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修真小说>浮沧录>第一百二十四章 钥匙与第二扇门
  棺材里保持着亘久的沉默。

  一直保持着闭眸姿态的小殿下,神识一片清明。

  他的魂海开辟出了史无前例的那一步,枯萎的大地被莲花的根茎挤破,龟裂的莲池,随着莲花缓慢旋转,原本空空荡荡的灵气重新复苏起来,一缕又一缕的混沌仙气,便从池底深处孕育而生,如地泉翻涌,天降甘霖。

  株莲相向死而生。

  棺木似乎藏着极大的造化,易潇面色悲悯,躺在棺中,一只手捂住胸膛,听着那里逐渐变得沉重而快速的心跳声音,如雷又如鼓,在天门沙尘之中震响。

  魂海突破。

  灵识四散。

  剑宗明环抱双臂,站在距离棺材不远也不近的距离。

  三尺距离,一剑之隔。

  那柄“因果”悬停而立,随着铮鸣声音,不断围着他欢快缭绕。

  骤然沙起,白衣男人巍然不动,衣袂往复飞掠。

  “世间三扇门。”

  “龙门藏蛰人间气运,忘归山三千里的老龙王气运龙眼钉在北魏大漠黄沙,若是能藏下一柄剑,便可以汲取老龙气运,得人间造化。”

  剑宗明拿着漠然的声音,像是说着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鬼门是地藏王菩萨的道场,佛门最后一步的得证之地,若是能在鬼门镇入一柄剑,便可以窃取那位菩萨的道果,得地底造化。”

  棺木里的易潇,一直闭着双眼。

  他听到了这些话,眼皮下微微颤抖,似乎有什么即将睁开。

  却始终没有睁开。

  站在棺木前的白衣男人,是圣岛的大光明宫主,也是当世最强的剑修。

  无论是大君,还是初代城主,都无法在剑道修为上压过他一头。

  这是一位跨越了时代的超凡修行者。

  于是在这个时刻,天门内无比寂静,风沙流转,“三门藏剑”的意图,被他一一点了出来。

  “至于天门。”

  剑宗明腰间有一柄朴素古剑,剑鞘无华,裹着一层又一层的旧布,那柄剑比起“因果”实在差得太多,没有耀眼的光芒,也没有夺人眼球的剑气缭绕。

  就像是一柄普通的剑。

  却被这位当世第一的剑客,爱不释手的佩戴在腰侧,人之所在,剑之所至。

  世间孤独,但我有独孤。

  剑宗明一只手微微下压,按住了“独孤”的剑柄,压得独孤剑鞘前段微微上翘,细碎而琐小的沙粒拍打在剑鞘上,迸发出清脆的噼啪声响,白衣振振,伴随着按压在独孤剑柄上指尖的微微发力,整片天门有一道无形剑波抵开——

  所有的黄沙凝滞起来。

  所有黄沙,无论是豆大的,或是极细小的,此刻都凝滞在了天门的一里地内。

  棺木原本无声裂开的纹痕,地面因为荒芜而撕裂蔓延的沟壑,飞舞旋转的枯萎草屑......全都凝滞。

  就像是“大君时刻”的降临。

  每一根草,每一粒沙,之所以凝固,静止,不是因为时间停滞了。

  而是因为它们的“因果”被斩断了。

  因果断了。

  要继续的因没有了,于是便停下了。

  要蔓延的因斩碎了,于是无法结果。

  但棺木里并不受“因果”影响。

  易潇躺在棺内,他安静闭上了双眼,聆听着诸天传来的遥远声音,棺内的流沙缓慢覆盖了自己的口鼻,五官,却像是水波在脑海里荡漾。

  他看到了一片蔚蓝。

  像是回到了故乡。

  无比的温暖。

  剑气围绕着他旋转,却无法斩断他的“因果”。

  因为他,本就不是因果中人。

  ......

  ......

  魂海是什么?

