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之前几次次锻刀时总会出现的场景一样,飘落的樱花落在她的脸上,身上……紧接着,她就听到对方那不急不缓,语调从容的自我介绍。
“三日月宗近,打除锻造时刃纹较多,故名为三日月,请多指教。”
他是她继承的这座本丸刀帐上并不存在的刀,也是她曾对其有所耳闻的天下五剑之一。
“原来是您来到了这里,”她向他微微笑了一笑,摸索着走出锻刀室,“我想我应该去叫一下今剑,他应该会很开心你来到这里。”
在锻刀室门口停顿片刻,她都没有捕捉到对方跟上来的脚步声,忍不住伸手摸索几下,握住门框:“三日月,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没,”对方的声音中带上了些许迟疑,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只是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
对方似有言外之意,竹便只将其当做对方初现于此,有些不太适应人身之故。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送他前往三条派部屋的时候,她隐约听到对方那一声近乎耳语的呢喃。
“三日月,你,认识主殿?”闻讯而来的今剑有些疑惑地问道。
“只是觉得他有些眼熟罢了,”三日月迟疑片刻,仍是声音平和地说了一句。
……
本丸里的所有刀都能看出这一振新显形的三日月,比他在其余本丸中的同体认真了许多。
他很少哈哈笑着逃内番,也很少用那副懒洋洋的态度对待出征,相反,每一件事,都像是全力而为。
“真是难得见到三日月殿这般认真的样子呢,而且,您竟然意外地会做些种田的事情,”某天,和他搭档工作的乱藤四郎小声说道,“所以,三日月殿,您也是因为主殿那个……特殊之处,才想要更加努力地工作,帮助她吗?”
“是,也不是,”三日月扶着锄头,拿起挂在颈间的毛巾抹了把额头,“乱,主殿她……并不是一位弱者,至于我的做法,大约是……不想让自己以后太过失望,总想要尽力为她做些什么吧。”
乱藤四郎有些不明白地耸了耸肩,片刻,听到了那几声属于自己主人的清脆铃响,便开心地回过头去,向主人喊话打招呼。
“主殿,今天的工作看上去也很顺利呢!”
“只是以前去过的池田屋战场,清光和安定他们也都很努力,”竹微微一笑,感叹说道,“真正做了审神者这份工作之后,我才觉得这份工作比我最初想的要难上一些,不过,也不是无法接受。”
与她那永远黑暗的视野相反的是,她拥有比许多正常审神者更加强大的灵力,甚至可以通过制造灵力种子,强迫正面遭遇的溯行军与检非违使们同类相残的方式,用最小的代价赢得战斗的胜利。
这座本丸的一切都在渐渐走上正轨,她想,她或许还算适合自己的这份新工作。
或许是因为三日月不小心弄出了声响,让因为目盲而听觉极强的审神者察觉到了乱的旁边存在着另一人的事实。
她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偏头一想,就记起了对方的身份。
内番事务是她今晨亲自安排的,自然也记得自己为乱藤四郎安排的搭档是谁。
“是三日月殿吗,这段时间,还真是麻烦您了,”她显然也知道自己本丸这振三日月的特别之处,“其实,您不必这般努力去帮我的,这总会让我对您感到愧疚。”
“主殿不必客气,既然来到了您的本丸,有幸成为您的刀,我这个老爷爷,也总要为您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三日月微微笑了笑,下一刻,就想起对方根本看不到自己脸上的表情,收起笑容,下意识清了清嗓子,“小心!!”
