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大片芦苇枯黄,随风披拂,水潭倒映着天空,分不清白的到底是云朵还是洁白如吹雪的苇花。
“还不如不拧衣服呢!”五号男生气急败坏,重新解下捆在背上的辎重和武器,卷起裤腿,准备淌河。
“对呀,连个提示都没有,”二号女生跟着道,“我怎么知道跑到哪里了。”
楚辞道:“还有大概七公里。”
一号男生惊讶:“你怎么知道?”
楚辞没有回答,而是道:“不能确定水底有没有旋涡或者沼泽,我走最前,前后都牵绳子,小心摔倒。”
没人反对,一号男生从包里翻出一段牵引绳递给大家,几个人快速将锁扣卡在腰带上,陆续下水。
一开始水面只是到膝盖,但是随着他们不断深入,河水已经超过了楚辞的胸口,淹没过了二号女生的脖子。
“五步后暂停。”走在最前的楚辞说道。
他们停在了水中央,从远处看去,风卷芦苇,水面跳跃着烁金日光,而水中央漂浮着几颗或低或高的脑袋,怎么看怎么诡异。
“游过去。”
几人动手将绳索拆除,脱掉鞋子,武器和辎重都捆好,一号男生想了想道:“核对一下时间,每十分钟亮一下红外灯,免得掉队。”
他说着率先潜入水中。
接着是二号女生,相比起路上行军她反而更愿意游泳。
楚辞入水的时候瞥了一眼秦磊,他似乎脸色有点苍白,不知道是不是在水里泡太久了。
十分钟后第一轮亮灯完毕,五号男生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大声道:“大家小心点,水里好像有暗流!”
一号男生跟着冒头,大骂道:“这叫什么越野拉练,这是想让我们死!”
而楚辞若有所思:“这算不算两道障碍?”
其他人:“……”
角度刁钻。
水很清澈,睁眼可以视物,水底只有三到五米,不算非常深,因此可以清楚的看到腐积的芦苇根和飘摇的水草。这条河的水流很缓慢,从河面甚至看不出流动的痕迹,但是如果潜入水底,就能看到一条一条积线般窜动的白色湍流。
楚辞游的比较快,他嘴角溢出的泡泡被暗流搅的粉粹,这条河不算深,如果被暗流卷中,大概率也就是偏移了方向,但这对在拉练中学生来说非常浪费时间。
并且河面很宽,一旦偏移,再想游回来必定消耗不必要的体力,如果在水中力竭,要么拖累队友,要么自己退出。
又一个十分钟过去,小组成员依次亮灯,这时候楚辞发现,秦磊落在最后,和其他人错开一大段距离。
第三次亮灯时他们已经能看到和河对岸,五号男生差点喜极而泣,奋力朝着岸边游过去,而楚辞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秦磊亮灯。
他浮出水面,刚好一号男生就在他不远处:“那个谁,四号呢?”
四号就是秦磊,因为没有来得及互相认识,干脆就先用在队伍中的排号互相称呼了。
“没看见。”楚辞道,“你先上去,我去找他。”
“诶你——”
话没说完楚辞已经没入了水中。
在水底里进行精神力场感知会丧失一些精准性,因为比起陆地上的气流、声音等因素,水流和水压对人类的本身的感官感受要更大一些。但因为范围不算很大,所以楚辞基本能捕捉到秦磊的位置。
他被裹挟在一团暗流之中,正在勉力挣扎,却不得不被暗流带的更远。
太长时间没有浮出水面去换气,他的脸颊憋得通红,眼睛圆睁,四肢扑腾着,缺氧让他已经有些神志不清。
楚辞不能靠他太近,否则也会被暗流卷进去,但是秦磊已经注意到了他,手胡乱挥舞了几下,大概是让他不要靠近。
眼见着暗流将秦磊卷的越来越远,楚辞快速拆掉登山牵引绳上的锁扣,将绳子系在枪的枪柄上,他游到距离暗流最近的地方,对秦磊扬了扬手里的绳索,努力将拴着枪扔了过去。
虽然绳索上绑了枪,但重量依旧太轻了,接触到暗流的时候依旧会被卷走,楚辞只好收回来又扔了一次,还是不行。
他快速将拆掉的锁扣掰直,两个绑在一起,做成简易的钩爪缠在枪管上,再扔,距离秦磊很近了但依旧没有勾中,秦磊努力的伸手,但只差一点点。
楚辞扔了第四次,绳索在透明鳞片般涌动的水流中穿过去,极其缓慢又迅速的舒展开,秦磊忽然取下自己的配枪往前一伸,□□的挂绳刚好套在楚辞临时做的钩爪上,楚辞立刻将绳子一收!
