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牌子瞅着是金灿灿的，可质感不像。放手上掂量，明显比金子轻。
季崖：“青铜。”
老大爷哼哧哼哧两声，竟然笑了：“好小子，唬人也不带这样的。”说着，随意在地上拿起一个三星堆面具，“瞧好了，这才是青铜。”
不较劲还好，现下一说可勾起了喻司廷的倔脾气。
他虽然不知道地府分配的牌子是不是青铜，可老大爷要非要将这一地的铜镍合金称作是青铜，肯定得好好辩一辩。
喻司廷蹲下来，和老大爷面对面，顺着方才的话往下问：“大爷，你手上那个什么时候的啊？”
老大爷：“西周！”
好家伙，张口就来。
“西周？”喻司廷用食指摸摸鼻尖，轻哂一下，“我看是上周的吧。”
一呛，差点没给老大爷气厥了。
“你们俩是故意来砸场子的吧！”大爷拎起报纸，赶苍蝇似的往两人身上招呼，“走走走，别在这里杵着，碍了我的生意！”
喻司廷边躲边笑道：“大爷，您手上还抓着我们的牌子呢。”
老大爷一听，先是愣住，随即又露出不大好意思的表情。
这东西握在手上还是有分量的，可就是摸不出个所以然来，叫他收也不是，不收又生怕真的错过了好东西。
喻司廷伸出手去要牌子，老大爷两只小眼睛在他身上转溜一圈，更犹豫了。
搞古玩的，最怕就是遇到自信满满的对家。
尤其是当账的时候。
且不论东西真假，对面若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脸上还挂着‘你爱收不收，反正老子不愁找下家’的表情，这桩生意的变数就大了。
也不晓得是真品给他带来的自信，还是纯粹脸皮厚。
但好就好在这样的卖家少，一年碰不上几个。
不巧，今天遇上了。
喻司廷和季崖就是这样的主儿。一口一个‘青铜’，叫人摸不清头脑。
老大爷将牌子翻来覆去，摸了一遍又一遍。
这做工，这份量，即便是假货那也是下足了功夫。反正是来当账的，收了再倒手卖出去，倒也不算亏。
喻司廷脾气好，有耐性。
他就蹲着，也不插嘴说什么，时不时把玩一下满地的现代工艺品，直到老大爷松口：“你们想找什么？得先说来听听，要是我这里真的有，这笔生意才能成。”
“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喻司廷说，“前段时间那边的工地不是挖出一个棺材吗？我听工地的人说，棺材里头的东西都卖到这里来了。我们是搞考古的，好奇想看看那些东西都是些什么。”
老大爷一听，乐了：“你不早说！那里头还真的没什么好东西。不过你们要想看，我就带你们去看看。”
说完，老大爷把牌子往兜里一揣，又掏出老人机打了个电话叫人来看摊子。
“行，跟我走吧。”
一般古玩市场可以分为两种。一类是散市，一类有统一管理。
散市顾名思义，重点在于散。散市里的摊子都是各卖各的，赚多赚少各看本事，基本不收东西。
至于如何分辨一个古玩市场是否是散市，得看它有没有鉴定处。
此时喻司廷和季崖便在大爷的带领下经过一个不起眼的鉴定处。
说是鉴定处，听着好像很高大上。实际上就是摆了张桌子，拉了条一米长的横幅，甚至都没有人守着。
可一旦有人抱着好货摸到鉴定处，市场里随即会有人带他去后头。
后头，在行内又称为匣子间。
古时候的珠宝都爱藏在匣子内，而今好东西都放在后头，便因此得名‘匣子间’。
匣子间大多不在市场里。
过了鉴定处，出了古玩市场，老大爷带着两人拐进一条巷子。
巷子极深，七拐八弯。愈往里走，一股熟悉感愈强烈。总觉得好像来过似的，而且不止一次……m.xiumb.com
喻司廷偷偷用余光瞥季崖。
老样子，冰山脸。
见季崖毫无反应，喻司廷不禁腹诽：难道是我的感觉出错了？
事实证明，他的感觉没有错。
老大爷领着他们在一家古董店前停下。该店保留了古色古香的外貌，乍一看似是简单，实则繁复。
木梁之上龙飞凤舞，屋檐之上狻猊镇守。
抬头，只见一方木匾额——浮光掠影。
喻司廷：“……”
诚然他已经知道入梦是去到平行时空里的另一个三维世界，可未免也太过巧合了。
季崖始终没有反应，神色不改，表情如旧。
喻司廷忍不住问：“大爷，这家店的老板该不会姓花吧？”
“不对不对！”老大爷摆摆手，“哪里姓花了！她明明是姓覃！”
喻司廷不说话了。
看来真的是巧合。
三人进了古董店，来迎接的是一个穿长褂的高瘦的男人。
老大爷向男人说明来意之后，男人没有丝毫犹疑，领着喻司廷和季崖进了里屋。
一路往深处，喻司廷心底隐约的不适感渐渐强烈。
太像了，简直是现实的倒映。
店内的摆设，外厅的墙上挂着《周庄梦蝶》，无一不是一模一样。还有通往里屋的月门、回廊，廊下悬着的鸟笼。
连笼子里养着的珍珠雀都仿佛是同一只。
一行人在储藏室门口停下。
老板相较于老大爷要更为和善亲人，他主动推开门，脸上挂着浅笑：“东西上都有标签，你们自己找吧，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老板朝两人微微颔首，转身便走了。
喻司廷只差没叫出来。
方才老板颔首时的动作和神情，和花迎简直一模一样！
老板走远后，季崖终于幽幽地斜睨他：“平行世界，不用惊讶。”
喻司廷似是有什么话要问，却如鲠在喉，咽不下去，说不出来。吞吐老半天，最后还是强行咽回了肚子里。
“先找东西吧。”季崖说。
喻司廷点头：“嗯。”
可他却全程心不在焉。
上一个世界里，他发现了自己的前世，小男孩路易。难道在这个世界里，他也会有前世吗……？
当季崖把几样东西摆到眼前时，喻司廷才回过神来。
