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悦将一盘松子百合酥推到孟忧的面前,期待地看着他轻咬了一口,“怎么样?好不好吃?”
孟忧点了点头,含糊不清的说道:“好吃。”
自两百年前开始,他的味觉就消失了,吃什么都如同嚼蜡一般,近日眼睛也渐渐有点看不得太过夺目亮丽的东西,他的身边没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人,自然也就无人知晓他的感官知觉正在慢慢消失。
君悦看他吃得开心,也未做怀疑,欣喜的帮他布菜,“来,这个你也多吃点……”
“好了,君悦,不用了,我吃得够饱了。”
“师傅不用有所顾虑,这家店的老板娘是个凡人,卖的菜肴与凡界无异。”
孟忧咬住筷头,“真的吗?”
君悦一脸诚恳,“我从不骗你。”
孟忧凑上前去,“那,你平时都吃些什么啊?”
君悦笑了笑,眸色深沉,叫人看不出眼底的苦涩,“我都是个死人了,一般不用进食的。”
孟忧心底一紧,暗骂自己真是不会找话,他轻答了一声,“哦,我只是听见外面老板娘好像和你的侍卫很熟悉。难道你经常带人过来吃饭?”
问完以后,孟忧真是恨不得掌掴自己几个耳光,真是问的什么嘛,显得自己很在意他带不带其他人过来吃饭一样,他只是他的一个师傅,他愿意带他过来,那是因为他是一个尊师重道的好徒弟,自己这么一问,到底是带有几分私心的。
君悦轻笑出声,“我人缘极差,还没有哪个人敢与我同桌吃饭,师傅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别说得这么决绝嘛!哈哈,以后还会有的,还会有的,嘿嘿。”
似是想到了别的什么,君悦颇有深意的一笑,瞄了瞄孟忧平坦的小腹,意味深长的重复着,“嗯,还会有的。”
孟忧只觉得身上一阵恶寒,被鬼的目光盯着,总会冷上几分。
黑纱轻动,一鬼影飘至君悦的身旁,跪在君悦的脚边,凑近他的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君悦点了点头,鬼影就消失不见了。
他往孟忧碗里又夹了一片玫瑰蜜汁香榭叉烧,仿佛随口一说,“师傅用完膳以后陪徒弟到灵厢居去坐坐吧,师傅要找的那人找到了。”
孟忧顾不上吃面前这堆得如小山一般高的美味佳肴了,将筷子往桌上一放,就爬起来,“找到了?!那还等什么,快,快带我去见他。”
“师傅莫急,先用膳。”
“我真的已经吃好了!我能等,可是那鱼妖等不了啊!若是时间再长点,她当真吃了几个过路的凡人来填肚子,那她可就再也回不去了!”
君悦脸色一沉,从立在一旁的劝彦身上取下那破布包,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只有手指一般大小,做工精细的草编的人偶,一并塞给孟忧,“师傅,慢走,恕不远送。”
孟忧站在原地,愣愣的抱着他塞过来的东西,目瞪口呆。君悦这是在耍小脾气?他一个叱咤天上地下的鬼王,竟会如同三岁小儿一般耍小脾气?自己到底哪里惹他不快了?
君悦负手而立,背对着门口,“师傅骗人,说好的赢了就带走我的,现在又要把我丢在这里,这算什么?始乱终弃?”
始终不发一言的劝彦快憋不住了,本是对鬼王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可如今看到这一幕,当真是痛心疾首啊!好好的鬼王就这么被一个破道士给逼成了一个醋王?
孟忧更是一个头比两个大,自己何时说过要带他走啊?诶?!等等!莫不是赌棋之前那个女郎说过的话?
女鬼的面容在他心头清晰闪过,那女鬼似笑非笑的看了孟忧一眼,声音缓和了许多,“今日正巧阁主在这里,他也想赌一局。不如你与我们阁主就赌一局鬼棋。若是你赢了,就可以带走他,不知客官,意下如何?”
带走他?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坑啊!他还浑然不觉的往里跳。
“君悦,你在此处再待个几日,等我处理完了手头的事情,就过来接你,可好?”
君悦一听,将信将疑,道:“当真?”
