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作为现代年轻人,要不是爷爷逼着,乔锦心是绝不听戏的,她从来只觉得这咿咿呀呀,不过是些陈词滥调,太过拖沓。可在这个世道,没有手机没有Wi-Fi,没有任何娱乐活动,偶尔可以出来看戏听曲儿,倒成了极大的奢侈和享受,反而能懂爷爷迷戏成痴的缘由了,确有其极大的魅力。
“你休要一春鱼雁无消息,”
“我这里有信频频寄,”
“切莫为蜗角虚名,蝇头小利,拆散鸳鸯两下里,切莫要金榜无名誓不回。”
《长亭送别》别有一番哀婉缠绵,也是马爷爱听的选段之一,随着台上婉转莺啼的曲调,也是情不自禁轻轻曲起手指,在膝上慢慢打着节拍,跟着小声和唱。
“要是这张生真不回来,那这崔小姐要怎么办?”
乔锦心双手托腮,痴痴望着台上演员出神,突发奇想。
“什么?”马爷一愣,等听清乔锦心的疑惑时,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那你觉得崔小姐该如何呢?”马爷反问。
“不用如何啊,自己觉得值得就等,觉得不值得就不等,什么时候等,什么时候不等,全凭个人意愿。”
马爷乐了:“你这说上绕口令了啊,再说也文不对题啊。”
“不,我这答案才是标准的,感情没有值不值得,都是自己选择的,遵从内心就够了。”
“霍哟,你这口气有曾经沧海的意味啊,情场失意?最近跟相公感情不合?”
马爷戏谑调侃。
“表兄,什么时候对顾某的家事这么上心了。”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有人高声应答。
乔锦心对这魔音再熟悉不过,第一反应竟是开门夺路而逃,哪料到,刚推门探出半个身子就跟来人撞个满怀。再抬头一对上那双冷若冰霜的眸子,乔锦心冷的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立即扭头要掩上门,又被一只大手生生截住。
来人问也不问,目无表情一把将门推开,跨过乔锦心,直接进屋。
“少,少掌柜的,”秀云见到来人,“忽”地一下站起身,三两步小跑慌忙到乔锦心身后站着,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你…”
乔锦心虚无的张了张嘴,几次开口都没能完整自然的问出那句“你怎么来了?”
这样的场面,乔锦心在这次男装出街计划之前就曾在脑海试想过多次,甚至偷偷私下一次次努力演练,试图让自己在这样的状况下显得镇定自如一些,可她忘了本能这个Bug,真就到了这个节骨眼上,照样吃瘪。
这也是乔锦心讨厌顾维均的其中一点,总是自带莫名其妙,令人胆寒,生人勿近的气场,明明也只是二十出头的年纪。
“哟,小表弟,你来啦!”
马爷嘻嘻哈哈,恢复了他的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状态,起身打招呼,还十分幼稚地特意把这个“小”字咬的很重以示强调。
“四衡表哥在京地当差,公务繁忙,怎么有空莅临兴县这个小地方,是上头派了外省的差事办了?”
四衡是马爷的表字,马爷觉得难听很少提及,四衡,四衡,死横死横,听着不雅,却也无奈,长辈起的不好更改。幸好后来他上的是新式学堂,只问姓名不问表字,也就渐渐淡忘了,顾维均如今又特意提起,算是对“小表弟”这个称呼最有力的还击。
“诶,这次你还真说着了,”马爷并未恼起来,反而更加小人得志,“我来兴县就是准备走马上任的。绍城知府,从四品。”
说着话,马爷伸出四个指头,得瑟的在顾维均眼跟前晃来晃去,大秀优越感,也好好出出,自小总被压一头的怨气。
顾维均不为所动,他顿了顿,朱唇轻启,接下来的一番话立刻就让马爷冷汗直冒。
“既是绍城知府,便也是我兴县的父母官,作为兴县遵纪守法的平头百姓,有必要提醒一下,佟大人,按本朝律例,正七品以上官员不得私自到园中观戏,违者参革,杖五十。”
“今天这梨园进进出出的人可不少,随意哪个好事又识人的碰巧遇上,再告发了去,表哥您被参上一本,杖责事小,革职事儿大。别这任上还未到,就先丢了乌纱。”
“你!”马爷自知理亏,只得带着跟班儿慌忙撤退。
终究还是败在这大魔王的手里,乔锦心摇摇头,在心里给马爷默哀一秒。
“走吧,戏也看完了,跟我回去吧。”
收拾完“垃圾”,顾维均理理衣袖,单手背在身后,转身瞥一眼,立在门边角落良久的乔锦心,秀云二人。
乔锦心细不可闻的“嗯”了一声,乖乖跟在顾维均身后,再次登上马车回程。
“你看看这顾家少夫人是真不害臊,两个女人家,在梨园这种满是男人的地方,逗留这么久,还不知道干了些什么勾当。”
“谁说不是呢,我要是少掌柜的,回去一定休了她。”
同进园子不同,出园子人群的窃窃私语变成了“高谈阔论”,直呼“不要脸的”,更是大有人在。
乔锦心坐在马车里,听到这些不堪入耳的羞辱言论,属实气不过,撸起袖子,正欲掀帘出去,好好理论一番,却被刚巧掀帘进来的顾维均一把抓住手腕。
“干什么去?”
