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东西碎了,玻璃渣子和酒精在空气里肆意流窜,最尖锐的一颗擦过俞舟欢的手背,拖出一长条,正冒着血珠。
可她是始作俑者,无暇感受疼痛。
虽然刚才拦住了杨宵的拳头,俞舟欢却没想过一走了之,她扭头拎了一瓶清酒,笔直地敲在了桌边,等钱晟被泼得满头满脑都是酒精,瓶口已经抵在了他的胸口。
到那一刻杨宵才知道,她不是在阻拦他,她只是想亲自解决这一切。
看着比肩站在一起的杨宵和俞舟欢,钱晟反应过来了。脸上的仓促与慌乱被他抹去,他理直气壮地将□□引到了杨宵身上。
“是你故意做的局!Joan,你不能相信他!我是被他激的。”
杨宵没料到事已至此,他还可以信口雌黄,气得狂抓头发。
偏偏俞舟欢似乎心软了,她的手悬在空中,声音低得像是在对自己说话:“那你要怎么证明呢。”
酒瓶随着她的语调往下坠,钱晟连忙抬手去抓,她忽然失了控往前送力,锋利的瓶口正好对在他掌心。
“你怎么样!”她叫出声。
血流得很安静,并没有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飙得到处都是,不过他的手掌还是被很快染红。
“我都这样了,你还是要相信一个外人吗?说不定还是程道声指使他这么做的。”钱晟趁此机会倒打一耙。
俞舟欢往后退了半步,回答得很干脆:“可我就是相信他。”
她弯着嘴角,笑意淡而冷。就像上海的冬天,尽管温度看着不算低,却夹杂潮湿水气,密密麻麻地往人的骨头里钻。
这样的俞舟欢,钱晟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一直觉得她是好脾气的,面对客户的刁难、或者面对水果店的缺斤短两,她都很少计较。在他的假想中,她一定会成为最传统的贤妻良母。这也是为什么,他一开始只想玩玩,后来却渐渐当真。
可今天,他对她的认知都被打翻了。
她并非守旧的修女,也会露出老虎的目光。
呵,说他不真诚,难道她就把自己的一切都交代得明明白白了吗?
想到这一点,再看看斑驳的手掌,钱晟倒觉得自己是个受害者。
她的眼光怎么会这么差。俞舟欢一边摇头一边向他逼近,想上前多劝一句的人都被她身后的杨宵吓了回去。
“钱晟,我想我可能知道程道声当年为什么看不上你了。”她幽幽地说着,“你没能力就算了,又不肯承认没能力,也不去想如何变得更有能力,只知道靠欺负更弱的人来找补自尊、让自己陷在厉害的假象里。按你这种狭隘的性格,我估计不用十年,这些人……”她指了指包厢里其他的男人,“你都不配跟他们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了。除非他们跟你一样不思进取,活在自我安慰里。呵,听着就还挺可怜的。”
她句句戳在钱晟的痛处上,后者气得快要一跳三丈高:“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你有本事,你去证券公司去投行啊!你有本事,让程道声回来娶你啊!Joan,我是想在你身上找补自尊,要不是这个原因,你以为你能被人追吗!还自命清高,没了我,小心这辈子就嫁不出去!”xiumb.com
“钱晟,你够了!”杨宵听不下去,却被俞舟欢再次拦住。她问钱晟:“怎么,女人就一定要结婚吗?只要有能力,单身女人比你总归过得好。不说别的,我司这种例子比比皆是,像你这种人,给她们跑腿都嫌不够格。”
“呵,你是说那个离婚的合伙人,还是那个快四十都没谈过恋爱的经理?也就你们女人自己安慰自己,她们不想恋爱、不想当妈?可惜她们早就没市场了。要不是现在公司提倡男女平等,她们估计都未必做得到现在的位置。”
钱晟的论调比俞舟欢想象的更厉害。她以为他是有一点点大男子主义,没想到他和她亲爸竟然是同一种人。只因为自己是男人,就能对女人随意俯视、任意鄙夷,仿佛他们是人类物种的顶端,女人得到再高成就也是因为他们施舍。
一叶可以知秋,她怎么忘了这个道理。
看她吃瘪,钱晟继续说道:“不过你和她们还是不一样的。杨宵,我看你是后悔了?又想接盘了。二手货,没人会跟你抢的,拿去好了。”
“你给我闭嘴!”俞舟欢猛地提高音量,抬脚往他□□踢了一脚。
钱晟痛得扑倒在地,嘴里还嚷嚷着要调监控、要告俞舟欢。有人上去扶他,俞舟欢这回也不拦了,打开摄像头,把一片败絮都拍了下来。
包房吵得惊动了外头,女服务生敲开门,她刚在外面听了一会儿,此时毫不同情缩在角落里的人,反倒补上一句:“先生对不起,包房内不设监控。”
俞舟欢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切换到录音界面,亮给钱晟:“聪明的话,今晚就递辞职信吧。”
“你做了什么?”
“只是把你说的话录音了而已,也不知道哪天手抖就会群发给同事,让大家一起听听你对女性的看法。”
“俞舟欢,你故意的!你这么刻薄恶毒,难怪程道声不要你!”
“他不要我,可我也不要他了啊!你自作聪明,报复来报复去,最后损失的还不是你自己。蠢得要命!”
