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铁律。
春秋的淇江协议上,有着明确的规定,所以无论是兰陵城的林瞎子,安云昶,还是风庭城内的剑主大人,都不可以亲身介入战争当中。
大修行者的杀力,对于战场上的生灵来说,是一场灾难,当一方的大修行者违背规矩出手,那么整片区域的战争,便变成了双方大修行者的角力,所有的人都将成为陪衬。
所以翼少然一直压制着自己的修为,距离宗师只差一步,却一直停在九品的这一条界限。
以他如今的修为,北魏除了那位女阎王,不可能再有任何一人拦得住自己,即便殿会的底牌尽出,他也可以全身而退。
他手握六韬,便是齐梁最锋锐的剑。
......
......
四周烟尘飞起,目光扫过,一共有二十七匹白马,马上的将士身覆白甲,目光狠厉,一路砍杀过来,横冲直撞,战力惊人......这就是北魏南域最负盛名的“狼骑”?
翼少然不管不顾不问,单手将六韬推进黑袍汉子的胸膛,直至剑柄没入,掌心轻柔发力,将其重重地震飞而去,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那个中年男人身上。
“狼骑......撤啊!”
宁风袖的长枪已经弃了,身上披着的弓弩手轻甲四分五裂,麻袍破裂,从地上爬了起来,张文远策马而来,拉着他翻身上马。
马蹄如雷——
翼少然一只手自上而下掠过,数十柄六韬剑气在背后轮转,浑身气机如大鼎内沸腾的汪洋,藏而不露。琇書網
灰尘嘈杂,这袭青甲并没有鲁莽的向前冲杀。
翼少然很清楚......
如今身处江岸战场,谈判的龙船被一枪打成了两截,滔天的火光隔着数里都能看见,很快就会有援军赶到。
翼少然并不忌惮于眼前的这帮狼骑,对他而言,拥有大规模杀戮手段,即便是天狼城的八百狼骑全都赶到,也不过是剑下之鬼。
他忌惮的,是这帮狼骑的拥主。
被天狼白袍拉上马匹的中年男人回过头来,面色木然,浑身气机沉寂若死海,只是先前在龙船上对攻的那一枪,震得自己半边身子发麻。
翼少然知道宁风袖的体魄异常强大。
即便没有登入大金刚体魄,也差的不远。
面对这种级别的炼体者,若是自己的剑气耗尽,被他打入三尺之内......
青甲之上燃烧的火焰更加沸腾。
四五个呼吸,张文远已经拉着宁风袖远去,化作烟尘当中的一个黑点。
狼骑的速度在陆地之上极快。
可是比得过自己么?
真正的追击战中,他大可一人掠甲,在这段归城的路途将他们尽数杀尽。
翼少然低垂眉眼,凝视着自己身前不远处的地面。
那袭被自己推倒在地的黑袍,被六韬剑气穿心而过,本该是死透了的人,居然挣扎着喘了口粗气,破天荒的笑了一声,然后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黑袍大汉的身上背着两柄大枪,一金一银,在火光当中灼灼刺目,他起身的动作带着吃力,缓慢无比,顺势拔出了两杆大枪,枪尖砸在地上,火星与烟尘同起。
翼少然注意到,黑袍大汉胸膛被剑气穿透的伤口,正在缓慢的愈合,迅速结痂,直至痊愈,只用了数十个呼吸。
翼少然深吸了一口气,背后轮转的剑气缓慢散开,如孔雀开屏。
那袭黑袍咧嘴笑了。
这是一个猛人。
悍不畏死的猛人。
他拖起两枪,架在腋下,开始奔跑,两道枪尖的火星在地上嗤然大作,一道巨大的黑影,迅猛无比地冲进了六韬的剑气当中。
......
......
“齐梁就只有一位翼少然,狼骑......也只有一个主人。”
颠簸的马背上,白袍张文远背着宁风袖,他的大袍浸透了鲜血,变得粘稠沉重,背上的中年男人呼吸微弱,嘈杂的战场上,狼骑此刻如疾矢穿梭,他的背后,王爷心脏跳动的声音剧烈如同战鼓。
“孟起......孟起回来了么?”
宁风袖的声音带着干涸,他下意识的搂住张文远,意识依旧有些模糊,脑海里依稀停留着那截青芒穿透黑袍的景象。
太累了。
实在是太累了。
从拒西防线赶到淇江,其间路途迢迢。
打废了齐梁的王落,刺了齐恕一枪,打穿了一整艘龙船,与翼少然对攻一枪......耗尽了这个男人全身的力气,他不是易潇,没有莲池,没有杀人技,靠的......就只是一腔热血。
现在最后的一腔热血,也逐渐凉了。
脑海里一片混沌,下意识抬起头来,看到了昏暗的天空上,似乎有着晶莹剔透的物事缓缓飘落。
这才意识到......原来这般炙热的战场,是十二月啊。
天空上落下的,是雪么?
