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知县杨观吉,正在督建瓮城。长沙以前是有瓮城的,但只四道门有,现在又增设几座。
面对江西贼寇,必须加固城防!
“吉长,”知府王期昇快步走来,面色严峻道,“江西赵贼,已经派兵攻打湖广。醴陵失陷,浏阳被围。”
醴陵县、浏阳县,都属长沙府管辖,而且是长沙的东大门。
杨观吉问道:“那位湘南巡抚在作甚?”
“在岳州、常德两府募集钱粮,号召士绅开办团练,”王期昇说道,“王巡抚让长沙士绅也办团练,此事就拜托吉长了。至于督建瓮城,交给其他人来做即可。”
杨观吉心中叹息,抱拳道:“尽力而为。”
把瓮城工地的事务交接之后,杨观吉立即出城,去乡下串联士绅豪族,说实话他此刻很想从贼。
长沙知府王期昇,长沙知县杨观吉,其实是同科进士。
杨观吉自幼家贫,每逢家中缺粮,母亲就带他去外公家蹭饭吃,从小饱受舅妈和表兄弟的歧视。但他读书很用功,年纪轻轻考中进士,可惜没钱贿赂吏部官员。
堂堂进士,本被任命为如皋知县,刚到如皋赴任,莫名其妙就贬为广信府知事。
他没有得罪任何人,没来得及说话,也没来得及做事,就从七品知县降为九品知事。只有一个可能,如皋知县的职位,被人花高价钱买了,他这正牌进士必须让位。
折腾至今,数次迁调,还是个七品知县,而他的同科进士已是知府。
苦活累活,全是杨观吉在做,功劳却是别人的。
杨观吉直奔沙坪村,拜见士绅陶氏。本地人呼为“陶烂谷”,意思是说,陶家的稻谷多得烂在仓里。家里养的奴仆,为其耕种的佃户,加起来有上万人之多。
这家人正在办丧事,族长陶添荣刚刚去世。
杨观吉前去吊唁,他是一个穷逼,送不起贵重礼物,干脆空着双手到灵堂上香。
当晚,他把陶邦显、陶邦用兄弟俩,叫出灵堂商量办团练之事。
还没开口,陶邦显就说:“县尊,长沙修筑瓮城,陶氏已捐了千两白银。朝廷数次加派,陶家也摊派最重,难不成又让陶家出钱?”
“非也,非也,”杨观吉有些尴尬,“陛下有旨,乡绅可办团练,只需到知府那里报备,就能自己募兵剿贼。”
陶邦用立即拒绝:“陶家人只会读书,不会打仗。”
杨观吉劝说道:“那江西赵贼,已经攻陷醴陵、包围浏阳,很快就要打到府城这边。此贼可是要分大户田产的,陶家数万亩地岌岌可危!”
陶邦显拱手说:“县尊请回,陶家不会募兵打仗!”
陶邦用也起身作揖,兄弟二人不再言语,结伴回到灵堂为父亲守灵。
“唉!”
杨观吉无奈摇头,只能作罢,翌日又去找其他大户。
陶氏兄弟则悄悄商量从贼之事,他们共有八个儿子,还有好几个女儿。两个没出嫁的女儿,可以嫁给赵贼麾下官员联姻。八个儿子,只要是已经成年的,都可以送去赵贼那里当官。
至于家里的几万亩地,分就分呗,只要能保住性命即可。
为啥如此干脆利落?
因为仅万历年间,湘南就爆发了20多次农民起义。农民军只要打到长沙,就肯定拿陶家开刀。
整个陶氏家族,到天启初年,男丁被杀得只剩祖孙四人。多次战乱之后,陶家的十多万亩地,现在也只剩下几万亩。
陶家已经被杀怕了,对风吹草动极为敏感。
如今,家里的男丁繁衍至十人,再被屠杀极有可能灭族,必须找一个强有力的靠山。
他们去年就派人去江西,观察赵瀚对大族的政策。情况让他们非常高兴,江西赵贼竟然只要田产,别说抢钱杀人,就连仓里的粮食都不会抢。
“父亲,叔父,”长房长子陶爱之说,“既然决议投靠赵先生,为何不趁机立下大功呢?”
陶邦显问道:“如何立功?”
陶爱之说道:“便依那知县,陶家出钱办团练,到时候可以带兵反戈一击!”
陶爱之出生于天启初年,当时陶家只剩祖孙四人,生下来便是新一代的独苗。因此取名“爱之”,从小严加培养,聘请名师教学,又送其至岳麓书院求学。今年虽只十八岁,却也见识广博,而且颇有谋略。
陶邦显、陶邦用对视一眼,但他们心有余悸,特别害怕兵戈之事。
陶邦用说道:“兵事凶险,能避则避,不如就在家里等着分田吧。为今之要务,是你们兄弟几个,多多纳妾生子,让陶家人丁兴旺起来。”
陶爱之愤懑道:“叔父,小侄才将才十八岁。二弟、三弟十六岁,四弟才十五岁。英华少年,正当建功立业,如何能痴迷于妇人?”
陶邦显的表情有些恐惧,叹息说:“你小小年纪,不知兵祸凶险。数十年前,陶家男丁两百余。仅你曾祖那一辈,主宗兄弟就有十三人。你祖父那一辈,又有同支兄弟十一人。可历次民乱,杀戮无数,为父亲眼看到各位叔祖、叔伯被杀。家中女眷,多遭侮辱,甚至被虐待致死!”
