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中午,有秋蝉鸣。
老宅前,浩浩荡荡摆了数十张长桌,绵延至街口。
桌前,坐满了人。
人头涌动,喧闹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酷暑已消,对于镇子上的居民们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
哪怕是阳光最烈的中午时分,这么多人围坐在一起,也丝毫不会觉着热。
长桌宴,对于朱仙镇来说是欢迎或欢送最为尊贵客人才会摆出的宴席。
只是比起往年来说,这一次桌上菜品无疑是寒酸了些。
每一桌,不过一盆白粥,一盆白面夹杂着粗粮蒸制而成的馒头,七八碗山间野菜。
但姜小蛮却知道,这已然是镇子上能够拿得出最好的食物了。
所以他丝毫不会觉得寒碜,反而多有过意不去。
想来这顿饭后,朱仙镇的居民们有很长一段时间该节衣缩食了。
原本,周马虎是打算将镇子上仅存的几头耕牛杀了招待姜小蛮三人的。
可却被深知耕牛对如今朱仙镇重要性的少年出手制止了。
入北地三州前,姜小蛮便已是知晓了当地风土习俗。
南域最北三州,多以农耕为主,朱仙镇自然也不例外。
虽不似北秦那般杀耕牛一头罪可及斩首。
可杀日以劳作的耕牛,对北地三州百姓来说无疑是犯了大忌讳。
眼下朱仙镇元气尚未恢复,正值百废待兴时。
姜小蛮又怎忍心让周大叔为了满足自己几人的口腹之欲,而狠心去杀那对镇子重建来说宝贵至极的耕牛呢?
自打他在樊城时向诸天仙神祷告许下宏愿后,便已然绝了吃荤的念头,从今往后也只会吃素。
两个女孩子倒是吃肉,可一个比一个善良,也是在旁连连劝阻,反倒是让一心想要报答三人的周马虎不好意思起来。
姬小月坐在少年身旁不知道在想什么,低头自顾自地数着手指玩。
姓萧的姑娘怀中抱着个两三岁女童咿咿呀呀地逗弄,嘴角带着笑,眉眼间藏着专属于女子的一抹柔情。
女童瘦瘦小小,可丝毫不怕生。
在萧颖怀中非常乖巧,一双充满灵气的眼睛盯着桌上馒头直咽口水,不禁让人心疼。
孩子的心思最是简单纯洁,不会去掩饰自己的情绪。
如果不是太久没有好好吃上一顿饱饭,绝难会出现这般渴望的眼神。
“你饿了呀?”萧颖见女童盯着馒头出神,怔了征,然后温柔一笑伸手从桌上抓起一个冒着热气的杂粮馒头,递给怀中的小不点。
这个本名叫作小安安的女童不敢去接,怯怯地抿着嘴埋头不语。
可那麦芽发酵后的香气径直钻入小女童的鼻中,让她大大地咽了一口口水。wWW.ΧìǔΜЬ.CǒΜ
脾气如雷一般地扈三娘看着自家女儿,呵呵笑道:“萧姐姐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吧。”
小家伙这才懦懦地说了一声“谢谢”,抬起两只小手接过那粗粮多过白面的馒头,小心翼翼一小口一小口送入嘴中,细细咀嚼,面带满足。
扈三娘笑了笑,看着萧颖有些尴尬道:“这半年多时间,家里面基本断了粮,我那男人也不争气,还总想着把家里仅剩不多的口粮往外送,倒是让姑娘见笑了。”
坐在扈三娘身侧的周马虎面露愧色,也不敢反驳一句。
萧颖摇摇头,轻声笑道:“扈大婶您也别这样说,不管怎样,周大叔确确实是一个好镇长。”
周马虎苦涩道:“可惜,我却从来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父亲。”
扈三娘心情不错,她剜了自家男人一眼,笑骂道:“你也知道,若非是姜少侠与萧姑娘出手替镇子消除了这场灾害,老娘真的都想要休了你这败家老爷们。”
话虽糙,却带着一丝撒娇的味道。
周马虎也不恼,乖巧地就仿若是扈三娘儿子一般,连连点头称是。
如扈三娘这般如风如火如雷的性子,自然不会是那懂得柔声细语哄自家男人高兴的娇滴滴弱女子。
可偏偏每次当她这样笑里带骂时,周马虎却莫名心安。
要是哪天真的听不着自家婆娘这般训斥,怕是都会睡不着觉。
说起来这段日子,若非有自家这个‘母老虎’撑着这个家。
如他那般东家断粮了帮一把,西家缺水了又偷偷送一些,自己那个家早就不像是个家了。
就如方老说的一般,家有悍妻如有一宝。
扈三娘脾气虽烈,可这些年照顾公公婆婆那是没得说,后来又为他生了这么一个水灵灵懂事的宝贝闺女。
作为男人来说,周马虎又有什么不知足的。
爱情,并非只有风花雪月。
说到底,两口子过日子,柴米油盐酱醋茶才是家。
见人都来齐,与一众族老坐于上首的方墨站起身轻咳一声,然后沉声道:“大家伙都静一静,老朽有话要说。”
不得不说,这个懂得占卜之道的老人在镇子上还是极有威望的。
随着他的话音落,果真再无先前的喧闹之声。
就连那些平日里调皮至极的顽童也是依偎在各自父母怀中,抬起小脑袋安静地看向老人。
方墨满意地点点头,呵呵一笑,捋了一把胡须道:“想来大家已经从马虎那里知道了,困扰咱们朱仙镇半年多,带来炽热之祸患的那头大蛇已被姜少侠他们收服,只待有那么一两场秋雨,便彻底能让镇子恢复如初。”
说到这里,老人顿了顿,然后沉声道:“天灾已消,可若要恢复生产肯定还会有一段苦日子要过。老朽在这里是想问各位一句,那些想要离开的,是否有人愿意留下来和我们同心协力重建家园的?”