“抱歉，走神了。”他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又深吸一口气，“我还不大习惯，差点以为……没事。”
季崖：“慢慢地就会麻木了。”
他原本想靠笑来缓解气氛，可笑意到了唇边却成了自嘲：“有时候真的会分不清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梦里。”
“没有区别。不过你需要的话，总会找到是梦境的提示。”
“比如？”
季崖沉默了。
短短十来秒的寂静，在此刻被无限拉长。
喻司廷有点后悔自己的好奇心太重，什么都想问。
他感觉自己就像个刚出生小孩，对这个世界只有好奇和不解，一旦遇到什么事情，便会本能地先提问。
季崖不同。
他始终表现得像个大人。
“我的第一个梦境，也和现实世界一模一样。”季崖缓声说道，声音听不出是喜是悲，“有x市，有我的工作室。当然，也有另一个我。”
听到这里，喻司廷的心跳徒然静止。
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季崖：“不过另一个我已经死了。我把我自己埋在了后院的树下。”
说完，两人之间又是长久的沉默。
喻司廷想象不出来那种感觉。
别说是亲手埋葬自己了，如果他突然发现世界上有另一个喻司廷，不疯掉已经是万幸。
如此也可见季崖的内心是有多强大，比他想象的更甚。
这件事情很快被揭过去，季崖率先跨了一步：“在满月楼出土的棺材里的东西全都在这里了。”
储藏室的中央有一张长桌，东西全都在桌上。
东西不多，只有三样。一把镂空雕牡丹的木梳，一面琉璃西洋镜，还有一个龙纹首饰盒。
木梳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西洋镜也很普通，只有首饰盒有点意思。
喻司廷捧起首饰盒端详，紧接着右手拖在盒子下面，又将左手探进首饰盒里。两手一并，中间有不小的间隙。
“有夹层。”
夹层里或许会有线索，但首饰盒终究已经归他人所有，当场拆盒子不大好。没办法，两人只好带着盒子回到前厅去找老板。
刚绕过挡墙，便看到老板正抱着一个小女孩站在门外看风景。
听到背后的脚步声，老板回过头：“找到了？”
老板让女儿自己到外面玩，引导他们坐下来慢慢聊。
喻司廷表示想要收购这个首饰盒，多少钱都没关系。出乎意料的是，老板却摇摇头表示不要钱，首饰盒送给他们。
“还有这个。”老板伸手入怀，摸出是刻着甲骨文的青铜牌，“物归原主。”
喻司廷和季崖都没有说话，也没有伸手去拿。
既然是当账，便没有把东西要回来的理由。
老板一笑：“这应该是我们今生最后一次相见了。东西就当是我送给你们的礼物，交个朋友。”
话已至此，两人也不好推脱。
东西已经到手，喻司廷和季崖一并起身准备离开。
老板送两人出门，颇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牌子丢了的话，你们可就回不去了。”
季崖飞快地点了下头表示明白，又说：“覃老板，谢谢。”
老板笑意不减：“我太太姓覃，我姓花。”
刚走下台阶的喻司廷怔住。
他回过头，只见花老板的女儿一路小跑到父亲身边。花老板一把将女儿单手抱在怀中，温柔地说：“花迎，和大哥哥们说再见。”
小花迎用力地抬高手臂挥动：“大哥哥再见~”
喻司廷突然松了口气，原本堵在胸口的郁气一散而开：
“嗯，再见。”
回程路上，喻司廷一直在研究该怎么打开首饰盒的夹层。
毕竟是民国时期留下来的东西，动作太过于粗暴很容易损坏首饰盒本身。可夹层实在嵌得太紧，不用力一点根本撬不动。
季崖：“我来。”
喻司廷才想起季崖说过自己是搞金属工艺的，那么这件事对于他而言应该不难，于是把首饰盒给了他。
季崖将外套上的曲别针装饰拆下来，又将针头掰直了。
工具有了，接下来便是用巧劲儿。
他将针头对准首饰盒底部的缝隙，轻轻一捅，再换方向、换位置，时而撬动，时而往上提拉。
不过十来秒功夫，嵌底的那一层便被取出来了。
首饰盒的夹层里，安放着一条白色的手绢。
手绢上是一对戏水鸳鸯，鸳鸯图的附近有一句诗。除此之外，在手绢的右下角还绣着主人的姓氏：曹。
除此之外，再翻不出其他线索了。
喻司廷于是将手绢展开放在手掌上，读出那句用金丝绣成的诗句：
“红花易衰似郎意，流水无限似侬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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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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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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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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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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