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曲先生从门旁闪出,拱手拜道:“小王爷令小人办的事情小人已经办妥,小王爷倘若不嫌简陋,还请往小人的住处详谈!”
殷烈忙与严伟光拱手作别,随着曲先生顺王府院墙绕至后门进去。
那曲先生在王府的地位看来颇为不低,沿路过门过户,竟无一人查问。
直到绕过一个院落,又进了一道月亮门,曲先生停下脚步,向着前方一指,低声说道:“郡主在前边假山上的亭子里等你,小王爷请自行前往,小人就在此等候小王爷!”
殷烈赶忙谢过,注目四下一望。
此时已是月上柳梢头的时候,清亮的月光将周围的景物映照得朦朦胧胧。
他此刻身处在一个小花园里,花园里有花有草,还有一座假山。
假山上有一个小亭子,从下往上看,隐约可见亭子里有两个人影。
殷烈定一定心,循台阶缓步登上假山。
却见一个宫装女子倚着亭柱,正仰脸向天欣赏月色。
另有一个小丫头随侍在一边,听见脚步声响,那丫头回过脸来,月光映照着她清秀的面庞,正是郡主的贴身丫头妍儿。
看见殷烈上来,妍儿抿嘴一笑,向着殷烈稍稍一福,便从另一边的台阶下山去了。
殷烈略整衣冠,向着郡主深深一揖,说道:“殷烈见过郡主!”
那郡主却不回头,依旧向着月亮的方向,轻轻叹道:“今晚的月亮好美!”
“是啊,就好像……我跟郡主初相识的那晚一样美!”殷烈回答。
郡主这才回脸,向着他盈盈一笑。
殷烈心中微微一跳,一句话脱口而出:“只可惜……月光再美,都不及郡主十之一二!”
那郡主用袖子半遮了脸,向他嗔了一眼,说道:“你怎么说出这种话来?”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郡主低了一低眼,复回过身去,依旧看着月亮的方向,说道:“你让曲先生带话给我,说是……有要紧话跟我说,总不会……是这几句话吧?”
“须请郡主恕罪,殷烈方敢实言!”
“你有话……尽管说就是,咱们……还能有什么……恕不恕罪的!”
郡主一边说,羞得愈发撇开了脸,一眼也不敢看殷烈。
殷烈定一定神,说道:“当日……在元宵灯会上与郡主一见,郡主倩影便在殷烈心里时常浮现,不想……竟有机缘跟郡主定下亲事,殷烈本当喜出望外,只是……在郡主之前,殷烈心中已另有钟情之人。而今……她生死难料,连曲先生……也束手无策,倘若……她当真一睡不醒,殷烈只怕……也是命不久长!”
说到“命不久长”四个字,殷烈一颗心倏然揪紧,要稍微歇一歇,才接着往下。
“所以今日求见郡主,实是……不想耽搁了郡主的终身,只求郡主跟润王爷说明原委,怎么想法子退了这门亲事!”
一边说,殷烈一揖到地,不敢直腰。
那郡主本是满腹柔情,不曾想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直惊得猛一回头,脱口问道:“你你你……竟然对她……情深至此?”
殷烈低首回道:“是!殷烈……虽对郡主颇有动心,但……没了贝儿,殷烈此生……就算勉强活着,也是心如朽木,再难复苏!”
那郡主抽了一口气,一手伸出撑住亭柱,又道:“你既然也说……对我……颇有动心,那么……倘若是……你那贝儿姑娘,还有苏醒的时候呢?真要……退了亲事,你到时候……后悔晚矣!”
殷烈自曲先生说到“无法可施”,已经觉得了无生趣,所以要退了亲事,一则是不想害了郡主,二则也有“亡羊补牢”的意思,竟未想过倘若贝儿还能醒来会怎样。
此时郡主一问,倒让他愣得一愣。
心中万般念头转了又转,方缓缓开口,说道:“人心只有一颗,我既然给了贝儿,今生今世,绝无可能再像对她那样,对待其他任何人!所以……倘若贝儿还能苏醒,殷烈此生心愿已足,再要娶了郡主,既对不起贝儿,更对不起郡主!”xiumb.com
郡主浑身轻颤,只是定定地瞅着殷烈。
殷烈始终弯腰低头,不敢与她四目相对。
良久良久,郡主方回过头去,望着天边皎洁的圆月,幽幽叹道:“那位贝儿姑娘,竟有如此的好福气,就算……当真不能醒来,也不枉此生了!”