终于脱离了暗流,楚辞带着他飞快浮出水面,秦磊已经在水底灌了好几口冷水,再接触到新鲜空气,让他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走,马上到岸边了。”
楚辞说着往岸边游去,他并没有解开绳子,一直游到浅水滩两个人可以站起来行走,他才将牵引绳收了回去。
岸边的等待的组员连忙跑过来接他们,五号男生踩得水花乱溅的去拽秦磊:“没事吧哥们?你脸白的像个水鬼!”
二号女生叉腰骂道:“你会不会说话!”
一号男生跳到水里想去拉楚辞,楚辞看了一眼他伸过来手,一号男生立刻收回去摸自己头,边摸边讪讪的笑了两下。
“我没事,”楚辞道,“他遇到暗流了。”
“啊?”五号男生也摸了摸自己的头,“我们也没潜那么深啊,那个暗流应应该还挺深的……”
秦磊没有说话。
一号男生看了眼时间,道:“拉练已经进行了一个小时四十二分钟了,我刚才往前跑了一段,遇到了一架无人机,但暂时没有看到别的组。”
他的语气得意起来:“不出意外我们现在是最快的!”
“我感觉后面的障碍会越来越难,”二号女生却要比他悲观一点,“这次的越野拉练为什么这么难?”
“可能教官觉得我们已经已经集训了二十多天,多少得进化一点?”
“我觉得他想多了。”
经过刚才的渡河,大家状态都有些低迷,秦磊靠在树荫下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嘴唇发青;二号女生本来就体能不算好,现在满脸写着疲惫;一号男生和五号男生相对要好一些,只有楚辞若无其事。
二号女生低声问秦磊:“你还好吧?”
秦磊摇了摇头:“我没事。”
“五分钟后出发。”楚辞道。
大家都点了点头,抓紧时间倒掉自己靴子里的水,拧干衣服和辎重。
接下来的又一个小时里,他们攀爬过一座陡峭的小山,穿过一片荒凉的戈壁,中间又急行军了一段距离,最后停在茂密高耸的森林边缘。
“这是越野拉练?”五号男生的忍不住破口大骂,“这是荒野大冒险吧?”
就连秦磊都忍不住道:“难度这么高,怎么可能通得过。”
“士兵训练真的需要这样?”二号女生疑惑。
楚辞道:“如果是陆军的话,应该比这要严格的多。”
一号男生面容扭曲:“我本来还想毕业之后去参军的,现在看来我不行。”wWW.ΧìǔΜЬ.CǒΜ
一路走来他已经基本确定他们这一组的速度是最快的,无人机会实时监视侦查他们的情况传输回训练基地总部,但这是单向的,学生们在拉练途中并不能接收到什么信息,因此他们也不知道别的组是什么情况。
而这一组之所以能一骑绝尘,是因为有楚辞带队,沼泽地里是靠他分辨水底的情况,渡河的时候是他返回去找到了被暗流所困的秦磊,穿越戈壁滩的时候也是他找到的前进方向,虽然他们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地形恶劣是一回事,但是外在因素干扰又是另外一回事,例如那片戈壁滩其实只有不到两千米,但是因为没有任何参照物所以很容易偏离直线,这也是其他组速度越来越慢的原因之一。
“走,马上就到终点了。”
楚辞说着,站起身走进了丛林中。
“穿过去就是终点吗?”二号女生跳起来,问。
“还有一段。”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距离和方向的?”
楚辞一边注意着树林里是否藏着蚊虫和别的东西,随口道:“精神力场感知。”
他偏头看了女生一眼:“你不也是机甲机动学专业的吗?”
女生:“……是啊,但我们不是刚入学什么都没学的新生吗?”