四下鸦雀无声,寂静一片。
原本就决定留在镇子上的人自然无比欣喜,那些昨日分了祖产决定搬离镇子的却尽是沉默。
老人微闭着眼,他在等,等是否有那些心系故土的人站出来。
过了许久,依旧不见有人出声。
方墨张开眼,轻叹一声苦笑道:“罢了,人各有志,你们要走,我一把快要入土的老骨头自然不会强留。吃了这顿饭,要走的就风风光光离开镇子吧,权当是为你们送行。”
老人的声音难免有些落寞,轻轻摆了摆手,缓缓坐下身去。
虽然早有预料,可难免会觉心寒。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却难。
尤其是对一夜暴富的人,更是如此。
朱仙镇一代又一代积累下来的祖产不可谓不丰富。
昨日以前,那些人还不过是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的‘灾民’。
转眼,怀中便有了几十万两的真金白银,又或者是一栋又一栋北地大城当中寸土寸金的宅院。
省着些花,足够三四代人奢侈过完一辈子了。
留下来,就意味着要交回那些才分到手里还没有捂热的祖产,还要继续过很长一段时间缺水的苦日子。
人性本就是脆弱而又自私的,在这般巨大诱惑面前,很少有人能够抵抗的了。
离开,意味着当一个不用干活也能心安理得睡到日上三竿的富家翁。
留下,则会继续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夜劳作才能刚刚让自己温饱。
甚至,从今往后很长一段时间比起从前过得还要更苦。
这笔账,只要是个聪明人,想来都会选择前者。
昨日带头要走的李孝山最先站了起来,打破了沉默,看向老人尴尬一笑,低声道:“老祖宗,并非是我们要走。虽说这气候是恢复了不假,可您比谁都更清楚,想要真正让咱朱仙镇恢复如初,那少说又得要个一年半载。现在井水都干涸了,没有水,光凭着那口老泉也养活不了我们这么多人。我们选择离开,也是为了镇子好,少了我们去分那本就不多的水,才能让留下的人活的更滋润些不是?”
徐家两兄弟带着一群要走的人在一旁点头称是,觉着李孝山说的没错。
还不等方墨开口,一个满头白发站都要站不稳的族老却是当先站了起来,他是朱仙镇周李方徐杨五家当中李氏一族仅存的族老,也是李孝山的叔祖。
老人手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可眼下却中气十足,显然是气急,不由狠拍桌子指着李孝山破口大骂道:“李孝山,我李家没有你这样的子孙,我代表李氏一族将你逐出族谱,你……你!咳咳咳咳!”
话未说完,便猛烈咳嗽起来。
方墨站起身扶住李姓族老,手拍了拍他的背,摇头轻笑道:“好了小李子,气大伤身,你当你还年轻啊。儿孙自有儿孙福,离了镇子,能成什么样的气候,是他们自己的造化。我们啊,管不住喽!”
扈三娘嘴角带着一抹冷笑,嘲讽地看着那些人,冲着自己丈夫道:“我早就和你说了,这些人就是些狼心狗肺喂不熟的白眼狼,你还不信。这下,你总该看清了吧?你呀,就是傻!”
她声音本就如雷,哪怕长桌摆了十里,也依旧能够清晰无误地落到每个人耳中。
李孝山撇撇嘴,装作没有听到,自顾自地坐回位子上抓起一个馒头气定神闲的吃了起来。
昨日他从方老那里取走了八十万两银子,这笔钱足够他带着妻儿不论是到哪也能活得潇潇洒洒了,被骂两句不痛不痒的,又何必去计较在意。
至于逐出族谱,对他而言就更加没有威慑力了。
只要能让自己活好了,逐出就逐出,既然打算离开朱仙镇,就没再打算会回来,又有什么大不了。
周马虎比起昨天来似乎看淡了不少,眼里伤心失落一闪而过,然后在桌下轻轻挽住妻子的手,傻笑道:“媳妇,你可不就是当初喜欢我的傻才嫁给我的么?”
这般小动作,哪怕是彪悍如扈三娘也不禁红了脸,轻轻掐了掐丈夫的手,叹口气道:“对啊,我就是喜欢你的傻,才会嫁给你!”
姬小月气呼呼要站起来,却被身旁的少年拽住了袖子。
姜小蛮看着义愤填膺的小姑娘,轻声道:“你就算骂了,也改变不了那些人的心意,反而图当恶人。”
“可我就是气不过!”身为樊城第一女飞贼的小姑娘,怒瞪着大眼睛不忿道:“这些人怎么这么坏,这么自私!”
姜小蛮呵呵笑了起来,掰下一块馒头塞进姬小月嘴巴里,轻声道:“你啊,不当个女侠可惜了。忘了我昨天和你说的话了?我们于朱仙镇来说,就是一些过客,不应该去干涉太多。”
姬小月狠狠嚼着馒头,有些置气道:“可你昨天还说了他们会后悔呢!”
姜小蛮怔了征,揉了揉小姑娘脑袋,笑道:“呦,记忆还挺好,就你记得清楚。”
“讨厌!”姬小月晃了晃脑袋,撇着嘴和少年赌气。
姜小蛮也不在意,耸了耸肩,给自己舀起一碗米汤,自言自语道:“是啊,我是有说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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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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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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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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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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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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