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司廷没答。
他总觉得乔伊一喊,脚底的组合木板晃得更厉害了。
季崖在下一层冲他伸出右手:“你先下来吧,这里可以站两个人。”
闻言,喻司廷朝季崖所在位置望了一眼。确实可以站两个人,也只能站两个,再多的话恐怕底下的木棍会支撑不住。
“季崖。”喻司廷的声音很小,“我得告诉你一件事。”
季崖:“什么?”
喻司廷回过头,脑袋抵在生锈楼梯的扶手上,痛苦地闭上双眼:“我有一点点恐高。”
实际上,不止一点点。
六岁那年,喻司廷曾从两层高的树上摔下来。虽然只是一点皮外伤,但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最严重的时候,站在二楼以上的窗口边,他都会腿软浑身冒冷汗。
后来随着年龄增大,他的恐高症也逐渐好转,极少发作。少得让喻司廷一度忘记了自己恐高,直到当下这一秒。
腿软,后背直冒冷汗。
要不是紧紧抓着楼梯,他几乎就要昏过去。现在他能做的,只有将手抓得更紧,千万不能松开。
“司廷。”
听到季崖在叫他,喻司廷微微睁开眼睛,视线不敢往下看:“嗯……”
季崖已经走到了他的脚边,就站在下一个竖梯的底部:“你慢慢蹲下来,顺着楼梯往下爬就可以了。”
其实只要迈出一步,就是通往下一层的竖梯。
“不行。”喻司廷呼吸变得越来越重,“我的脚完全动不了。”
“相信我,不会出事的。”季崖很耐心地哄着,一步一步慢慢引导,“就一层,我已经下来了。”
就一层。
一层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肯定不会摔下去的。
喻司廷深吸一口气,然后原地蹲下。
他抱起手,把脑袋埋进膝盖里,声音闷闷的:“你先让我蹲一会儿,待会儿应该就会好了。”
季崖是没问题,他想蹲多久都可以。
但上面的人已经等不及了。
“喂!”乔伊的声音再度传来,“你们还活着吗?能听到我说话吗?”
喻司廷勉强抬起头,对季崖说:“我可以打他吗?”
季崖的唇角微微上挑:“可以。不过你得先让开路,等他下来之后,你才能找到动手的机会。”
“好吧。”喻司廷伸出脚,踩在竖梯的第一根管上。
深呼吸,冷静。
不要想太多,不要看下面,脚要稳住,不要发抖。
下了一层,还有无数层在等。
喻司廷终于和季崖站到了同一个平面。他依旧抓着竖梯,即便这个□□也在轻微的晃动:“这种情况放在游戏里,叫做地形杀。”xǐυmь.℃òm
“还能继续往下走吗?”季崖问,顺便抬头看了眼上方,“不行的话,我们就回去。”
很奇怪。
明明感觉他们并没有离地面很远,可一旦人下来,再往上望就只能看到漆黑一片。
就如同上面的人往下望,也唯有黑洞一个。
好像有人故意拿黑布隔开了两个世界。
“上面已经没有路了。”喻司廷松开双手,试图像季崖一样不扶任何东西便能在轻微晃动的木板上站稳,“只能往下走。”
季崖点点头。
“下来吧。”他对着头顶的黑洞喊道。
回应像是来自世界的彼端,听起来莫名地遥远:“好,我们这就下来。”
下面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层,重重叠叠,或宽或窄。
固定不变的,是不论哪一层,全都是由组合木板构成。它们在单薄的木支架上轻微摇晃,看似随时都要崩塌,却又经得住来回踩踏。
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了不适,尤其是女生们。
麻花辫根本不敢直立行走,全程都是弓着腰,走得颤颤巍巍,时不时就要蹲下保持平衡。
“你要大胆一点,迈开步子往前走。”夏岚已然掌握了诀窍,还能轻手轻脚地绕过后头的两个人,伸手去拉麻花辫,“你这样走一下停一下,木板会晃得更厉害。”
“我、我知道!”麻花辫说得硬气,但浑身都在发抖,“我就是有点怕。这么高,摔下去还能有人样嘛……”
其实情况已经比刚下来时好很多了。
越往下,木板路越结实,也越宽敞。现在走在队伍最前头的季崖和喻司廷已经能并肩前进,还时不时能找到一个宽木板平台,让队伍停下来歇一歇。
前方就是这样的一个平台。
木板嵌进了水泥墙里,底下的支撑比其他部位都要多。虽然不能让八个人集中坐下,至少能容纳一半。
安全区让女生们坐,其他四个男的各自找稳定点,要不站着,要不蹲着。
“第几层了?”夏岚问。
乔伊一直在默默记层数。有人问,他立马就能答出来:“第25层。唉,不知道还要走到什么时候……”
夏岚注意到喻司廷自停下来之后便一直在抬头张望。
她也学着往上看,但是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只好直接问:“司廷,你在看什么?”
“每个几层就会出现一个小平台。”喻司廷伸出手指着上方某一层的中部,一个小小的凸出木板,“很窄,只能站一个人。但视野很好,既能看到上面,也能看到下几层。”
季崖:“是哨站。”
乔伊推了推眼镜,干巴巴地笑了声:“不会吧!这里又没人住,犯得着设哨站吗?”
“第5层,第13层,第21层。”喻司廷兀自数着指头,“如果我没有算错,下一个哨站应该在第29层。”
乔伊不说话了。
喻司廷没有多做解释,只是说:“再往下走几层就知道了。”
于是一行人继续往下走。
果然,在第29层发现了只能容纳一个人站立的小平台。
“往上看。”随着喻司廷一声令下,其他人皆抬起头。又听到他说:“是不是能看到上面五层的景象?”
