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打过二十分钟的工作电话,口有些渴,长腿迈开,他走到客厅的茶几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透明的玻璃杯捏在手里,仰头,一饮而尽。
“不给我安排睡的地方?”
他直起腰,回身,轻笑着看她一眼。
她们家客厅不大,四周摆着的都是单人沙发,一个勉强够转身的空间,也没看出哪里能放得下他。
伊棠眨了眨眼睛,温婉地微微一笑。“那个……衣柜后面有一个床垫……”半年前用旧的,不过将就一下,也能睡。
她微侧了下头,朝宋衍示意,宋衍略略颔首,跟着她回到了卧室。宽厚的海绵床垫夹在狭窄的墙缝里,半晌,两个人废了不小的力气才合力将东西扯了出来。
闲置的东西难免落灰,伊棠蹲在地上收拾了半天,倏然,又扶着膝盖站了起来,踮着脚尖,翻找着衣柜里的东西。
“这个?”
站在远处观察了一会儿,宋衍看见她拿的有点吃力,眯眼,走过去替她抽了出来。
素净的纯色床单和被罩一尘不染,叠在一摞衣服下面,稍微压出了一点褶皱。伊棠点了点头,正要伸手去接,宋衍却先她一步转身。
“我自己来。”
多年在球队和部队养成的习惯,宋衍习惯了做事情亲力亲为,生活上也足够自律。说话间,他张开手臂,抻动了两下粘黏在一起的双层床单,棉质的布料在半空中发出一阵阵鼓风的声响。
他个子真高……两米的床单放在他的手里,竟然跟臂展一样长。
伊棠看在眼里,一时间颇为感慨。渐渐,视线移动,黑色的运动长袖下,白色的纱布有些触目惊心。忘了他手腕还没好……
伊棠立刻夺步,“我来吧,你歇着。”
“没事。”宋衍坚持。
伊棠比他更坚持,“我来,你歇着。”小女人抓着床单的两角,用力地扯着,一脸的坚定,不肯放手。
静默,宋衍深看她一眼,良久,缓缓地向后退了一步。身后就是伊棠的梳妆台,宋衍搭坐上去,单脚踮地,一条长腿悬在半空中。伊棠一丝不苟地整理着床单和被罩,他低头,随手摆弄着伊棠桌上的一些小玩意儿。
唇膏、面膜、护手霜……
“以后结婚了你也会这样对我吗?”
他忽地抬头,看着镜子里的倒影,女人窈窕的身影被微弱的灯光晕染出一层温柔的气韵,他怅然地看着她,突然就感觉,他和她这样跟结婚了也差不多……
伊棠蹲在地上,脸红了一瞬。她有些结巴,紧张地掖了一下头发,“谁……谁跟你结婚……”
小丫头手里的被罩都套反了。
宋衍轻笑了一声,“水到渠成,早晚有那一天。”
“那也是以后的事情啊!”
伊棠不依。只要一天还没结婚就一天不作数。她蹲在地上,用宽大的床被挡住了身体。正式认识了半个多月,一共也就见过了七八次面,嘴里头小声嘟囔,伊棠暗自腹诽。
想结婚……还早着呢。
**
夜里,两个人安静地各自躺着。
伊棠睡在床上,宋衍睡在地上。
夜阑更深,伊棠眨了眨眼睛,看着地上的男人,全无睡意。她本想让他去客厅里睡来着,可是今天下雪,客厅里落地窗透风温度偏低,他手腕上还有伤到底是个病人,伊棠想了又想,最终,也没舍得让他遭罪。
床垫上,宋衍睡得安稳,伊棠一个人翻来覆去辗转反侧。三更半夜,她总是忽地惊醒,然后再猛地翻身看一眼地上的男人。
“唉……”
躺在床上,伊棠翻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凌晨四点了。
她担心了一整晚他手腕上的伤,生怕他睡在地上哪里不舒服。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她睡地上让他睡床呢,心烦意乱,伊棠憋闷地掀起被子蒙住了脑袋。明明是他到她家里蹭吃蹭住,怎么到头来反倒是她一个人这么良心不安啊……
**
翌日,再一睁眼,天已经大亮了。
伊棠怔忡了一瞬,小皓今天要上学的,她连忙撑坐起来,怕了拍地上的被子。
“宋衍,宋衍,你今天不上班吗?”
伊棠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快十点了,这回全迟到了。细白的手指慌忙地从床头柜上拿起了一个发绳,她随手抓了两下,系了个马尾。再一低头,从被子里爬出了一个奶娃娃。
“妈——妈——”
手脚并用,扭着屁股钻出来,颂颂故意拉长了语调,他歪着头看着她,深色的眼睛亮晶晶的。
“……”
伊棠又怔了一瞬,她连忙掀开被子,高低的起伏原来是颂颂在被里藏了两颗皮球。
“你爸爸呢?”