陶邦用也说:“最危险那次,贼寇来得太快。我与母亲跳入粪池,在大粪里泡了一整天,全身爬满蛆虫,半夜方才逃出去。”
陶爱之没有经历过那些,又兼年轻气盛,斩钉截铁道:“父亲,叔父,陶家为何屡遭不幸?皆因朝廷腐败,官逼民反,致使民乱四起。如今赵先生起兵,江西已然大治,未闻再有民乱,此平定乱世之英主也。我陶家既然决心归附,不惟献土而已,还当趁机立下大功。于公,为生民立命也;于私,可使我陶家再得富贵!如此良机,怎可错过?大丈夫生于乱世,难道还要苟且偷生,整日与妇人在内宅为乐吗?”
“砰!”
房门被推开,三个少年走进来。
却是陶邦显的次子陶眬之,陶邦用的长子陶云峰、次子陶爱峰,年龄最小者只有虚岁十五。
“请父亲、叔父(伯父)募兵!”
三个少年,齐刷刷跪地。
陶爱之也跟着跪下:“请父亲、叔父募兵!”
兄弟俩又是担忧,又是高兴。忧的是惧怕兵连祸结,喜的是儿子们都胸怀大志。
数日之后,陶家派人去府城报备,知府、知县都非常惊喜。旬月间,陶家募兵四千余,由陶爱之、陶眬之、陶云峰、陶爱峰四兄弟统率。
……
浏阳。
李正此时极为郁闷,出兵湘南的四支部队,黄幺攻克醴陵,刘柱攻克茶陵,张铁牛攻克酃县,只有他被堵在浏阳城下。
浏阳知县冯祖望,虽然已经升迁异地,但他练出的乡勇却还在。新任知县虽然没啥本事,却也懂得放权,把乡勇交给王徽来统率。
王徽据城不出,热油、金汁、滚木、落石齐备,把浏阳县城守得无懈可击。
没法强攻!
前任知县冯祖望,不但编练乡勇,还把县城给修缮加固了。
这个冯祖望,不学父亲冯梦龙写小说,跑来掺和兵事干嘛?
李正望着城池无可奈何,只能寄希望于围城打援,可长沙那边偏偏又不派援军过来。
“攻城为上,攻心为下。”萧宗显提醒道。
李正问道:“如何攻心?”
萧宗显说:“传令宣教员和农会,先给城内乡勇的家人分田,再让这些家人去城外喊话。找不到家人的,就给他们的邻居分田。”
李正顿时醒悟,大喜道:“好计策!”
定下计策,立即行动。
又过数日,几百个先分到田的农民,坐着小船渡过护城河。
“不要射箭,我看到我爹了!”
“我三叔也来了,大夥莫要射箭。”
“……”
守将王徽顿时又惊又怒,他出身大地主家庭,家里有上万亩地,已经提前把家人接到城里。
可他麾下的乡勇,却多出自小地主、自耕农,另外还有一部分是佃户。
城外这数百农民,他还真不敢下令射箭,否则定然军心大乱。
一个自耕农大喊:“润哥儿,我是你爹。咱家的田没被分走,还多了二十几亩。有水田,有旱田,还有山地!莫要再给官府打仗了,快快投降做赵先生的兵!”
另一个佃户则泪流满面,哭喊道:“石头,咱家也有田了,咱家也有田了啊!不用再给地主种田了,咱家自己也有田,快快回家种田!”
“良子,我是你叔。你爹走得早,你们兄弟几个,从小就过苦日子。快回家吧,你娘都分田了,你也快快分家分田!”
“大哥,我是小妹。女人也能分田,爹娘让你快回家!”
“……”
一通喊话,守军全体沉默,都在侧耳倾听城下在说什么。
王徽只觉浑身冰凉,哪有这样打仗的?
他看向身边士卒,除了大族子弟之外,其他人全部开始躁动,脸上写满了向往之色。
这还怎么打仗?
只需再喊话两三天,反贼根本不用攻城,守军自己就要跑光一大半,甚至有可能直接开门献城。
王徽朝着另一段城墙走去,面无表情道:“县尊,借你人头一用。”
知县表情惊恐,还没来得及求饶,就被王徽一刀砍死。
“开城!”
王徽提着知县的脑袋,带着乡勇出城投降,这仗根本就他娘的没法打。
李正带兵过来,笑着说:“你便是守将王徽?带兵不错,今后跟着我打仗吧。”
“愿为赵先生效死!”王徽单膝跪地。ωωω.χΙυΜЬ.Cǒm
王徽以前只杀过江西来的贼寇,手上没有染过大同兵的血。而且,他麾下全是家乡子弟兵,也不可能胡乱在家乡杀人。
除了出身大族,肯定要被分田,跟赵瀚没有其他矛盾。
王徽手下的乡勇,大部分被遣散回家,只留一千人作为运粮队。暂时没有正式编制,临时招募的运粮辅兵而已。
略作休整,李正派人给黄幺报捷,商量下一步作战计划。
此时此刻,黄幺已经离开醴陵,攻占了渌口镇(株洲),卡住水陆交通要道。
当友军捷报传来,黄幺立即下令,让李正前去骚扰长沙。而他自己,则带兵前往湘潭,只要把湘潭拿下,就能跟李正一起合围长沙。
李正在等待命令期间,突然抓到一个“奸细”。
“奸细”跪地磕头道:“将军饶命,小人是沙坪陶氏的家奴。我家主人募兵数千,只要将军兵至,必然反戈一击。将军若是不信,到了长沙之后,可以先去沙坪分田,那里的田地都是陶氏所有。”
李正将信将疑,还有主动请求分田的大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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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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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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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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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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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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