楚辞:“哦。”
事实证明设置这条越野训练道的人还没有到变态的程度,森林就只是森林而已,虽然杂乱无章,很容易迷失方向,但是并没有奇怪的未知名植物和讨人厌的蚊虫,小组成员跟着开了“雷达”的楚辞,走得还算顺利。
他们得行径速度从一开始的匀速跑到慢跑到疾走,现在连走路都快要迈不动腿了,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现在就像抹布一样贴在身上,二号女生被楚辞拽着,一号男生、五号男生和秦磊三个人互相打折胳膊,龇牙咧嘴的,好像有鞭子在他们身上抽。
“我真的走不动了,”二号女生小声说道,她低下头“……对不起。”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五号男生弯下腰拍打着自己的膝盖,他的小腿因为攀山的时候砸到石块而全都是淤青。
一号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而二号女生的训练服袖子都被划破了,胳膊上两道血痕。
“兄弟,你没事吧?”五号艰难的挪到秦磊身边,“我感觉你自打从河里上来就不太好……”
秦磊蹲在地上摆了摆手,什么话都没说。
“走吧。”五号男生低声道:“再休息也不会立刻恢复体力,而且——”
他看了看楚辞:“老大不是说了,马上到终点。”
“好。”
“行,走!”
二号女生扶着树干缓缓站起来,双腿都在打颤。
楚辞忽然道:“我能不能背她?”
一号男生:“啊这。”
五号男生震惊:“你背得动?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还,还有力气?”
秦磊缓缓道:“理论上来说可以,因为规则和注意事项里都有禁止……”
楚辞解下背后的辎重和□□,走到二号女生面前:“来。”
二号女生手足无措,似乎是想笑但又笑不出来,一串眼泪扑簌簌的滚下来,她急切的抬手去抹,结果脸颊上本来就沾满灰尘,越抹越脏,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用,我可以,”她的语气轻松起来,轻声道,“你扶着我,我们去终点。”
“走走走,”五号男生大喊,“去终点!”
一号卷起袖子,神情狰狞:“去终点,这个第一我们拿定了!”
秦磊脸色苍白,但神情坚定:“去终点。”
楚辞将辎重甩在背上,另一手扶着二号女生:“嗯,去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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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官低头看了一眼终端上的时间。
“才多久,”战友笑道,“这群孩子能到终点都不错了。你现在去终点等他们不是干等?这才训练几天啊,要求不要太严格。”
教官合上终端:“正是因为时间短才更要严格。”
战友唏嘘着摇头,觉得这家伙就是个死脑筋,也不怕学生被压得太狠训练结束后投诉他。
“到了,下车吧。”
教官随口问:“淘汰了几组了?”
“两组。都是因为遇到了河里的暗流求救的,”战友划过来一方光屏,“其他组都坚持的不错——等等!”
教官皱眉:“怎么了?”
战友转过头,惊讶道:“有一组到终点了。”
他说着立刻下车。
教官跟着走下去,反手“砰”一声关上车门,皱着眉,缓慢的拿掉了墨镜。
视线瞬间明亮起来,而远处的道路尽头,一个小黑点显现出来。
小黑点逐渐变大,变成了三个互相搀扶的学生。
都很狼狈,灰头土脸,满身污泥。而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两个女生,高一点的拖着矮一点,那个矮一点的看起来随时都能晕过去。
战友看了一眼时间,又看了一眼,抬头道:“不到三个小时。”
“不错啊!”他拍着教官的肩膀,喜滋滋道,“应该很少有学生能达到这个成绩。”
说话间,几个学生艰难的走到象征终点的旗子跟前,相应的计时器随即停止,他们的成绩显示在记录屏上,而学生们不管不顾的都直接躺在地上,除了走在最后的一个瘦高女孩。
教官认出来女生就是昨天延迟报道的那个,晚上观看演习记录的时候还被他说了几句。
她的同学都仰面躺在地上喘气,显然都累的够呛,她却只是取下了军帽,挂在手臂上。
因为要长途跋涉奔跑,因此辎重的绑带走系的很紧,□□又挂在胸前,可即使如此这孩子看上去也还是只有薄薄一片,瘦的厉害。
另外一个女孩仰起头似乎要对她说什么,她弯下腰去听,长头发垂下来,被风吹的散开,像一面黑色的旗。
不知道说了什么,男孩们跟着哈哈大笑,走近了才能听出来,他们的笑声虽然嘶哑疲惫,却莫名畅快,畅快而轻松。
教官走过来,一号男生哑着嗓子问:“我们是第一吗?”
“是。”
“哈!”一号握紧拳头重重捶了一下地面,“我就说我们一定是第一!”