殷烈无言以对。
郡主忽而回转身来,说道:“你既然心有所属,当日我父王提亲,你就该直言拒绝,到了今日……却让我如何是好?”
“正要请郡主恕罪!当日我父王与润王爷当众提起婚事,我当时坐得甚远,一时不曾听清,等到我父王跟润王爷说定此事,我再想反悔,只怕伤及润王爷脸面,所以……我心里虽不乐意,嘴上却说不出口。直到后来……从严将军嘴里知道,原来小郡主……居然是元宵灯会上所见那位绝色佳人,老实说……我是又惊又喜,我甚至妄想过,这辈子能有两位如花美眷伴在身边,该是多么的美满快活!一直到……这几天贝儿昏睡不醒,我才彻底明白,我的心……实在是全在贝儿身上!对郡主,我有动心,却无深情!没有郡主,我最多有些惆怅失落,但没有贝儿,我却一辈子……生不如死!”
那郡主两眼瞅着他,嘴里慢慢咀嚼:“好一个……生不如死!那位贝儿姑娘,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妙人,竟能得你如此敬爱,我对她……倒是愈发地感兴趣了!”
“倘若……她还能有醒的一天,我一定带她来给郡主叩头!”
郡主面现苦笑,说道:“我只怕……未必受得起她给我叩头!”
忽然声音一端,又道:“这件事……就算我肯退亲,我父王……只怕未必肯退,所以……小王爷先请回去,等我……考虑两日再说!”
“还望郡主细做考虑,万不可为殷烈贻误终身!”
“我自有主张,你赶紧去吧!”
殷烈道了一声:“是!”
低着头恭恭敬敬退下假山。
抬脸一望,只见郡主依旧仰望着天边的圆月,看起来分外的冷清而孤寂。
殷烈呼出一口气来,心中虽然略有不舍,但既然已经痛下决断,就不可能再有反悔的余地。
遂决然转身,走向一直候在门口的曲先生。
随着曲先生走出王府大门,小武等人仍在门口候着,见他出来,忙牵上马匹。
殷烈一跃上马,径往别院而来。
当晚歪在榻上随便躺了一夜,到第二天一早,殷烈又进贝儿这边的屋子。
玉莲见他进来,赶忙静悄悄地退出。
殷烈瞅着贝儿呆坐良久,等玉莲送了粥上来,方就嘴而哺。
好不容易喂进去了几口粥,再加小半碗汤药,实在是再难吞咽,殷烈只好起身,让玉莲在床前守着,自回王府向王爷王妃例行请安。
王爷见他灰心丧气,明知他是为了什么,有心开口骂他几句,一时偏又不忍。
只得叹一口气,说道:“昨儿府尹来人,说是纵火的主犯已经抓住,就是……你钱奶奶的儿子,他现在已经如实招认,并且供出了两个从犯,据说那两人曾被你割去舌头!这事儿……你确实做得过了点儿,也难怪他们如此恨你!不过……话说回来,他做奴才的居然想谋害主子,更是该死!所以……昨儿钱奶奶哭着来求情,我也没理她!”
殷烈早已料到此事原委,若是早几天,他定会赶去府尹处,将三个贼子千刀万剐。
可是现在他已经心如死灰,想着就算将几个贼子凌迟处死,也不能换得贝儿苏醒。
因之黯然无语。
王爷见他无精打采的样子,实在是懒得看他,遂摆摆手让他退了下去。
转眼又过两日,贝儿已是气若游丝,喂粥喂药都已经吞咽不进。
殷烈将每日回王府向王爷王妃请安问好的功课也省了,从早到晚只是守在贝儿病床前,能多陪她一刻是一刻。
谁知安平王连着两日未见爱子一面,心中难免焦躁,这一日便派了一个管家过来,命殷烈即刻回府。
殷烈强打精神上马回去,安平王眼见才两日未见,儿子居然已是憔悴不堪,不由得又是恼怒又是心疼,骂道:“好好的男子汉大丈夫,不说以家国为重,竟被一个丫头迷成了这样!难怪你娘说那丫头是个狐狸精,果然真是个狐狸精!”
