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关一藩王,百八里山路绵延,山顶立大枪,枪尖飘酒香。
西关不回望,此去守关为大魏,男儿有一死,碑在三犬旁。
......
......
这是西关有名的酒歌。
横贯南北的西域,南方是齐梁固若金汤的北姑苏道烽燧长城,北方是西关绵连千里的西关壁垒。
西域诸妖,无数次进攻的念头,便被这道西关长长的壁垒无情拦在大魏墙外。
最早修筑西关壁垒的不是黎青,是早年的神匠墨班大师,北魏立国之后,黎青来到西关住下,上书修筑壁垒。
于是洛阳的批文如流水下来,十六年来倾去大量积蓄,才真正将这道壁垒长线扩展到千里之浩袤。
所以这位白袍儿大藩王在西关的地位,被拔高到了一个病态的高度。
曹家的话在西关,连一里路也行不动。
这十六年来,洛阳的檄文来到西关,一律被下级拦住,层层上交,到三犬的手里,是否修改,能否发布,全由他们定夺。
居然无人有意见。
这本就是一件天经地义之事。
因为西关的主人,自始至终就只有一位。
如果不是这个人姓黎,如果不是黎青与陛下过命的交情,洛阳的那批言官,以他们拼了命上谏辱骂西关三犬的势头,不可能不去给这位功高震主的白袍儿藩王铺上一盆冷水。
可他们不敢。
他们可以血溅五步,去骂西关三犬为道不仁,却不敢给那位真正的西关主人添上一个脏词。
西关壁垒十六年来抵御大夏七十九次攻势,一年最多的一次有十三次攻城,最险的那次,那位白袍藩王亲自出阵,置之死地而后生,提枪杀了一位大棋公,最终驱逐镇压兽潮。
有人说大魏江山立在西关之上。
而西关平安立在黎青一人枪尖。
这位白袍藩王的十六字营,在妖族最疯狂的年月里,在北魏最艰难的日子里,没有后退一步。
所以西关流传着这么一句话:
若不能在洛阳功成而名就,便宁愿死在西关十六字营中。
......
......
所以那位白袍藩王叛变,死在风庭城的消息,传到西关来的那一刻。
轩然大波。
西关的数十万百姓怒而举旗,而军中一片肃静。
喜怒哀乐,比第三字沉重十倍的悲痛席卷了西关军中。
然后西关添了两座坟。
那位喜怒不形于色的西关主人,终日长阖在西关的缥缈坡。
而被誉为西关一眼的徐至柔,有幸能够在他的身边安静陪伴。
袍泽染血,身负重伤不动泪的那些将士,居然在身披缟素给藩王敬酒的时候哭出声音来。
没有人知道西关这个时候的沉寂意味着什么。
......
......
西关的新主人是个年轻人。
谁也能看出来,说与藩王大人同生共死的那个所谓陛下,风庭城宣布王爷死讯之后,又派了这么一个年轻那人来到西关,究竟是为了什么。
根本没有一个人理睬这个皇权指派,特地空降来的年轻人。
即便他不惹人讨厌。
江轻衣并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他跟在袁忠诚身后做事,外面流言蜚语传得再厉害,他也从未把自己当成西关真正的新主人。
他每天的生活都很规律。
清晨去到缥缈坡上,给那位王爷尽一壶酒。
他是为数不多知道风庭城那件大事幕后真相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江轻衣并不觉得西关排斥自己有什么不对。
他每日去尽酒扫坟,也只是单纯的敬佩那位藩王,而不是为了矫揉做作,讨人欢喜。
或许是因为那件单薄轻衫每日给王爷尽酒的表情和动作都没有一丝拖沓,从不拖泥带水,一壶酒壶口倾泻便尽完,之后绝不停留,面色淡然离去。
这个年轻人每日都去缥缈坡的行为,破天荒没有引起西关将士的反感。
袁四指将大部分的权力握在自己手里,给江轻衣的只有少数。
江轻衣不在乎权势。
他出生寒门,即便得势,也没有想过靠玩弄权术度日。
西关是北魏最坚固的防线。
这里不需要权术。
在外人看来,这个年轻男人在西关的这两年里,几乎没有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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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有酒。
其实并不是这样。
江轻衣不会修行。
但他在西关认识了一个朋友。
一个会修行的朋友。
......
......
“江轻衣,你如果学剑,应该是一个很高的高手。”
“多高?”
“大概有我一半那么高。”
江轻衣笑着对眼前的酒鬼说道:“如果你现在还在练剑的话,应该也是一个很高的高手。”
那酒鬼大口喝了一口,笑眯眯问道:“多高?”