众人点头。的确,只能看到五层,再高便看不清了。
“往下看。”一行人全部低头。喻司廷说:“是不是只能看到下面三层?”
众人又不约而同地点头。
“光凭这个你就断定是哨站了?”乔伊不服。
喻司廷:“当然不是。”
这一路下来,为了让自己的注意力不要集中在脚下的无底洞里,喻司廷一直在强迫自己观察周围的东西。
正因如此,他才会发现一路下来的古怪之处。
每每抵达哨站,地面都有点点斑驳的石蜡。
若是只有一处,的确不足为奇。但现在是第四次发现。
喻司廷将粘在脚底木板上的石蜡掰下来,放在指尖把玩片刻:“还很烫。”
有温度,会烫手,说明石蜡刚融化不久。
“有人在监视我们!”
“对。”
在这个区域内,往上可见的范围大,往下可见的范围小。
从他们开始往下爬时起,便一直有人在随着他们往下挪动,并利用哨站观察他们一行人的动向。
滚烫的石蜡,是蜡烛燃烧融化之后滴在木板上的痕迹。
也是最好的证据。
麻花辫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这个地方真的有人住?”
喻司廷:“有。而且按目前哨站的密集程度,居民应该不少。”
“山寨?”
“我觉得应该是部落吧。”
喻司廷颔首表示其他人的答案和他的猜想很接近,又说:“我猜底下应该有一个村落。而且,他们并不欢迎外来者。”
精心设计安排的哨站,一路监视他们的眼睛……
无一不在说明,这个地方对外来人员很敏感。
“谁会愿意住在这种鬼地方。”麻花辫难掩嫌弃,“到处都脏兮兮的,连站都站不稳。说是违章建筑,还是在夸它呢。”
经她这么一说,夏岚似是察觉到什么般用手遮住鼻子:“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酸臭味,好像越来越重了。”
阿缅用脚蹬了蹬木板:“是从底下传来的。”
这一蹬,把麻花辫吓得哇哇大叫,八爪鱼似地抓住阿缅的手臂:“你别踩得那么用力!待会儿连我也带下去怎么办?!你自己想死,别连累别人!”
阿缅冷睇她。
许是被那种阴恻恻的冰冷眼神吓到了,麻花辫立即松手,悻悻地闭嘴不再说话了。
气味的确是从底下看不见的地方飘上来的。
这股味道不仅刺激,闻多了还容易反胃,让人想吐。
夏岚试着往下望,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散发出这股酸臭——还是只能看到下面三层的木板路。
但这一次,她发现了一点不同:“你们看,底下好像有火光在移动。”
和路上固定放置的照明火把不同,正在移动的火光更加微弱。
其他人也看见了。
“可能是这里的居民。”
“他们要来赶我们走吗?”麻花辫往后缩了缩,后背紧贴水泥墙,“我不要,我不想重新爬回去,我不要!”
火光以惊人的速度攀爬而上,比他们八个人要熟练得多。
不一会儿,一个相貌怪异到极致的男人举着蜡烛站在了他们面前。
男人的双眼像死鱼一样,有三分之二突出在眼眶之外,眼白多眼珠小,一对瞳仁各自往东西两个方向看,永远聚不到一块。
他一开口,恶臭便从喉咙里飘出来:“八个人?”
不等有人回答,他便回头朝下喊道:“有客人!八个人!”
紧接着,底下的火光越亮越多。
似是默认了八个人会跟他走,男人随意伸手一抓,扯住了离他最近的乔伊的手腕。他一面拽着乔伊下楼梯,一面嘀咕:“八个人,八个人!人又多了……”
乔伊欲哭无泪:“你别拉我,我自己会走!”
“哼。”男人甩开乔伊的手,用死鱼眼打量着身后的人,“跟我来,快一点!”说完,他迈开大步走向通往下层的楼梯。
直到此时,众人才看清他的身子:男人后背长了个极大的肿瘤,将脊背压得佝偻。
如果站在身后看,感觉就像男人是背着一个巨大的虫蛋。
“我们真的要跟他走?”夏岚小声询问。
其他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下定主意。毕竟男人的模样实在骇人,让人很难相信跟着他走不会出事。
畸形男在底下大喊:“快!快走!”
他一面喊,还一面用手敲用以支撑的木棍,导致一行人脚下的组合木板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快!快!”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见到他们开始动了,畸形男满意地冷哼一声,继续在前方带路。
又下了十多层,终于到底了。
“跟我来。”畸形男用力招手,走向了那片灯火通明——
那是一片建立在沼泽之上的村落。歪歪斜斜的木板搭成小屋,随处可见蝇虫成团。随着他们走近,更多模样畸形的村民从小屋里踱步而出。
出来迎接他们的村民越来越多,但没有一个是正常模样。
麻花辫扯开嗓子尖叫,趁机躲到了秦缺的身后。其他姑娘也下意识后退,夏岚没忍住脱口说了句:“他们怎么都变成了这样……”
拥挤的村民们突然让开一条路,一个用破布将脑袋缠成木乃伊的人走了出来。
“木乃伊”扯动歪到一侧的嘴巴,干裂的唇纹中渗出点点乌黑的血珠。她用一把衰老枯朽的嗓音答道:
“因为这里是病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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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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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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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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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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