“有没有人需要治疗?”教官问。
“我我我,”五号男生本来想举手,却发现自己的胳膊根本抬不动,一条死鱼似的摊在地上对教官道,“我脖子划破了,她胳膊也划破了。”
教官道:“左转医疗室。”
“诶,”五号鬼哭狼嚎,“教官,你不表扬一下我们吗!”
教官冷淡的道:“这是你们应该做的。”
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弯了弯嘴角。
……
“去医疗室了。”楚辞无聊的说了第二遍,声音平板,没有任何起伏。
“我动不了……”五号无奈道,“看见终点旗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能来个百米冲刺,但现在我就是动不了。”
“我先带安宁去医疗室了,你们在这躺着吧。”
安宁就是二号女生,楚辞说着轻而易举将很小只的安宁从地上捡起来带走,一号羡慕的目送他们走远,感叹道:“我要是个女孩子就好了……”
而五号很震惊:“十五千米!越障!她怎么跑过来跟个没事人似的!”
摊平的一号道:“我以为你很早就意识到这一点了。”
秦磊撑着地面勉强坐起来,忽然想起昨天傍晚在餐厅,那家伙轻而易举就将自己按在椅子上,而自己竟然还怀疑她会拖团队后腿……他自嘲的笑了笑。
一会,楚辞就从医疗室出来了,他已经卸掉了辎重和武器,走过来拎起五号那声就往医疗室走,一号和秦磊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迷茫。
走到一半五号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手舞足蹈的道:“我我我我自己走!”
啪叽。
楚辞将他扔在了地上,转身去拎另外两个人。
一号和秦磊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因为牵扯到酸痛的肌肉和伤口而龇牙咧嘴,语气却温驯的很:“我们自己走就行,自己走。”
“叫进来了?”医疗室的医生正在给安宁包扎,头也不回的问道。
楚辞“嗯”了一声。
五号怨念的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心想原来“叫”是这个意思吗?
“不就是个军训,”医生随口道,“你们怎么搞成这个样子的?”
“不就是个军训?!”五号飞快的瞥了一眼窗外,见教官站的位置距离医疗室很远,立刻道,“我们这说是去上了一趟刀山火海也不为过吧!”
“不至于不至于,死不了。”一号摆了摆手。
虽然大家精疲力尽,但受的伤却都是些轻微伤,并没有伤及骨头和内脏,而越野拉练是全天项目,下午并没有安排别的训练。
“那我们岂不是赚到了?”五号嚷嚷道,“现在才中午,要等所有学生都抵达终点的话,这一整个下午我们是不是就可以休息了!”
“值了值了。”
“待会去问问教官。”
楚辞坐在窗边的一把椅子上继续翻看早晨没看完的资料,企图在从里头找出一点有用的信息,可是没看几行他就开始犯困,而大家也都累的够呛,叽叽喳喳了几句之后就都闭上了嘴,医疗室忽然安静了下来。
“哎——”
楚辞睁开眼:“怎么?”
秦磊愣了一下,呐呐道:“我看你睡着了,怕你掉下去……”
“没事。”
“哦……”
秦磊揉了揉眼睛,低下头,过了一会又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抬起头来,正好对上楚辞探究的目光。
“你要说什么?”楚辞问。
“我……我,我。”秦磊吞吞吐吐说不出口。
就在楚辞将要转过去时他忽然开口:“我想向你道歉。”
他慢慢吐出郁结胸口的那口闷气,认真的道:“我是想给你道歉,对不起。”
“我——”
秦磊本来要将别的话收回去,但见楚辞似乎并没有反驳的意思,不由的继续道:“我其实很在意分数,所以认为你没有进行过基础训练,有可能会影响团队总分……但,我错了!我不应该按照刻板印象去评价你,对不起。”
楚辞“哦”了一声:“没关系。”
秦磊紧张羞愧的神情忽然卡住,就像被按了暂停键,半响他呆呆道:“你,你原谅我了?”
楚辞奇怪道:“就这么点小事而已。”
“啊……诶?”
五号爬过来哥俩好的搂住秦磊的肩膀:“唉,你这傻孩子,咱们老大是什么人,她可是跑十五千米越野脸不红气不喘的大佬,老大说原谅就原谅,以后大家就是兄弟了!”
安宁嫌弃道:“谁和你是兄弟?”
