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里红亭之上,紫衫大国师眉眼含笑,侧卧之姿飘然若仙。
素琴声音初起。
有人不合时宜的开口打破氛围。
小殿下皮笑肉不笑道:“从北原赶回洛阳,需要多少天?”
紫衫大国师没有理会这个坐下来巍然不动的黑衣少年,继续抬起头看戏。
“捉一个修为距离宗师只有一步之差的妖孽,又需要多少天?”
青帷莲花台上的戏声已经被少年的声音盖压。
小殿下声音越来越大。
“北原赶路回来,想必是没有费太大的力气的,不然如何还能坐在这里看戏?只是一路上沾在紫衫上的冻土甚至还有血,那么这血......究竟是她的血,还是你的血?”m.χIùmЬ.CǒM
“你特地开屏大红扇,展露出十二张绝世面容,却偏偏不露真切,留个模糊影像。若是扇里真有她一席之位,为何不彻底展开,为何要留了最后半面扇子?”
“你是北魏堂堂大国师。”
易潇突然收敛笑意,无比平静道:“为什么还要玩这种无用手段?”
玄上宇笑了笑,没有答话。
他只是从侧卧之姿坐起,懒洋洋斜靠在亭角。
紫衫大国师轻轻拿一种平淡的口吻道:“我何时说,眼前这女子,便就是穆家红衣儿?”
小殿下微怔一刹那。
魏灵衫目光望向青帷莲花台,轻声道:“高髻,宽服,博袖,红服纹印红凤,涂抹漆线,岐头履。”
最后这只龙雀微微停顿,补充道:“西楚女子服饰。”
关心则乱的小殿下这时候才发现,魏灵衫说的一点不差,那青帷台上的红衣女子,虽是形体背影与红衣儿如出一辙,但服饰细节却截然不同,处处有差。
的确是西楚女子服饰。
而易潇有些愕然地发现,青帷台上斜插着一柄漆黑剑鞘,与魏灵衫腰间那柄样式无二,唯独少了三分古朴气息,如新出剑炉,崭若初婴。
玄上宇面带微笑,冷嘲热讽道:“还没看出来?”
漆虞。
西楚。
二者联系到一起,再想不到莲花台上那姿容俱是绝品的红衣女子就是西楚霸王身边堪称一代绝唱的虞姬,小殿下的脑袋就是榆木脑袋。
小殿下面色有些难看。
而魏灵衫面色自若,对玄上宇轻声道:“你这是在看戏?”
紫衫大国师闻言之后有些无奈,揉了揉眉心,似乎已经猜到了后续,半晌之后憋出了一个嗯字。
“你看戏也好,听曲也罢。都不该来这里。”魏灵衫平静开口道:“这里是我的牡丹园。不是你的阅来亭。”
相比于易潇的拔刀动剑,无疑是魏灵衫不动声色的逐客令更有效果。
紫衫大国师脸皮极厚地开口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本已经剑拔弩张的气氛被玄上宇一句话压下三分火气。
魏灵衫余光微瞥一眼玄上宇,平静站起身子,波澜不惊道:“要么打开天窗说亮话,要么......滚出去。”
腰间漆虞出鞘一尺,余两尺疯狂震颤。
易潇有些讶然看着这位先礼后兵霸气侧漏的大魏龙雀,殊不知魏灵衫对这位紫衫大国师霸气侧漏不是一天两天而是整整十六年,毫不夸张地说,得益于紫衫大国师在外人面前从不显露的厚颜无耻嘴脸,魏灵衫腰间这柄漆虞十六年来反复出鞘入鞘上千次。
而每一次漆虞出鞘的效果都极好。
紫衫大国师赔笑起身,一根手指探出,将出鞘漆虞按压回鞘中。
小殿下瞳孔微缩,株莲相下,看着那根手指缠绕空间域意,隐隐约约波动传至,如蜻蜓点水,未曾与重若万钧却锋芒毕露的剑尖有真正触及,便将其轻松压回鞘中。
漆虞再度出鞘,这一次不再是一尺而是两尺。
玄上宇哑然失笑道:“耐性,耐性。”
两尺半。
紫衫大国师收回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目光望向小殿下道:“你不就是想逼我回洛阳?现在我回来了,岂不是告诉你一声比较好?”
魏灵衫淡淡瞥了一眼小殿下,接着银光骤收,出鞘二尺半的漆虞猛然回鞘。
“红衣儿在哪。”易潇平静问道。
玄上宇耸了耸肩,手中红扇倏忽合上,没有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笑问道:“你猜,在不在扇里?”
小殿下很好脾气的深呼吸一口气。
然后他微笑道:“知道西夏棋宫那头玄武怎么死的吗?”
玄上宇瞳孔微缩,看到那袭黑衣无风自动,左右手抬起,一手一朵微弱火苗飘然在掌心浮起,就要双手合十。
“等等!”
紫衫大国师呸了一声,身形连忙后掠,却发现那道黑衣少年的身影如影随形般跟上,连忙止住后退趋势,大声喊停。
魏灵衫有些无奈看着这出已经快要沦为闹剧的场面。
最后紫衫男人咬牙切齿被易潇逼到角落。
易潇懒得与这个紫衫男人废话,直接道:“开扇。”
玄上宇心惊胆战看着那两朵火苗,最终逼不得已展开大红扇。
十二张绝美姿容在大红扇上依次展开。
小殿下略微瞥了一眼,淡淡道:“最后小半面,展开。”
那大红扇开始挣扎。
紫衫大国师咬了咬牙,最后小半面红扇也决然而开,却只露出一方空白。
没有红衣儿的面容。
小殿下算是松了一口气,却依旧没有收回掌心那两朵火苗,望向最后小半面红扇之上剑意纵横导致龟裂不堪的裂纹,隐隐约约有蔓延开来的趋势,戏谑笑道:“偷鸡不成蚀把米?”