  魂海是一片魂力的大海。

  也是一个人灵魂的所有。

  当你的意识,沉浸在魂海当中,不断的下坠,再下坠,你会看到此生所有的记忆。

  小殿下缩在棺中,下意识蜷曲着身体,他抱住了自己的双膝,意识便像是一块沉重的铁石,在无垠的大海之中下坠。

  易潇没有睁眼。

  魂海的海面是温暖的,能够感应到懒散的阳光照破海面,射入魂海,但极速下坠片刻之后,便是一片幽黑,如影子般迅速笼罩住了自己。

  能够照破海面的阳光,像是一条又一条的蛇,在黑暗之中扭曲前行,最后湮灭。琇書網

  魂海的九成九,都是黑暗的。

  魂海当中,有一条漆黑的底线,那里是魂海的“底”,唯有修行到了魂力第十境的修行者,才能沉入自己的魂海一探究竟。

  易潇的发丝在深海之中肆意蔓延,身子微微一顿,像是失去了重力,开始了轻微的上浮。

  有些软弱而无力的试着踩下双足,小殿下伸手向着身下摸去——他终于落到了魂海的“底线”。

  师兄的发簪,被易潇缓缓拔下,攥紧在手中,枯草般的发丝,在黑夜之中蔓延浓稠。

  易潇睁开双眼。

  他什么都看不见。

  四周是无尽的黑暗。

  易潇面色平静。

  他知道这就是魂海的底部了。

  他想到了过往的猜臆,还有确切发生的某些不为人知的画面。

  在漆黑的长夜即将破碎的时候。

  在枯竭的海水即将沸腾的时候。

  此时与彼时,真是戏剧性又巧合的一幕。

  易潇笑了笑。

  与自己猜测的无二,果然是......要等到魂力第十境啊。

  他艰难弯腰躬身,眯起双眼,发现株莲相的瞳孔似乎被剥夺了天赋的强权,无法看清这里的任何一样物事。

  好在这里本就没有一样物事,除了黑暗,再无其他。

  所有的元力被封禁了。

  所有的魂力也被封禁了。

  就连气血,都在缓慢的枯竭。

  弯腰躬身的莲衣男人,站在魂海的海底,像是站在了永夜的大门之处。

  易潇确认了现在发生的事实,一切都是真实的,自己来到了魂海的最底层。

  于是小殿下缓缓舒展身子,摊开双臂,做了一个肆意而妄为的迎接姿态。

  像是要迎接光明。

  右手攥紧了发簪,易潇猛地蹲下身子,莲衣飞扬,海水炸裂。

  那根发簪艰难插入大地。

  海底世界内的水气开始了不安的躁动,永恒的黑暗开始沸腾,接着低沉狂吼,继而愤怒咆哮。

  海底世界迸发出一声浑厚的闷响——

  “轰隆隆!”

  如同开天辟地,陆离海崩,整个魂海开始崩溃。

  易潇只是沉默寡言的攥紧发簪。

  大师兄的剑气,与他一起齐头并进,艰难对抗着整个魂海的压力。

  他闭上了眼。

  无数的画面在魂海中闪烁。

  龙脊的紫匣,烽燧的大雪,南海的十三片叶,紫衣姑娘的唇瓣,吞衣峡狂奔的少年,在洛阳城被风霜冻结的红衣衣袂,在黎明天际倒开之时倒退的邀北关.......

  浮生恍然如梦。

  沧海一粒细粟。

  浩瀚的魂海当中,那些美好的,怀念的,痛苦的,憎恶的,无数的画面,一帧又一帧,被抽成分明而清晰的凝聚成水珠,紧接着倒流迸发,随着那根发簪的深入,而变得艰难溢出,如汪洋肆意。

  被滚滚海流冲刷得倒飞狂响的莲衣,还有那个卑微而渺小的年轻男人,就像是沧海当中的一粒细粟,紧紧抿唇,迸发出尖锐的啸声,一个人对抗整个世界。

  当第一缕光明从发簪与海底的交接之处迸裂而出。

  这片魂海更深的东西便被挖掘出来了。

  易潇的面色更加坚毅。

  他眯起眼,祭奠着在自己不算漫长的人生当中,如木偶一般被人提着丝线,缓慢艰难走过的漫长行程,将在此刻画上最后的句号。

  海底当中,有人声嘶力竭的发声。

  “我要,看见——”

  我要看见。

  看见那些不让我看见的!

  看见那些见不得光的,藏在魂海里的!

  这世上没有永恒的秘密,埋得越深,便腐朽的越慢,在漫长的时间里,只需要挖得够深,就可以找寻到一切的真相。

  易潇攥紧发簪,他的虎口已经开始撕裂,猩红的血丝溢散而出,阵阵的血腥气息,在溢出的第一时间,便被海水带走,化为漆黑之中的一缕红意。

  第一缕光明,接着是第二缕,第三缕。

  恍惚之中,海底的那一段,有个熟悉的声音问自己。

  “你真的要看吗?”

  这是易潇记忆里的第一句话。

  六岁之后的,记忆里的,第一句话。

  是老师问自己的话。

  这世上真的有仙人吗?

  若是有,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老师问了自己这么一句话。

  那个声音再度从海底的光明当中传来。

  “你真的......要看吗?”

  易潇倔强而沉默地俯低身子,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攥紧了发簪,将它凿地更深,将光明凿地更加盛大而肆意。

  小殿下高声的回答,响彻整个海底世界。

  “我要,看见!”

  滚滚海流。

  无数光明。

  一簪之下。

  一人面前。

  那个在海底光明另外一端问话的儒雅声音,听到了回答,只是轻声而温柔的笑了一声,像是看到了记忆最原始时候,少年的倔强与坚持。

  他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倔强的人总是想要知道故事的结局,问题的答案。

  再坚韧的墙壁,都抵抗不住执意凿穿阻隔的发簪。

  所以当发簪凿穿魂海的那一刻。

  就是钥匙开门的那一刻——

  易潇瞳孔微微收缩。

  小殿下漆黑的瞳仁之中,缓缓涌现了一抹赤红的光焰。

  那抹赤红的火焰越燃越大,漆黑的长夜被大火点燃,而四周早已经躺满了焦黑的尸体。

  大火之中,漆黑的草叶卷起边角,遍地横尸,火光闪烁,火光外面,站着林林总总的人影。

  易潇记得这些人。

  天阙的组长林意。

  仙楼的老狐狸卫无道。

  还有背着六韬端坐在马背上,眼神带着些许遗憾的兵圣老人。

  他们的目光越过了火光,望向了自己。

  准确的说,是越过了自己。

  易潇握着发簪,莲衣上的血污被火光映照得一片猩红,他怔怔回过头,看到了自己身后,那个自己找寻了无数年的真相。

  “娘......”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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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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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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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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