五号立刻改口:“姐妹,姐妹!”
“我们这次可是第一,”一号又开始得意忘形,“这次团队分和个人分肯定很高,不用担心啦。”
“不过,军训基础分虽然和年终考核挂钩,”五号看向秦磊,“但只要过了达标线,不够的分数年终考核的时候其他科目补一下应该就可以吧?”
“但是,”秦磊垂下头,声音越来越低,“一等奖学金要求所有考核项目的成绩都是‘优秀’,这样子……”
五号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一号拖着疲惫残躯把他打了一顿,因为他刚才拍的是一号的大腿,并痛心疾首的道:“你能不能向人家学习一下!”
秦磊苦笑了一下,低声道:“其实是因为,我来自一个很小的星球,到北斗星的航班票很贵,我,我家里条件也不好,还有个妹妹,父母要供我来这么远的地方读书,很不容易……所以才想争取一下奖学金。”
说完他自己有些怔愣,他从来没有和别人提及过自己的家庭情况,哪怕是还在家乡的时候读中学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因为他本来就基因天赋不高,精神力等级也只能算中等,他怕别人因此嘲笑他,所以用尽全力才拿到北斗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可刚才……
他还是说了。
得知自己要和一个半路插队进入训练的人一组拉练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倒霉,无端生出了几分怨怼和绝望,为什么是他?
但其实哪怕他去找这个人理论,也不能改变任何事实,只会让人觉得刻薄而讨厌。
但哪怕是一条鱼陷入泥潭,也会扑腾两下,不管这两下是溅了自己一身脏污,还是越陷越深。
那天离开餐厅后,羞耻和愤怒的情绪逐渐消退下去,他就开始后悔,他知道自己应该去道歉,但却总是下意识逃避,偶尔听见别人议论这件事他甚至觉得这是对他的惩罚。
于是一整夜他都没怎么睡着,以至于精神欠佳,渡河的时候差点被暗流卷走。
但是有人救了他,他认为会影响他成绩的那个人。
他是如此的看重成绩,不惜为此对一个陌生人恶语相向,但却也因此而愧疚难安陷入困境,那个他以为会影响他的人,反而救了他。
她看向楚辞,认认真真的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不是都说了没关系吗,”五号笑呵呵的道,“而且争取奖学金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这说明你优秀。”
他说得眉飞色舞:“你要年年都能拿一等奖学金,等你毕业了那肯定能□□星圈工作,到时候可别忘了兄弟——兄弟姐妹们!”
“就是就是!”
秦磊笑了笑,点头道:“一定不会忘的。”
安宁举起双手在空中摇了摇:“我们都自我介绍一下吧?你们都知道我的名字了吗?我叫安宁,是机甲机动系五班的。”
其他人跟着介绍完毕,楚辞道:“林。”
想了想又补充:“一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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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雨……”拉尔米勒奇皱起眉。
“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一刻都没有停过。”温敬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
“昨天晚上三团和四团本来要撤退,但是受天气影响星舰无法起飞,滞留在了裂谷,现在看来,暂时走不了了。”
“恐怕不仅他们,”温敬山道,“我们也要等雨停了再走。”
“指挥中心那边怎么说?”
“今天下午的总结会议照开,不过不知道穆赫兰过不过得来,他们还在却兰呢。”
温敬山忽然问:“他们撤走了几个团?”
拉尔米勒奇道:“就剩纳金斯的一团。”
温敬山笑了笑,调侃道:“连撤退他都比我撤得快啊……”
“这有什么好比的,”拉尔米勒奇忍不住偏头看向他,忍不住道,“不就是输了一场演习吗?”
“对啊,”温敬山还是那副怡然的语气,“我可没有说什么,是你自己多想。”
“你真的是……”拉尔米勒奇将话题拉回到演习本身,“演习记录我看了两遍。”
温敬山温和道:“看出什么来了?”
拉尔米勒奇道:“渡风港,真的很重要……”
“我虽然说看了两遍演习记录,但是其实并没有看全过程,”她道,“但是渡风港最后那一战,我确实看了两遍。”
温敬山笑道:“我就知道你在惦记人家的机师!”