“走——走——”
走了?
伊棠难以置信地瞪大了一下眼睛。他什么时候走的,她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卧室房门开着,斜对面,儿童房的门板也大敞四开。伊棠抿了一下嘴唇,她忽地又想起小皓。算了,宋衍走了就走了吧,他好歹是大人,应该能照顾好自己。
思忖间,她拍了一下小娃娃的屁股。
“颂颂,快,起床,妈妈要送小皓哥哥去学校,再晚了,第二节的英语课也要没了。”
小皓所在的幼儿园有专业的外教教英语。绥城市最顶级的私立幼儿园,一个月的学费就要将近一万块。现在的这个社会,到底是什么世道,单看幼儿园就能看得出来。人吃人,人挤人,好的私立幼儿园价格昂贵,普通的公立幼儿园的孩子数目又多到难以想象。没有内部关系,不走后门,就算是你争着抢着去交钱,打破头也都挤不进去。xiumb.com
小皓就读的这所幼儿园不是伊棠定的,而是他父母在生前挑选的。有道是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伊棠虽然每个月的收入不算稳定,但一旦木雕做出成品,偶尔也能卖个好价钱,再加上她哥哥嫂子的一些积蓄,七拼八凑,勉强也够应付这两个孩子每个月的基本开销了。
浴室里,伊棠站在盥洗盆急匆匆地刷牙洗脸。
颂颂还没换衣服,只穿着一身卖萌专用的卡通睡衣。小家伙站在她脚边,定定地仰头望着她,伊棠洗脸洗得急,洒出来一点水花,水花溅到他脑袋上,小家伙伸手呆呆地擦了一下,刚擦完一点又被溅上了一点,半晌,他懵在了原地,忽然灵机一动似的抱紧伊棠的大腿,仰着脖子,把水花蹭在了伊棠柔软的裙摆上。
……傻乎乎的。
伊棠从架子上摘下一块毛巾,弯下腰,替他擦干净了,“不是你上学,你就不着急是不是?”
这小家伙就知道卖萌。颂颂也一岁半了,小孩子长得都快,再过两年,他也要上幼儿园的。等到那个时候,她看每天早上是他先着急还是她先着急。
颂颂装听不懂,左看右看,轻轻地戳了戳手指,没有答话。伊棠轻笑着敲了一下他的脑门儿,弯腰将小家伙抱起,忙不迭地便跑进了隔壁的儿童房。
里侧的一张大床,被子凌乱地堆着,床角还放着几本书和画笔。
“小皓,姑姑今天起晚了,肯定是迟到了,我们一会儿到学校跟老师道个歉。你态度要好,小朋友要有礼貌哦。”
她放下了颂颂,一边跟床上的棉被说话,一边低头弯腰寻觅着书包的踪影,十几秒过去,也不见床上的小家伙答话,书包也不见了,她昨晚明明放在书架上了。
心里有点生疑,伊棠快步走到床边掀起了被子。
“小皓,你……”
……话没说完,戛然而止。床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伊棠僵在了原地,眨了眨眼睛。小孩子不见了?她昨晚还给他讲了故事,几个小时不见而已,怎么能凭空消失。抿了抿嘴巴,伊棠连忙回头看儿子,“颂颂,你哥哥……”
“哥哥,走走!”
瞒了伊棠一早上,颂颂瞬间乐呵呵地高扬起音调。他抱着皮球在地上打了个滚儿,然后又刻意把皮球摆到伊棠的脚边,挪了挪屁股,坐了上去。
……这小娃娃越来越精,才刚一岁半,就知道瞒她逗她玩儿了。伊棠假装气恼地把颂颂抱到了怀里,手指尖戳着他的额头,用力地点了点。“小小年纪不学好,谁让你瞒我的,是不是你爸爸?”
伊棠算是发现了,每次只要宋衍在,她一觉醒来,这孩子总会发生点什么变化。说不上好坏,但总是出乎她的意料。
小家伙委屈巴巴地点头,坐在伊棠怀里,用力地把两只短小的胳膊往她怀里缩,“耙耙,教教。”
“……”
伊棠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到底是亲儿子,这遗传基因太重。倏尔,她又像是想起来点什么,“那小皓呢?小皓哥哥是怎么走的?”
一大清早,小皓并不认路,他还不到五岁,他自己一个人根本没办法上学。小皓是伊棠的亲侄子,她对那小家伙的关心绝对不比颂颂少,忽地,一种想法涌上心头。
“……难不成是宋衍送的?”
一听到宋衍两个字,小家伙乐颠颠地点头。
“耙耙,车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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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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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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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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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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