江轻衣想了想,认真说道:“我不会修行,说不出三六九等,但你至少应该比上次打你的家伙要高。”
酒鬼噗嗤一声笑了,又灌下一口酒,醉眼迷离说道:“上次打我的......是谁?”
江轻衣看着自己面前这位衣衫不整的邋遢朋友,无奈说道:“是位西关军中的伍长,听人说有三品修为,说好了你不准用剑,他让你一只手,最后你被打断了两根骨头。”
酒鬼啊了一声,不以为然笑道:“后来呢?”
江轻衣知道他的记性很差。
喜欢酗酒,每天都喝得酩酊大醉的人,一般记性都不会太好。
江轻衣在酒桌上点起油灯,这个小酒馆里的气氛很冷清,但好在不会有人打扰,他素来都会定下一个小间,请这个酒鬼喝酒。
这个酒鬼就是江轻衣的朋友。
江轻衣初入西关,正是西关怨气横生的一个时候。
袁四指带他进了一个小酒馆。
西关的酒馆规矩多且杂,杂且蛮。
想暴打江轻衣一顿的将士当时可以从酒馆外排到缥缈坡。
如果江轻衣不能喝完桌上的那一壶酒,就要按照西关的酒桌规矩,陪这些将士们玩上一玩。
玩上一玩,就可能会玩出人命了。
因为江轻衣桌上有十五坛酒。
正当他深吸一口气,要舍命豁出去的时候,一只手比他稍早一些伸了出去。
不知好歹伸出那只手拿酒喝的主人,就是现在乞丐一样的酒鬼。
于是这个酒鬼帮江轻衣挨了一顿好打。
被十几位五品修为的百夫长按在角落里一顿惨打,打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江轻衣面色煞白,看着袁四指最后面无表情领着将士们离开,这个酒鬼已经蜷缩在角落里,奄奄一息,浑身鲜血。
像是一条狗,瑟瑟发抖。
即便凄惨至此,他依旧不忘颤抖发声,要喝一壶酒。
真是酒鬼。
所以江轻衣有了闲钱,就会请这个酒鬼喝酒。
有人说他来到西关不久,最多比江轻衣早上一周,却已经出了名。
只要有人请他喝酒,他什么都肯干。
请他喝酒的人,多是听闻此人耐打,只要一壶酒,心甘情愿被暴打一顿,特地来试试自己的手段。
不许用刀剑,只许用拳头。
这个酒鬼挨打之前,一定要把酒喝完,然后美其名曰酒后切磋。
无一例外被打得呕出鲜血,惨象不能直视。
只是这个酒鬼的身体的确壮得很,曾经有位六品的千夫长,觉得这厮皮早肉厚,打得兴起,于是破例用了元力,把他打得脊椎断去,差点出了人命。
没想到这厮第二天依旧能够坚持爬着来酒馆要酒喝。
酒鬼其实是个很瘦削的男人,看起来弱不禁风,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耐打。
真是个傻子。
江轻衣并不这么认为。
江轻衣觉得演傻子的人往往不是傻子。
他不忍心酒鬼再去讨酒喝,再被人打,每天都会请酒鬼喝酒。
其实酒鬼是个很有酒品的人。
每次江轻衣请他喝酒,他都会很安静坐在酒桌上,醉了也不会喝喝作语,认真醉倒在角落,或者强撑着趴在桌上。
酒鬼没喝醉的时候会说很多话,一开始是直接吹捧自己,后来是借着吹捧江轻衣来吹捧自己。
如果喝醉了,酒鬼会很认真听江轻衣的自言自语。
“后来呢?”
这句话就是酒鬼喝醉了时候的话。
即便酒鬼醉了,依旧不想冷落了请他喝酒的人,依旧强打着精神听江轻衣说话。
江轻衣知道他醉得厉害,轻声说道:“后来你喝醉了。”
“哦!”
这其实是一个很沉重的音节,酒鬼很认真很大力地开口,大着舌头想表达自己现在其实没有喝醉,他还在很认真听江轻衣说话。
江轻衣轻声叹息说道:“他们都说你是傻子,不会修行,生来耐打。可我情愿相信你说的,你会修行,是个很高的高手。”
那个酒鬼趴在桌子上一句话也不说了。
有轻微的鼻息。
江轻衣摇了摇头,说道:“这世上有很多骗子,可一个喝醉了的人,绝对不会骗人。”
酒鬼已经在打鼾了。
鼾声如同雷鸣。
欢快而又惬意。
江轻衣无奈在桌下踢了他一脚说道:“我要看会书,你声音小点。”
黄卷青灯,酒鬼趴在桌上,下意识翻了个身子,没想到连人带椅仰面倒在地上,他砸了砸嘴,懒得动弹,只是沉沉睡去,却是不发出丝毫声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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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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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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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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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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