拉尔米勒奇毫不客气的道:“能将机甲的功能性发挥到最大,这才是我想要的机师。”
“这话别让曲光凝听见。”
……
下午十四时,裂谷演习总指挥中心召开演习总结会议,两军各层级指挥官、演习指挥组出席,但是直到会议开始后的五分钟,穆赫兰师长和几位团部指挥官才出现在会议厅。
“这倒是稀奇,”朱副师长笑道,“穆赫兰可是出了名的准时,这次怎么还迟到了?”
“外面天气不好,他们得从却兰过来呢。”
西泽尔和几位指挥官落座,总结会议没什么实质性内容,他低头看了眼终端,星网信号依旧处于时断时续的状态,地表温度持续升高,却兰无法继续驻扎,剩下没撤走的一团暂时留在港口。
等到总结会议开完,就表示这次联合演习完全结束,本来还应该有嘉奖仪式之类的,但因为裂谷突如其来的异常天气,部队全部提前撤走,也就作罢了。
靳昀初就坐在会议台下正对面,于是会议流程走得飞快,会议散场,纳金斯正要离开,身后却忽然有人叫他,他回头,是177师的战略指挥官拉尔米勒奇·阿特弥斯。
“阿特弥斯指挥官,”纳金斯客气的道,“您找我有事?”
拉尔米勒奇开门见山的道:“纳金斯团长,我对你攻打渡风港的阿卓谷出动那支机甲小队很感兴趣。”
纳金斯立刻不客气起来:“想挖我的机师?”
拉尔米勒奇挑了挑眉,没有说话,默认了。
“你挖不走的,”纳金斯道,“别想了。”
那可是我们师长家的小孩。
演习记录在演习结束之后的两个小时就到了各位指挥官的通讯组,复盘会议随之进行,各位都不约而同的提到了一场战斗。
阿卓谷防线突击战!
纳金斯带领一个机甲小队,三面制衡,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将防线突破,机甲特战团随之渡江,再次打得却兰守军措手不及。
这是这场实战演习的最后一个重要转折点。
如果说阿卓谷失守之前177师还有死守却兰的机会,那么阿卓谷失守,就将这一点点生机消耗殆尽,只能徒然等死,却兰城破只是时间问题。
而这场迅敏却猛烈的小型战役中,突击小队的表现出色到让人惊叹,尤其是那架编号0321的云灰色机甲,拉尔米勒奇·阿特弥斯已经是近期第二十二个向纳金斯询问这架机甲的机师的人了。
如果真是一团士兵,肯定早就拉出来嘉奖表扬,但可惜不是。
一开始纳金斯还会礼貌的拒绝一二,被问得烦了就“没用的、”“别想了”、“放弃吧”拒绝三连。
真有意思,这些人要是知道他挖的穆赫兰师长的墙角,还敢凑上来吗?
他快步走上前去追上西泽尔,一旁的连城钰压着声音问:“阿特弥斯找你干什么?”
纳金斯瞥了他一眼:“你猜。”
“又是问小林吧?”连城钰见怪不怪。
纳金斯点了点头。
连城钰感叹:“天才啊……”
西泽尔没什么反应,纳金斯忽然道:“师长,林有没有毕业后参军的打算?”
连城钰忽然竖起了耳朵。
“不知道,”西泽尔说道,“我没问过。”
“那您可以问问嘛,”连城钰接上话,“您看啊,机师就应该……”
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但是纳金斯敢保证西泽尔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纳金斯唏嘘的想,现在看来,师长不仅要提防别人挖墙脚,连自己的部下都要防备。
连城钰还在说,西泽尔轻描淡写的瞥了他一眼,他立刻闭上了嘴,僵硬的转移话题:“奈克希娅人呢?”
西泽尔闻言低头,终端上,星网信号再次丢失。
……
“诶,纳金斯呢?”曲光凝在会议厅里东张西望,“我刚才还看见他了,人呢?”
拉尔米勒奇拉住他,戏谑道:“怎么,你也找他有事?”
曲光凝回头颇为疑惑的看了她一眼。
“行了,我知道你想干什么,那家伙嘴严的很,问不出来的。”
“纳金斯以前也这样油盐不进吗?”拉尔米勒奇笑着问伍尔德,“还是被他们师长影响的。”
“这小子从小就这样,”伍尔德不耐烦的摆摆手,“跟别人欠了他钱似的。”
温敬山回头问:“我们的机师难道都比不上?”