殷烈低着头只不出声。
安平王忍不住又骂一句:“滚出去,见你这样子我就来气!”
殷烈随即退出,也不往内院去给王妃请安了,直接回转别院,依旧守着贝儿。
玉莲送上饭来,殷烈摇头不吃,玉莲忍不住哭道:“小王爷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一口饭,再这样下去,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了!”
殷烈心里就好像被人狠狠扎了一针,只痛得半天也喘不过来气。
他只是两天没有吃饭,好歹还有水喝,贝儿却是整整两天水米未进,她的身体又弱,只怕真的是熬不了多久了。
他回过头来看着贝儿,忍不住哽咽了一下,方温柔轻唤道:“贝儿,以前都是我不好,我总想着……男人三妻四妾天经地义,直到这几天……看不见你笑,听不见你说话,我才发现,别说三妻四妾,就算是全天下的女人加起来,也比不上你一个人好!所以……贝儿,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求你原谅我,求你……回来我身边好不好?只要你肯回来,要我怎么样都行!我已经去跟郡主谈过退婚的事了,没有你,贝儿,就算是仙女下凡,我都不想要!”
玉莲听他情真意切,悄悄回脸往他脸上一望,禁不住吓了一大跳!
这个强横霸道的小王爷,居然满眼含泪,一滴一滴落下来,都落在贝儿脸上。
玉莲按捺不住,只想放声痛哭,赶忙要避出去,却听殷烈忽然惊呼一声:“贝儿!你你你你你……!”
玉莲霍然回头,却见贝儿依旧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小王爷却不能置信地睁大眼睛,就好像突然看见了不敢置信的事情一样。
玉莲心里有些发毛,正想唤他一声“小王爷”,殷烈已经伸出手去,将贝儿从床上整个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一叠连声地叫着:“贝儿,贝儿,我看见你……刚才动了一下!你是动了吗?别说是我眼花了!贝儿,贝儿,你醒一醒好不好?只要你肯醒来,什么我都依你!”
玉莲忍不住呜咽出声,说道:“小王爷,姑娘她……”
“别说话!”殷烈把手一伸。
玉莲吓得一下子闭紧嘴巴。
殷烈小心翼翼抱着贝儿,小心翼翼歪过脑袋,将耳朵凑到贝儿嘴边。
倏然之间,他眼里淌着泪,嘴里却爆发出狂喜的叫喊:“贝儿醒了,贝儿醒了!快!快去请张大夫,快去请曲先生,把他们都请过来!”
玉莲一下子手忙脚乱,一边哭,一边赶紧奔了出去。
正喊着玉柱小武去请医生,屋子里殷烈又叫起来:“贝儿要喝水,快点儿拿水!”
彩云听见玉莲叫喊,正往这边赶过来,忙倒了碗温水进去。
却见殷烈两手紧抱着贝儿不敢往床上放,就好像往床上一放,贝儿又会睡着了一样。
彩云叫了一声“姑娘”,端着水凑到跟前细看之时,果见贝儿微睁着眼睛,大概是听见彩云唤她,她嘴唇稍微动了一动。
殷烈忙道:“贝儿你别说话!”
伸手接过彩云递过来的水碗,欢喜得仿佛整个身体都要炸开来一样,只觉今生今世,更无奢求。
贝儿喝了几口水下肚,精神稍稍振作,两眼向上看着殷烈,细细微微道:“你……在哭?”
“我是在笑!”
殷烈一边说,眼泪却滚滚而落,倒洒了贝儿满脸。
忙伸手替贝儿擦了一擦,又回头吩咐彩云:“快点儿熬粥来,贝儿……一定饿得狠了!”
“我已经让玉莲到厨房去了,不仅姑娘饿坏了,再有两天,小王爷……只怕也撑不住了!”
彩云又哭又笑,眼泪也跟着涌流出来。
瞥眼见殷烈跟贝儿四目交投分拆不开,忙又静悄悄地退出去。
(请看第100章《真心唤魂归》)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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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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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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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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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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