孟忧将破布包往背上一甩,“假不了。”
君悦这才缓和了脸色,嘻嘻一笑,“好,我就在这里等师傅回来。”
孟忧只觉得此处不可多做停留,虽说把这性情不定的鬼王给哄住了,可房间一角的那个黑脸侍卫正一脸严肃的望着孟忧,若是再不赶紧走,恐怕就难以回去了。m.xiumb.com
君悦指了指孟忧手中稻草人偶,“你回去以后,只消对着这人偶念上一句,‘浮世万千不及汝尔’,它就会把宋宪带过去了。”
孟忧拱手一拜,“多谢款待,告辞。”
孟忧逃也似的跑出了石月楼,一面疯狂地疾行着,一面把破布包里罐子上的符纸取下来,“方秀才!该往哪里跑啊?”
方染玉颇为幽怨的哼哼唧唧,道:“哼!现在想起老子来了?刚才吃大鱼大肉的时候,咋没想想老子也是饿了好久了呢?!”
孟忧声色一厉,“别废话!快点带路!”
方染玉被孟忧突如其来的厉色给吓住了,忙飘到前面带路。
虽说他方染玉是一个无权无势无靠山的三无鬼魂,凭着一张能说会道的巧嘴,惹得一众凡人很是头疼,都管他叫鬼话连篇方秀才,谁要是被他缠上了,保准灾祸连连,没有一天舒心的,但是尽管他臭名远扬,还从未有谁敢像这么吼他!啊,不,除了面前这个,还有一个,就是那个令一众天官闻风丧胆,引得孤魂野鬼崇拜追捧,就连凡界也塑有几座大庙来求愿的陨星鬼王,君悦。
方染玉回想他这几百年来,混得也算是风声水起,结果就这么白白栽到他们两个的手里,一个是被贬的神仙,一个是枉死的鬼王。如果当初不是被那个灾星无常的话给迷惑了,他怎么可能沦落到如此境地?!
他一边哀怨的飘着带路,一边回想着那个诱人的条件。
那个在人鬼神三界都臭名昭著的灾星鬼衣无常,突然就找到他方染玉的头上了。无常如传闻中的一样,一袭不露脚的黑袍,面容被一团黑雾遮住,他声音低沉,“破庙外一百里的林子里,有个被贬下来的神仙,若是能吞了他的神魂,那你以后就不用再窝在一间连风雨都避不住的小破庙里,等那些肮脏的魂魄送上门了。”
“方秀才!你是不是在诓我啊?!前面分明是忘川!哪里来的鬼市出口?”
孟忧心急如焚,盘算着出来的时日,这乐游山平日里虽然没几个人去走,但是乐游山的灵气逼人,眼看着一年一度的垂仙大会越来越近,从各地赶来的道士一定会经过乐游山,如果不慎落入那鱼妖的口中,不光丢了一条命,更害了一段修行。
方染玉停在忘川河边,指了指湍急的河水,道:“以前未曾跟你提过,这忘川通往各界,只要你将全身心力赶往一处,拼命的想着你想去的地方,就能游到那里了。”
“那若是想的是一个人呢?”
“那你就会游到那个人的身边。”
“可是,如果那个人不在河边的话,怎么游?”
“你试一回不就知道了么?”
方染玉向着孟忧比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则是化作一缕青烟钻进了罐子里。
“喂!你个鬼秀才!别是故意诓我跳这忘川!”
罐子里传来抗议声,“笨女人!你自己不会想想啊?!若是你跳了以后出不来了,那我不是也跟着你一道身归混沌了吗?!动动你那万年不用的脑子!我会拿我自己开玩笑吗?!”
“这忘川哪里是那么好游的?!如果我游不出去呢?”
“你是谪仙!应当不会比那鬼王差多少!鬼魂游这忘川如同身下油锅,但你是谪仙,不会有问题的!如果你是普通人,我怎么敢让你跳啊?!”
孟忧看了看这一刻也不停息欢畅崩腾的忘川,“你就不怕,你被这忘川河水给炸成鬼肉干啊?”
方染玉一副被蠢到了的模样,颇为嫌弃的说道:“你这个没有尝识的道士!你平时是怎么习那些道法的?你难道不知道我躲在这个罐子里,有了你的灵气庇护自然不会像一般的鬼魂一样啦!如果想救那个鱼妖,就快点跳!”