曲光凝摇头:“这种完全不合标准的操纵路子没几个机师敢尝试,这位啊,要么是个天才,要么,是个疯子。”
朱副师长摇头感叹:“真不愧是穆赫兰的人……我专门问过靳总参,呼日尼尔的先遣侦察完全是靠人力,精神力场感知!亏他想得出来!”
“用精神力场感知城市?这怎么可能!”
“高等级的精神力场是可以做到的。”曲光凝解释道,
“哪来那么多S级精神力的机师啊?”
“穆赫兰师长本人就是吧……”
拉尔米勒奇笑道:“别说他本人,他的副官白粤,也是S级。”
话音刚落,走廊上的灯光忽然齐齐一黑!
“怎么回事——”
应急照明随即亮起,五分钟后照明恢复,指挥中心全范围广播:
“受异常天气影响,能源供给可能会产生一定的滞后和异常,请各位不要外出,即刻返回休息室……”
拉尔米勒奇皱眉:“这次的异常天气这么严重?”
==
“通讯异常,无法连接。”埃德温道。
楚辞仰面躺在睡眠舱内,凝视着黑暗,道:“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
埃德温猜测:“穆赫兰师长可能在忙。”
楚辞只好就此作罢,闭眼睡觉。
然而第三天,第四天他在通讯,依旧如此。
“不对劲。”第四天入夜,楚辞翻来覆去睡不着,经过这几天的规律作息,他的精神疲惫总算得以缓和。
“他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楚辞侧身靠在睡眠舱舱壁上,他没办法直起身,因此只能半躺着,不自觉的开始思考要是西泽尔真的遇险自己要怎么去救他。
“你通讯靳总参试试。”
几秒钟后,埃德温道:“通讯异常,无法连接。”
“一定出什么事了,”楚辞呢喃,“要不然怎么可能靳总都无法通讯?”
“埃德温?你怎么不说话。”
耳朵里埃德温的声音不急不慢的道:“我截取了边防军总部最近的所有的信息流,经过甄别后得到三十二条和巴托斯星有关——”
“说重点。”
“巴托斯星受磁场和辐射变化遭遇异常天气,参与演习的各位指挥官和士兵暂时困在演习场,无法撤离,救援也无法到达。
“……暂时没有安全问题,能源供给也足够,北斗气象局随时监控巴托斯的云图变化,一旦出现救援机会会立刻派遣星舰前往。”
楚辞又躺了回去,嘀咕道:“裂谷怎么会忽然变天,我走得时候还好好的。”
“气象局分析原因是地级磁场的影响,因为——”
楚辞一如既往的打断了它的长篇大论:“休眠吧。”
埃德温的声音消失,楚辞却依旧清醒,他放空脑子等待困意来袭,可奇怪的是,他一直清醒了很久,很久很久。
……
裂谷的天气有所转机已经是五天之后。
他从埃德温捕捉的信息片段里得来这个消息,因为西泽尔的终端信号依旧没有恢复,这时候军训已经接近尾声,整个营地都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
裂谷。
雨势渐小,但南半球的许多平原都已经变成一片汪洋,汤臣山大规模山体滑坡,却兰像是积木一般摆放在浑浊的积水里。
靳昀初感叹:“清理工作说不定等到下次实战演习才能做完。”
“那么需要这么久?”西泽尔道,“不过裂谷的人手确实不够。”
“演习场大部分时候都空着,不宜投入过多资源。”
车子穿过空间场缓慢停稳,靳昀初和西泽尔先后下车。
天气转好,他们正在分批次离开裂谷。
暮少远元帅派遣副官克瑞斯专程来接靳总参回北斗星,西泽尔则是有事要找秦教授。
克瑞斯露出和暮少远如出一辙的刻板笑容:“总参下午好,穆赫兰师长好。”
西泽尔点头:“你好。”
靳昀初目光一瞥,问:“暮少远怎么不自己来啊?”
克瑞斯谨慎的道:“元帅很担心您,一连五天都没有睡好——”
靳昀初摆摆手:“下次替他说好话之前过过脑子,哪来的五天?我们被困在裂谷也就四天……”
克瑞斯惊讶:“今天不是十月二十三日吗?”
“你记错了,二十二日吧。”
克瑞斯打开终端上的时间,“是二十三日没错。”
西泽尔划开自己的终端,时间记录赫然是,宪历四十二年,十月二十二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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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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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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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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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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