有些冷啊。
冷,好冷啊......
宁风袖的嘴唇嗫嚅,声音越来越小。
反复问的是,孟起回来了么。
这一路上已经问了数十遍。
张文远的声音不断传来。
“他死不了的......”
“死不了的......”
“王爷,孟起死不了的,他这条贱命又臭又硬,很快就会追上来......咱们先回天狼城,打赢这场战......王爷,哈,城里还有二十万人等着咱们。王爷,哈哈......王爷?”
张文远回过头来,看着背上的男人眼皮正在不受控制的沉重合拢,心里凉了半截,有些慌乱起来,一只手策马,另外一只手向后揽住中年男人的腰,百忙当中,松开驭马缰绳,撕碎一角衣袍,大袍浸血之后变得尤为坚韧,咬牙攥紧一拉一扯,将两人牢牢捆在一起。
白马长啸一声——
连人带骑冲破了漆黑的狼烟,眼前是一处惨烈景象,遍地的凹坑,插在地面上的尸体上的箭羽,尾端还燃着破碎的火苗,入眸如见,全是残骑裂甲,有人木然地扭过了头,张文远的耳边已经响起了刺耳的箭镞破空声音。
他刚刚拴紧捆缚两人的布带,来不及挪手,肩头便被一根劲弩射中,射出弩箭的那人猛地用力,险些将他拽了下来,连在弩箭末端的居然是一根韧性极好的丝线——
一道刀光闪过,为数不多的一位狼骑骑兵冲过,一刀切断丝线,接着前掠而去,重重一刀劈下,将那个射出劲弩的弩手头颅劈碎!
张文远一只手捂住肩头,试着去拔起那根箭镞,却发现是根倒十字逆矢,深入血肉之后,穿透了肩头,铁箭箭尖已经开花,死死扣住血肉。
“老子操你妈地!”
马匹已经呼啸而过,所有的一切像是过眼云烟。
张文远咬住一口气,他来不及思考,抽出腰间的长刀,机械般的挥舞,到了生死关头,骨骼之间的力气全都被压榨出来,不断的劈砍,不断的劈砍,在某些躲不开砍不断的关头,总有兄弟冲上来,替自己,还有自己身后的男人,抗下致命的一击,然后继续前冲。
从二十人,到十人。
再到一无所有。
只有自己。
“操!”
“操你妈地——”
“杀,杀啊......让路,给老子让路啊,都他妈让开!让开......让开啊......”
无意识的劈砍,到了最后,连咬紧牙缝的力量都用尽,全身干涸,再也没了丝毫力气可以挤出。
原来在沙场上,竟是如此的寸步难行。
每一步都是一条人命。
到了最后。
一片安静。
四周已经没了人声。
像是冲破了甲潮。
张文远的腰腹已经麻了,他抬起头来,望着眼前,不知何时滚落的雪花,燃着黑烟和红血,有断裂的战旗桅杆,覆上了一层腥红的结晶,滚落在地的断肢,破碎的鳞甲......
原来现在所到的,只是结束了的一片战场啊,很快就会有人来,来收割人命。
张文远看了很久。
他看不到天狼城。
白袍男人笑了笑,他轻声念道:“王爷,尽力了啊......路太难走了,孟起这个鸟人,怎么还不回来......他这个蠢货,一定是迷路了......不过也好。”
张文远低下头来,自嘲问道:“这个地方......与地狱有什么区别?”
征战如此多年。
这是他见过的,头等的惨烈景象。
倒在地上的,大多是北魏的甲士,一面倾倒的屠杀,证明了齐梁的将士,此刻是何等的推进如潮,士气恢弘。
困倦无比的白袍男人,卸下了腰间浸透鲜血与汗水的布条,将宁风袖捆在马背之上。
他拍了拍马头,示意这匹白马就此离去,能不能送王爷抵达天狼城,到了此刻,便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事情了。
张文远回头望了望。
他记得来时的路。
现在赶回去,还来不来得及救那个蠢货?
烟尘弥散当中,他眯起了双眼,那里似乎有一截大袍,随风摇曳,缓慢从战雾当中走来。
那人叹了一口气。
“救两条人命,应该不算是破例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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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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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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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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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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