孟忧又系了系身上的破布包,闭着眼睛吸了一口气,“死就死了吧,又不是第一次死了。”
“扑通”一声,纵身跃下。
这是哪里?这不像是乐游山中的山林之景啊?他刚才明明想着的是回到乐游山,解救鱼妖啊!孟忧眨巴着眼睛,四处观望。
这是一个湖心小亭,四周是粉色的纱幔随风起舞,白玉石所砌的玉桌上摆放着一套茶具,孟忧右手握着一个精致的茶壶,左手内侧的茶杯正冒着热气,茶香扑鼻。
“阿姊,你快管管这个混小子!他今日跟太史钰动手了!险些坏了你的婚事!”
“哎呀!放开我!如果不是你拉着我,我非要把他揍得鼻青脸肿,连他娘也认不出他来!”
“嘿,你还嘴硬,你差点连累了阿姊!”
“诶,诶,诶……你别揪我耳朵!”
孟忧抬起头来,远处骂骂咧咧迎面走来两个少年,一个身穿殷红色短袍的少年被身旁另一个身着藏青色短袍的少年揪着耳朵往亭子里走来。
“阿姊,今日若是不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家伙,我可就不服气了。”那着藏青色衣服的少年狠狠扭了一下另一个少年的耳朵,将他一掌推至孟忧的面前。
被推过来的少年故作可怜,顺势跪倒在孟忧的裙边,眼里闪着点点泪花,扯了扯孟忧的裙角,“曦姐,玄墨他太粗鲁了,你看我的耳朵都快被他拧掉了!”
说着还不忘将那只通红的耳朵给扬了扬,“曦姐一定要给我报仇!”
被称作玄墨的少年怒吼道:“好你个夏侯瑾一!居然还敢恶人先告状!明明就是你破坏阿姊的婚事在先,你现在居然倒打一耙!”
孟忧快被弄晕了,这里到底是哪里?面前的两个少年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管他叫阿姊呢?
孟忧低头不经意瞟见茶杯中的倒影,一个满面愁容的青衣少女,侧边半挽的发髻,两鬓随意散发,简单施以银白眉心坠,温婉大方又不失俏皮可人。
“快别烦你姐姐了!整日绕着她转悠,她还怎么好好学习茶道了?”
纱幔被轻轻挑起,为首的美妇人雍容华贵,同样是青衣却用金丝绣了盛开的牡丹,头发高高挽起,斜插一支金光凤头步摇,眉目间透露着凌厉,一步一行皆有大家风范,身后跟了八个丫鬟,均是墨色布衣。她一出现,无人敢再多说一句,均纷纷行礼。
“曦儿,近日茶道学得如何啊?”美妇人往白玉凳子上一坐,看向桌上的茶盏,“这是你烹的?”
孟忧心头一惊,还未来得及做解释,就看到美妇人将茶杯端起,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口,“还不错,茶香四溢,入口有醇香之感,舌尖能尝到新茶的芬芳,过喉有井水清甜之感,不错。这帮孩子当中,就属你,最合我意。”
孟忧忙欠了欠身,“多谢夫人抬爱。”
美妇人眼风一扫,视线停在跪在地上的夏侯瑾一身上,眼底泛起阵阵厌恶,“听说你今天动手打了阿钰?”
夏侯瑾一伏在地上,默不作声。
“你不要以为老爷偏袒你,你就可以胡作非为!你可知那太史家与我们叶家就快要联姻了!曦儿的婚事要是被你搅黄了,你担得起这个后果吗?!”
一直躬身在侧的叶玄墨出声道:“娘,您就饶过瑾一吧!他这次是冲动了些,可错不在他啊!”
“够了!玄墨!你别忘了谁才是你真正的家人!不要总是胳膊肘往外拐,多想想你姐姐!如果今日之后,曦儿被退婚了,怎么办?难不成让她嫁给这个娼妓之子吗?!”美妇人一甩衣袖,喘着粗气,胸前一上一下起伏得很快,显然是被气得不清。
孟忧当真是快被绕晕了,跳了一个忘川,竟让她变成了叶家大小姐叶玄曦,还是一个快要和太史家的长子联姻的待嫁新娘子,这都是什么事情嘛?!眼下还遇到了吵架?当真是倒霉透了!这可怎么办?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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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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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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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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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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