下一刻,他的手快过脑子,下意识便拉住了因为看不到路上某个凹凸不平之处而险些跌倒的审神者。
“啊,谢谢您,三日月殿。”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很快站直了身子,再离开的时候,便是更加小心地用导盲杖试探着自己面前的路。
……
“竹”的本丸之中,现有的刀剑们没用几天时间就习惯了这种崭新的相处方式。
他们的新主人依靠记住他们的声音来记住每个人,安排出阵与内番时需要借助盲人键盘与阅读器,不过,除此以外,她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一位优秀的审神者,甚至,要强过她身边大部分完全正常的审神者同僚。
奇特的灵力属性让她能够用最快的速度清理每一处战场,比寻常人更加谨慎的性格也让她在每次做决定之前都思虑再三,她极少做出错误的决定,也是真的希望自己能够成为自家刀们的依靠。
……
铁灰色的天空下,一片白雪茫茫。
彼时,战斗国与种花家的交界处正飘着难得一遇的大雪,雪片随着狂风肆意飘落,遮盖住那片本有的雪地,与雪地上刚刚留下的脚印,没过太久时候,就仿佛这片雪地之上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即将开春的气温,仍旧很冷,仿佛是想要将积聚了一整个冬天的寒意全都在这一场风雪中释放出来一般。
这是端木怜曾经惊鸿一瞥的场景,而如今,场景变成现实,她却是坐在那座幻梦中的筒子楼屋顶上,陪着自己身边的刀子,静静地看着雪花飘落的场景。
“我所能回想起来的,有关于她的事情,也就只剩下这么多了,毕竟,这是她本丸里的那位三日月宗近分灵,在……那件事之前,用最后的一点灵力返回主分灵的,”三日月轻叹一声,忽然笑了开来,“主殿,果然,无论到了什么时候,我都是怕冷的啊。”
话虽如此,他却像是完全没有任何回到楼里暂避风雪的想法,任由飞雪染白了自己的头发,而他本人,亦只是看着远处朦胧的树影,静静出神。
“除了这段还算清晰的初见,还有她本丸被攻破的最后一战,我所记得的,也不过剩了这些为数不多的,‘自己’和她之间的日常相处片段,”他像是轻轻对自己说着,又像是在努力地劝说着自己,“虽然知道这段记忆并不属于我,可是,却仍旧自不自觉地受到它的影响,亦不知这样的回忆究竟能到何时结束。”
那场使得审神者“竹”本丸消失的最后一战,明显便是出自于己方将坐标泄密。
对方已经准备好鸟笼与镣铐,等待着不知自己未来的少女审神者自己踏入陷阱,却不料,她比他们预想的坚持了更久,她甚至保住了自己本丸中的绝大多数刀剑。m.χIùmЬ.CǒM
这是平素里温和如水的少女,第一次露出寒冷而凌厉的另一面,一如润物无声的水,于极寒之境亦将冷凝成冰。
——她保住了所有刀剑,除了她的“三日月”,那振为了救她而碎裂的同体。
“我想,他应该是从来都没有后悔过自己的做法,”三日月轻轻摇头,似乎是想要将那段被强行灌注在自己脑中的回忆彻底抹去,“在他用最后一点力气,抱住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溯行军的时候。”
“他……直到最后,也没有说出来那件事,对么?”端木怜瑟缩着抱住手里的热水袋,而它似乎也剩不下太多的温暖能够提供给她。
“你是说,那个他其实已经为了完成那个和她的约定,一直在那座博物馆里等待了将近二百年的事情么?”三日月似乎也因为室外温度的寒冷而小小地打了个哆嗦,却仍旧没有提出过返回室内,“我想,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不会说出的。只要有一个人——一个注定离去的人记得这些就够了,总不能让另一个人也像他一样,不得不承受这份记忆的痛苦。”
他在那座不见天日的博物馆中,抱着那段短短不到一日的回忆于约定等待了将近二百年,直到时之政府建立,直到第一批审神者入住本丸,直到……他的一个分灵响应了她的召唤,以付丧神的形态来到她的身边。
多年静默的等候,换来仅仅能够持续一个月有余的短暂相遇。
历史终于形成闭环,被放弃的时间线,也在这一刻回归了它的原点。
“不必露出这样悲伤的表情啊,主殿,”三日月看见端木怜怔怔凝视着远方的神情,忽然笑了一笑,拍掉自己大衣上那些几乎将他全身上下染白了的雪花,“哪怕是令人悲伤的回忆,也并非全都是那般令人难以接受的啊。”
……
那仅有的一个夏天,庭院中的花草树木都仿佛耗尽了整座本丸一年的生命力,刚至初夏之时,便有繁花次第绽放。
恰好担任近侍的三日月手中捧着一束刚刚采下的桔梗花,缓缓走进天守阁书房里,想要换下窗边花瓶里已然有些枯萎的花束。
“三日月,你来啦?”他的动作很轻,却瞒不过正在书桌前处理公务的审神者。
红衣少女抬起头来,察觉到他的脚步停在窗边,便轻快地笑了起来,“是想要换掉那束花吗?我早就已经说过啦,我又看不见它是什么样子的,你们根本没有必要多此一举不是吗?”