顾维均皱眉问道。
“我气不过,就想教训教训那些个乱嚼舌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
乔锦心使蛮力甩开顾维均的桎梏,还要执意出去。
顾维均直接反手拉她入怀,将她完全禁锢在自己可掌控的范围之内。
“你干嘛!”乔锦心红着脸,俩人此时颇为暧昧的互动,让她登时恼羞成怒。
顾维均并不生气,反而将乔锦心的身子掰过来,面朝自己。
突然伸手为乔锦心整理好衬衣领子,并工工整整扣上最上面的一粒扣子。
乔锦心似是惊恐地瞪大眼睛,直勾勾看着顾维均的一系列动作,大脑一片空白。
“你再仔细听听,外面还有议论的吗?”
顾维均语气温柔了不少,脸上还有了久违的笑意,心情大好,顺手又为乔锦心整理了一下帽子。
要不是看到顾维均刚才面对马爷的正常操作,乔锦心真心怀疑他是吃错药了。
”没有了没有了。”
乔锦心屏息凝神听了一阵,心慌意乱的低头连忙摆手。
“是你做的手脚吗?”
看顾维均的神情,用脚想也知道这又是他的杰作。
顾维均伸出左手,送到乔锦心面前,缓缓摊开,掌心还有几枚大小不一的小石子,静静躺着。
“也没什么,我只是用这些碎石子警告他们,不该说的不要乱说。”
乔锦心苦笑,同床共枕大半年,竟不知这文弱书生有这般了得的手上功夫。
看来从今往后,她该好好重新审视她这个好“相公”了。
日近下午,疏影斑驳。
阳光正好,斜斜射进马车里,又打在闭目养神的顾维均的侧脸上,随着马车的晃动,光影的跳脱,晦暗不明。
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相对而坐,要不是有秀云陪着,乔锦心能尴尬死。
顾维均一言不发,她感到他又回到了万年冰封的状态,气氛有些微妙。
乔锦心有样学样,也闭上眼睛,但就是心神定不下来,时不时偷眼探瞧。
“以后要上街我陪着,免得遇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哈?咳咳咳…”乔锦心被顾维均突如其来的出声吓了一跳,还倒霉的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你小心点。”
“咳咳咳咳咳…”乔锦心被呛得,眼泪直流。泪眼婆娑之间,她发现扶住自己并为自己轻轻温柔抚背的,并不是秀云,而是今天一直举止怪异的顾维均。
这下她咳的更厉害了。
“怎么了这是?受邪风了还是感风寒了?自己的身子也不仔细小心着点。”
乔锦心好不容易让自己平复下来,又喝了些秀云递过的水才算是好了不少。m.χIùmЬ.CǒM
只是再抬头,眼眶红红,眼泪鼻涕纷飞的,着实狼狈。
顾维均从长袍内襟里掏出一方锦帕,也没多言语,没给乔锦心任何心里准备就直接上手来擦,乔锦心终于还是受不了,爆发了。
“顾维均你到底要干嘛啊?我对你可没有什么利用价值。”
乔锦心拧眉吼道,她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不想跟顾维均这样的腹黑奸商对线。
“我照顾我自己的妻子,有问题吗?”
顾维均手上动作一滞,随即还是坚定继续为乔锦心细细的擦脸,要多温柔就多温柔。
乔锦心摸不透他意欲何为,又人在屋檐下,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得随他去了。
“随便你吧!”
乔锦心心里怄气,也只是自暴自弃,随便扔下这么句狠话,但脸上极其僵硬不自然的表情,还是出卖了她心里当下的慌张。
他到底有什么阴谋?
顾维均慢条斯理为乔锦心擦好脸,收拾妥当,再将帕子叠整齐,最后这帕子竟塞在乔锦心手里。
“帕子脏了,夫人帮忙洗洗吧,毕竟这上面的泪涕都是夫人的杰作。”
乔锦心不应,粗暴的将这帕子扔回顾维均怀里。
“又不是我让擦的,还赖上我了。”
“我们先下车了,少掌柜的自便。”
说着话,已到顾府门前。
乔锦心心里憋着气撇下顾维均,先下了车,也没管两边小厮的眼色暗示。
“哟,这日头都要落下了,才回来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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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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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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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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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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