俞舟欢懒得再跟这种人废话,别过头就走。她正在气头上,走到日料店的门口,被风灌了一身,才发现衣服和包还在隔壁包厢。
而就在她察觉的那一刻,杨宵伸手,将羽绒服递了过来。
“穿上吧。”他的脸映着街灯,泛着温暖的白色。
俞舟欢没有细看,她说着“谢谢”,目光飞快,从他脸上掠过。
她此刻对男人失望透顶、不爽至极,难免要把负面情绪丢到他身上:“你怎么不上去,小心你那些朋友跟你决裂。”
“他们不是我的朋友!要不是为了你,我才不会特地牵线搭桥呢。”刚才的场景犹在眼前,一个个说的根本不是人话,杨宵恨不得跟他们隔一条楚河,免得自己在俞舟欢心里的形象坍塌。他心急了,因此等到说完才发现自己刚才说得过于直白。
他想,不要等了。
“俞……”
“不错!”俞舟欢的声音将他的压了过去,“还是老同学最讲义气!”
数不清多少次了,暧昧升温的时刻,有百分之一可能的时刻,俞舟欢就会洒一盆不多不少的冷水雨,让他无法向前。
起初他以为是她忘不了程道声和程道声带来的伤害,现在看来……
不,他不接受那个可能。
俞舟欢的衣服穿了很长时间,拉链突然不听话,就像突然翻脸的钱晟。她越想心越烦,最后直接使了蛮力,结果拉链没拉上,拉链上的装饰被撕裂了。
轻薄的几朵鹅绒冲破枷锁,软绵绵地浮在空中,被风一推,就往俞舟欢的脸上扑。她下意识地晃头,却不奏效。
“别晃了!”他看不下去,一只手固定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从她的鼻尖上摘下一朵鹅绒。她的鼻尖冻红了,鹅绒是白的,两者就像打发好的奶油上坐了一颗小草莓。
为什么装饰物不能做大一些,鹅绒不能多填几朵呢?
“好了吗?”俞舟欢又晃了一下脑袋。她前几天刚剪了及肩的头发,发丝打在杨宵的手上,痒得要命。
他缩回手,发泄地回了一句:“笨。”
俞舟欢对这个字反应很大,昂起头瞪他:“怎么,你也看不起女人啊!”
“我是什么人,这么多年你看不出来!”
“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她眼光本来就不好,一次两次三次,都不能像周佳卉那样挑中一个两情相悦的人。
“我是不是真的很笨啊?”
后劲上头了,俞舟欢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离自我怀疑、嚎啕大哭只差一步。
杨宵并没有回答她,只是指了指路对面的便利店,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去吃点关东煮?”
“没胃口。”
“那你陪我去。快点,要红灯了!”说完,杨宵再也顾不了什么普通朋友的合理交往距离,抓上她的手腕,就往对面冲。
男人的皮鞋,女人的尖头小高跟,在黑白的一次次交错中变得同步。
“干嘛不等下一个红绿灯啊!”她甩开他的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都快忘记悲伤和生气。
杨宵给出的理由很有力:“我太饿了。”
呵,撇开那身西装,他简直和高中那个少年一样幼稚。
俞舟欢说不吃就不吃,径直坐到了靠窗的位子上。
世界突然清净,眼中的黑夜愈发浓郁,刚才发生的一切开始重播。
她很清楚钱晟的话是不对的,但她没法当作自己没有听见。有些时候,知道怎么做并不意味着真的就能这么做。
“要哭了吗?”杨宵的怀里抱了一堆东西,脑袋神不知鬼不觉地凑了过来,“想哭的话,我再买点纸巾。”
俞舟欢摸了摸干燥的眼睛,摇头:“哭不出。”
“好吧,那不买了。”杨宵没有追问,转身结账去了。
俞舟欢是真的哭不出。
钱晟是用心不纯,她是用心不足。比起找一个怦怦心动的爱人,她更像是在一个差不多的玩伴,当客观条件突破平均值,她就能抱着试试的态度接受表白。
比起失恋,今天的一切就像是被朋友背叛,还是一个认识不久的朋友。大概也是因此,她才能在短时间之内想到如何报复钱晟,让他流血、让他失业。
俞舟欢突然想到程道声离开后的日子,那时的她压根想不到这些,只知道伤心,没来由地流泪。甚至老天都被她质疑过八百回,为什么要这样残忍地对她。
那才是陷进了爱情,所有心思和智慧都被感性淹没。
“不是说哭不出吗?”杨宵在她身边坐下,抽出一张纸巾,送到她手边。
“不是说不买了吗?”俞舟欢接过纸巾,不太感恩,将话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
“真的喜欢这种人?”
“你才喜欢这种人呢!”
“我也很无辜的好不好?帮了你,还要替他受气。”
“谁让你是男的!”
“说了我跟他们不一样的。”
“Gay里Gay气,是不一样。”她原本就是小声嘀咕,又被纸巾盖住了一些声音,杨宵皱了皱眉,琢磨了一下也还是听不明白。
“伸手!”杨宵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颗酒精棉花。
俞舟欢顺着他的眼神看,才看见手背上被碎酒瓶划伤的口子。她自己都忘了。
“我自己来吧。”
“你那只手还是留着擦眼泪吧。要是哭得急了,直接用酒精棉花擦,这附近可没有什么医院。”
“我都这么惨了,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刻薄啊?”
俞舟欢虽然嫌弃,还是乖乖伸出了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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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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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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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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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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