三日月轻笑一声,对她低语道:“主殿,我记得您一直想要知道我是什么样子的,对吧?”
“诶,哪里有……我只是对这个多少有点好奇而已。”
“所以我才带了这个给你,”三日月脚步一转,将那束桔梗花放进她的手中,“主殿,这是庭院里刚开的桔梗花,我想,您应该会喜欢这个。”
蓝紫色的小花衬得她的手指白皙如玉,她轻轻抚摸着花瓣,微笑着说道,“是啊,我喜欢花,有种生命的气息呢。”
“桔梗花的颜色,就是我衣服的颜色,”三日月轻声说道,“这样一说,会不会让您多少对我的样子有些印象呢?”
“那可真是让人有点悲伤的花儿呢,”竹摸索着走到床边,珍重地将花儿放进花瓶,整理好,“我曾经听说过桔梗花的花语,永恒而无望的爱,说实在的,还真是让我有点儿意外。”
许久,她都没有听到来自他的回答。
“怎么了,三日月?”竹有些诧异地抬起头,寻找着对方的声音。
“啊……哈哈哈,没什么,只是老爷爷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主殿您不必介怀。”
“是因为,三日月也有一个永远都无望的期盼吗?”竹难得起了些八卦调侃的心思,笑吟吟地多问了对方一句。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有啊,”许久,她听到了他的答案,隐约带着些笑意,“不过,我想那个人是永远都不会知道我这份心意的。”
“原来,三日月是天下最美的刀,你也会有永远都得不到的人么?”竹微微偏头,忽然便有了些感慨之意。
“三日月,终究只是新月,不是满月啊,”说话间,太刀的声音中忽的带上了些许惆怅,“虽然看过了不知多少轮圆月,也是不能奢望这世间际遇永远是月满无缺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竹抿唇琢磨了片刻,忽的,语气轻快地说了一句,“听厚酱说,明天就是满月了,那么,三日月要不要和我一起‘看’一次月亮呢?
“这一次,下一次,下下次……只要你不嫌弃我这个做主人的,我都陪你看月亮,这样会不会让你不再那么遗憾呢?”
明知道这是永远都无法完成的承诺,三日月却偏偏鬼使神差地低声应了一句。
“……好。”
……
风雪尽头,飞雪染白了观景人的头发,端木怜手中的热水袋也已经彻底褪去了温度。
“主殿,我们该走了,”三日月将一直抱在怀里的热水袋放进外衣,缓缓站起身来,“还要多谢您陪我这老头子观赏雪景,听我讲述这些老人家用来回忆过往的故事。”
“三日月……”端木怜犹豫着想要说些什么,对方却只是轻笑一声,温和说道,“请放心,从我第一次出现在时之政府,选择帮助他们维护历史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我究竟选择了一条怎样的路。”
曾经的每一分,每一秒,于他而言都是再珍贵不过的回忆,哪怕是在此后时光里都将身处于无边雪地之中,他也愿记得,自己的生命中亦曾有过些许犹如灯火般微弱的光芒,不算太明亮,却也足够他坚持着继续走下去。
他跋涉于雪地之中,历经千万里风霜雨雪,终于来到这宿命轮回的最初与最后,却终究不能亲口对她说一句谢谢,再亲口向她道一句送别。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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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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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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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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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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