了进去。
查克大步上楼,火堆果然只有一些余烬,而躺在冰冷火堆旁边的少女,身下蔓延着一小滩深红色似乎已经凝固的血,而他走近的时候,看见少女面容惨白,连眼珠都一动不动,似乎早已没了呼吸,像一具苍白的、毫无生机的人偶。
查克慢慢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手去试探少女鼻端的呼吸——
“我还没死。”
查克吓得往后趔趄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他长舒了一口气,骂道:“你有病吧,吓死我了!”
楚辞一动不动:“啧,胆子真小。”
“我他妈的,”查克一边喘气,一边将背包从背上卸下来,又从口袋里掏出燃烧油脂倒在火堆上,“我他妈的就不该跑这么快回来救你,你死了也活该!这个时候还有恶作剧的心思……”
火焰重新生长起来,小楼的光线逐渐明亮。
“真的找到了?”
“废话。”查克骂骂咧咧的的打开背包,皱眉,“现在我要怎么做?”
“找止血凝胶和融血剂,”楚辞轻声道,他的声音开始发哑,仿佛喉咙里含着一把沙子,“我感觉得血好像止住了,但是止血凝胶里蓄积的坏血要赶紧清除掉,不然会发炎。”
“融血剂是什么样子?”
“透明针剂,上面有名字。”
查克按照楚辞说的,将他伤口原本的止血凝胶清楚,重新上药,清理,再放上止血凝胶,最后用干净的纱布包扎,并给他换了一件干净衣服。
收拾好这一切之后,查克觉得自己满头大汗,就像是经历来一场劫难。
他不是没有见过别人受伤,但是这样近距离挖除腐坏的血块和脂肪,还是第一次。那场面太过血腥,以至于他都忘了,自己面前的是一个美女的赤露身体。
查克觉得自己短时间内再也不想看见任何和血肉有关的东西了。
在旁边休息了一会,他看见角落里两具尸体,觉得越看越不顺眼,于是决定将他们搬到楼下去,可就在他将其中一具尸体翻过来时,蓦然看见,这尸体胸口的位置有一个小黑点。
他凑近了看,发现那是一截金属箭矢的尾巴。
查克霍然回头看向躺在火堆旁的少女。
这个怒移民的死并不是因为自己开枪,而是因为心脏中箭……是她。
哪怕自己不出手,她依旧可以在这样重伤的情况下,杀掉那两个奴役民。
这太可怕了。
查克觉得刚才满头的热汗瞬间蒸发,浑身发冷。
他默默的将尸体搬下楼,坐回了火堆旁边。
楚辞奇怪道:“你不是话很多吗,为什么忽然沉默了。”
“没,”查克抓了抓自己乱蓬蓬的头发,“我就是觉得,你真厉害,这么重的伤还能一直保持意识清醒,如果是别人,说不定早就因为痛苦而放弃了。”
“而且,”他偷偷看了一眼楚辞的脸,下意识呢喃,“哪有你长得这么好看的人,我从来没有见过……嗯,就是胸有点平。”
楚辞:“……???”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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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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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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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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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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