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秋陷入昏迷,却并非意识全无,从头开始几天隐约听到来去匆匆的脚步声,直到今天,他感觉自己被人挪动到一池水中。
那池滚水,灼热至极,几乎将他皮肤烫得炸裂开。
失去知觉的双腿也逐渐出现了隐秘的麻感。
晏秋却对这一切并不在意。
他意识沉沦,再次放纵自己坠入梦境。
他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次做同样的梦了。
而梦的开始——
总是美好的。
“公子,公子……别在这里睡,小心着凉。”女子温柔叫醒不小心在轮椅上熟睡的他。
少年睁着惺忪睡眼,两粒失神的星瞳慢慢聚焦,看到了湛蓝的天空,朱红凉亭,以及眼前的,她。
面对温柔到了骨子里的茯苓,晏秋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眼瞳游弋,指尖扣紧轮椅扶手,整个人的戾气被抚平下去,下意识想要道歉,但最后反复舔了几下唇瓣,他轻轻地:“……嗯。”
对方朝他露出一个笑,声音比他还轻,哄着他,“我在炉子上煨了药,趁热,公子喝几口吧?”
没等他回答,她又补充:“不苦的。”
看到她这么小心翼翼,少年模糊的记着昨天她也给他端了药,但因为无意中看到下人怜惜的眼神,他憎恨的将药砸在地上,以至于她收拾碎片的时候,不小心把手划伤了。
他脸色变了变,情绪蓦然间变得十分焦躁,鸦黑纤长的眼睫颤了颤,悄悄盯了一眼她的手,说:“好。”
等人即将离开的时候。
“等等。”少年忍不住叫住她。
“怎么啦?”她又走过来,蹲在他膝前。
突然这么近距离,晏秋很有些不适应的,甚至于害羞的把脑袋往后仰了仰,可他们明明已经做过更亲密的事了……晏秋刚这样想到,眼角余光捕捉到她变得失落的神情,他脖颈一僵,干巴巴的说:“我不是……”不是讨厌你。
说到一半,他僵住了,如果不讨厌的话,那是,是喜欢吗?
少年整个脸儿慢慢蒸红,像是一尾熟透的红虾。
茯苓差点在晏秋梦里没演下去。
“怎么了?”她看着少年,又问了一遍。
“你的手,昨天,伤到了,还好吗。”他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束起黑发的雪色绸带,尾部晕染了一点红,像极了他此刻有些嫣红的耳廓。
“已经没事了。”她笑,茭白般的指尖从他眼前掠过,“公子忘了吗,我是妖,区区小伤,不足挂齿。”
他放心了,“嗯……”
“那现在公子可以喝药了吗?”
少年突然又说,“别叫公子……”怪怪的。
“叫我流溪。”
茯苓从善如流,把药碗从灶房炉上端过来,复而蹲在少年膝前,拿着绿釉汤勺从药碗中舀出一勺,置于少年唇畔。
少年乖乖张嘴,喝了一口,他舌尖是苦的,心中却弥漫着化不开的甜。
等喝完药,茯苓眼疾手快把一枚蜜饯塞到少年唇间,偷笑,“这样就不苦了。”
少年含着甜滋滋的蜜饯,几乎不舍得咽下去,他想了个好主意,把蜜饯放在牙关旁,慢慢含裹着,这样就会把甜蜜的时间延长。
可蜜饯终有吃完的一天。
而美梦也终会结束。
噩梦来了。
晏秋数不清这是第几次看到茯苓惨死在他脚边,她总是会以各种方式死去,而他只能穿着一袭白衣,无能为力的看着她死去。
晏秋捂着女子身上伤口,觉得自己胸口也被人扎了千百刀,冷冽的寒风无情灌入,整个心房漏了个巨大的窟窿。
他在这种状态下惊醒。
“流溪你醒了!”“公子你还好吗?”“流溪哥哥!”
无数声音涌入他耳朵,带着深切的担忧,晏秋眼神缓缓聚焦,看到他父亲,老管家还有襄平公主。
而他穿着一袭雪白里衣,泡在一池发红热水中。
他没有回应他们。
晏秋从空气中,捕捉到浓烈的药味,以及,一丝透着血腥的妖气。
少年面色遽变。
昏睡以前的事情回到脑海中。
他脑海里冒出一个恐怖的念头。
“这是我在这里的第几日?”
淮南王也想到了晏秋昏迷前的事,和老管家对视一眼,没有贸然开口。
但他们忘了身旁还有个对一切一无所知的襄平公主。襄平欢喜的说,“流溪哥哥……今天是你昏迷的第十日了,你终于醒了……”
可没等襄平说完后半句,少年眼瞳游弋到眼尾,像两粒没有感情的琉璃,“我问的是,”他咬字清晰,“这是我泡在这里的第几日!”
襄平公主被他的神情吓住了,找了半天声音,才发出蚊子般的喃喃,“……七,七日。”
晏秋发现自己双腿竟然毫无异状,五脏六腑皆完好无损,恢复原位,甚至心魔都不再出现,少年顿时呼吸一屏,闻言,更是哗啦一声从池中站起来。
“流溪!”
淮南王看到少年闪身离开的背影,焦急道:“你要去哪?”
“我?”
破晓时分,混沌而朦胧的光线从地平线浮现,映照在少年脸侧,他神情带着一种病入膏肓般的焦灼。
“去找我的夫人!”
几乎是没有花费多少时间,晏秋就在自己卧房内找到了茯苓。
是了,结界还完好无损的挡在门口,她如何出去呢?
晏秋站在门口。
看到卧房内,站在紫檀木圆桌前,正捂着心口的女子。
她唇色病态苍白,仅是十日不见,腰身竟瘦了一圈,一袭青衣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几乎灌上一股风,整个人都会被吹到天上。
空气中漂浮着一股血腥气。
晏秋凝神看去,发现殷红的鲜血,正顺着卧房女子的指尖,一滴滴落入桌前的瓷碗中……Χiυmъ.cοΜ
晏秋瞳孔一缩,想起方才满池红水,淡淡妖气,还有陆凌曾经告诉他治疗双腿的方法。
以及……
这段时间的梦。
他快要分不清梦和现实了。
他快步进去,握住茯苓的手腕,发出近乎于愤怒的质问,“你在干什么?!”
“我在干什么?”对方眼角曳着殷红,似浓稠的血,似乎觉得他的问题很好笑,唇角弯了个弧度,把浅浅刺入心口的匕首叮地一下扔到少年脚下,“你看不出来?”
她贴在他耳畔,嗓音犹如情人般呢喃,又似诅咒,“我在救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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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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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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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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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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