紫衫大国师想到了北原之行,面色阴晴不定。
易潇皮笑肉不笑道:“看来某位大国师貌似只是个徒有虚名之辈。”
玄上宇毫不在意诋毁之语,反而漫不经心道:“还没想通为何让你看戏?”
小殿下眉头微皱。
“那个红衣儿如今的确不在扇上。”紫衫大国师接着轻笑道:“只可惜其中缘由,绝非是我失手,或是有策遗漏。”
“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我一路南下,如今已经返回洛阳。”玄上宇收起大红扇,笑意不减道:“而她至今未有消息?”
“你以为我从北原赶回洛阳,是你们所谓的逼宫计?”紫衫大国师不缓不慢瞥了一眼魏灵衫,道:“若是柳禅七执意要引动三百朵大红莲,让洛阳陪葬,我就算赶回洛阳,又能如何?”
“当然,他不会引动这些红莲的。”紫衫男人笑了笑,对易潇道:“至于这台青帷莲花戏,你大可以慢慢去想,明日带到佛骸里,算是留了个念想。”
这个紫衫男人有些惋惜地看了一眼魏灵衫,接着摇了摇头,叹息道:“恐怕我若是说这佛骸你不能入,你也是偏要入的。”
魏灵衫微笑道:“你大可以逼着我入,试试看我会不会入?”
玄上宇笑道:“八大家进去那么多人,没一个出来的,你还要凑这个热闹?就因为我一句话?”
龙雀郡主淡然道:“我要凑这个热闹不假,却与你这句话无关。”
“好啊好啊。”紫衫大国师仿佛就在等这句话,不怀好意笑道:“你们甚至无需等到明日正午,那柄紫钗就在这里捏了好了。别捎上柳禅七,就当省了我的麻烦,到时候替你们收尸时候,正好省得给我添乱。”
小殿下看着这袭紫衫突然一笑,本已经退无可退,却再度后靠。
易潇下意识向前探出双手,两朵火苗熄灭,想抓住那袭紫衫,却抓了一个空,双手之中空空如也,十指缝隙里一袭紫衫如同鬼魅般消融开来,化在半空之中。
魏灵衫声音平静道:“你抓不住他的。”
小殿下皱起眉,道:“北魏的大国师怎么是个这么模样?”
早就听闻与齐梁自己那位谋定而后动稳如泰山的老师相比,玄上宇的行事风格飘摇不定,过于不羁,现在看来,又岂止是传闻之中那般不羁,倒像是个装疯卖傻的疯子。
十句话里九句禅机,偏偏都藏在重剑无锋的朴素话里,除了不伦不类的阴谋腔调,剩下那句就是不冷不热的讥讽之词。
“如果能砍死他,我早就动手了。”魏灵衫丢下这句话之后转过身子,把目光投向依旧在奏戏的青帷莲花台。
“这出戏,有什么特别之处?”小殿下与魏灵衫并肩看了半响,发觉台上此刻素琴横拉却不出声,红衣妙人儿不转身,看似开嗓,却浑然无音。
这是一出哑戏。
魏灵衫安静看着这场戏,面色平静。
小殿下双目炯炯,株莲相不遗余力将台上哑戏情景记下。
看了半晌依旧不得要领的小殿下生了其他念头,试探性问道:“我们走近一点?”
魏灵衫摇了摇头,道:“这戏台由元力虚幻而出,算是个不入流的小伎俩,最多隔一里地,再往前莲花台就会自行崩塌。”
存了看一眼红衣儿绝世容貌念头的小殿下苦笑一声,放弃了走过去绕过莲花台一睹真容的想法,喃喃道:“这一出莲花戏,是什么意思?”
“你记下来就好。”魏灵衫淡然道:“我是要随你一起入佛骸的,这一出莲花戏应当是破局诀窍。”
小殿下本以为魏灵衫与玄上宇一言只不过是说说而已,此刻微微一怔,道:“你真要入佛骸?”
魏灵衫轻轻点了点头,道:“这一出莲花戏,应当是陛下的意思。”
易潇噗嗤笑了,厚颜无耻道:“这么大公无私,该不会是为了我吧?”
龙雀郡主没好气瞥了小殿下一眼,最终哑口无言。
莲花台上,那一出哑戏已经唱罢。
红衣儿背对众生,轻轻鞠躬。
戏罢。
而后魏灵衫轻轻将头上盘发紫钗卸了下来,在手心翻覆看了一遍。
不知何时,那里已经有一道紫色元力盘踞而上。
附带着那位紫衫大国师独到的元力气息,此刻在那柄紫钗之上猛然绽放。
紫钗咔嚓一声,裂开一道裂纹。
小殿下看着被玄上宇玩了一手阴招的紫钗,终于明白了姜还是老的辣,紫衫大国师这头老狐狸骗了自己二人看戏,最终只为以域意将这片空间挪移而走。
来不及开口怒骂,周遭空间已经隐隐波动开来。
这是要送自己二人直接去佛骸?
魏灵衫突然开口道:“快抬头!”
易潇愕然抬起头。
空间波动之中,青帷飘动如同羽化,那一盏莲花台上的景物已经如同镜花水月般模糊起来。
隐约可见——
唱完哑戏的红衣儿抬起红袖,掩面若泣。
她决然拂袖。
台上漆虞啷当落地。
大红色触目惊心。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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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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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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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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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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