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三手提酒瓮,坐在屋脊上,身侧是华袍银冠的雍宇。他脚边已有几个空酒瓮,歪斜四倒。
“我倒不知,你酒量如今这般好了……”
微醺的人支颐觑向雍宇,醉眼迷蒙。眼前的男子眉目不改,被海波揉碎的月辉落在他衣袍上,发冠上,长睫上,竟如梦中行出来般,带着薄薄的朦胧光晕,好看的忒不真实。
曾梦过关于他的梦。
梦里,他少年裘马,屐履风流。
可梦醒时,他高头大马,娶了旁的女子。
仰头,饮下瓮中的美酿,过去的已过去,何苦逼迫自己。
深海胧月,珊瑚弄影,藻花婆娑,美景记在心里便好。
“倒是你酒量大不如前了。”
凡世,他滴酒便醉,如今归位身负海量,是真真的海量。谁叫他本是一条龙。酒还是水于他并无差别。
“谁说我酒量大不如前,我干了这坛,你自便……”
话毕,顾三就要饮干酒瓮,可提酒的手分明有些不稳,差点没磕在脸鼻上。
“这是海宫的酒,不比凡间花酿,劲儿大。”说时,雍宇已接过她手上酒瓮,仰头,喉结一松,径自饮下。
海宫的酒,若是醉了,怕没个三日醒不来。
“别说,我还真怀恋十里长巷的花酿。”
扶额长叹,十里长巷的酒最是醇浓,佐以清歌曼舞,酒不醉人,人自醉。
半醉半醒间,顾三仰靠晶贝作的屋瓦,以指扣膝,哼起醉春坊的曲儿。
曲调清悠,雍宇记得那时夏夜,初见顾三时,她扮作花魁,弹的便是此曲。手法并不精湛,比不得宫中乐师。
可伴着夏虫吟声,有花灯放在池水中。一盏盏的花灯,映着她明净的脸,清丽绝伦。
一切都恰到好处,他听见胸膛的心突地一跳,乱了分寸。
“三娘,不如留下。”
他以为彼此误会尽释,但一问之后,仍旧无措,忐忑。
半晌,未得答语。
雍宇扭头一睐,原来她人已酩酊,阖目醉躺。口里仍哼着旧曲儿。
伸手将她揽在怀里,打横抱着,纵身跃下屋脊。
他抱着她,月辉落了她满脸,宁致,乖顺。
“留在海宫可好?”
真想听到她说好。斯人已醉,连小曲也渐渐不闻。
“留在我身边,可好?”
紧抱着怀中之人,蓦地听到她喃喃低语,含糊的口齿,如若梦呓,“你要娶的是她……”
雍宇身子一僵,无言以对。
她是真醉了么?
她大概不会再作他的良娣了。
若成全自己,成全这段情,雍姈又何辜。终不过是人间旧戏,换个榭台再唱。
厨舍里鼾声大作,男子抱着大醉的顾三,怅恍离去,并未感知暗处有人。
少俊敛了气息,隐在远处,看着雍宇的背影消失在曲廊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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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光亮,一袭素衣的人推门径入,面上是冷冽寒意。
金狐舒展九尾,在桌案上伸了个胖大的懒腰。
“我即刻要回玄天,你爱去哪去哪。”
话音未落,少俊已闪身入了内室。
狐狸竖耳,思量着这话究竟是说给谁听。约莫,是说与里间那厢才对。看来少俊并不打算带个一无姿色,二无修为的凡灵回去。
看官稍等,为何少俊立在顾三榻前,良久不动。是在等这烂醉似泥的人醒来吗?话说海宫的酒,不醉个三五日可醒不过来。
隔着幔帘,床榻上的人睡相极不雅观。横斜霸床的姿势,被子也踢掉在地,隐隐还能闻到帘内漫出的酒熏味。
等她醒来不知更待何时。
失去耐性的少俊,伸手撩起帘幔,蹙眉拈诀,徐徐将灵泽送入顾三额心。
约莫小半柱香后,顾三才迷糊醉眼的醒来,“你怎么在这?”
“醒了,便随我去玄天。”
语罢,未及顾三反应,白袖已遮顶覆来。
九溱斜歪着头,不明所以。
原来爱去哪去哪的人却是狐狸自己。
“你要带她去玄天?”
昂扬九尾,有狐挡在门首,望着少俊将顾三收入袖界。
未置片语,少俊一径走向门外,抬脚跨过挡身的小狐。见状,小狐狸怒起,倏而跃入庭中,额头的封印若隐若现,咿牙呲齿,撂下话来。
“我不准你带走她!”
少俊睨过九溱,混若不见地拂袖再行。岂料小狐虽心有魔翳未曾清净,受少俊封印不能化为人形,不过要化出硕体的真狐本形,也不算什么难事。
海宫客殿,一仙白衣胜雪,硕狐九尾昂然,对峙不让。一树的珊瑚精唬得畏畏缩缩,身怕仙与狐斗武,伤及无辜。
亘在路当中海葵精,翻起面来,左侧是寒意凌人的一双冷眸,右侧是妖邪暗涌的一对狐目。不好,都非善类,走为上策,小海精忙忙促促地伏地碎步遁去。
“我要做的事,什么时候轮到旁人说准还是不准。”
抬首,少俊目空一切地睨向远海。波涛漫漫,鱼群穿游,天上地下,他想做,不想做的事,凭一只狐狸能奈他何。
“她能带上春的法器,与春不无关系,你若将她带走,还得先问问我。”
“我倒忘了,你原是春的灵宠。”
九溱被撵下玄天后,彻头彻尾沦落为妖,妖并非皆是穷凶极恶,也有一心向道的良妖。但道门已毕,狐狸只能作个恶妖。
还好,遇见了春。
不然九溱会怎样恶贯满盈,嗜血残暴,不可猜度。m.xiumb.com
狐眸里腾起怒火,他最恨就是被人当宠。春可从未将他当做灵宠……
金芒四射的封印在九溱额头浮现,印记越是光亮说明他心内魔翳渐盛,遮蔽了原该有的本性。
狐狸抬爪,摒足灵力,向着白衣之人挠去。
少俊单掌横胸,汇集护障,狐爪生生挠在界障上,客殿几椽石柱应声断裂,殿宇坍了半截。
顾三揉着额角,昏沉爬起,四周黢黑不见五指,只道又落入袖界。
外间一声震响惊得某人酒醒大半,忙问:【怎么了?你们别打呀!”】
【你好好呆着,不要乱动。】
说时,天地颠转,顾三立身不住,扑向深黑,哐当撞了一脸什么铁物。像个大镬,摸着又像个巨鼎。
狐狸体大,身手却灵敏,少俊招式迅疾,也未出手,只见招拆招,化开九溱攻势。
东海老龙主听闻宫中异响,慌忙赶来。老远便见着白衣天尊和一只灿金硕狐斗得不可开交。四围远远观望的鱼婢虾仆皆在议论。
还有人押钱下注……
、、四周围聚的人愈加多了,虽少俊下了结界,猛狠的狐爪伤不到外人,若再此下去,怕是小半个海宫就要塌了。
何况,他还瞥见老龙主赶来的身影,又叹又急。
两指拈诀,掐了一注封咒,俟着小狐旋身落地时,迅疾甩出封咒。众人但见光咒耀目,某狐一声哀嚎。
白衣天尊漫不经心地落在坍塌的殿宇前。光芒散尽,乱庭中一条乖觉的小狐毛色水滑,被锁妖咒封得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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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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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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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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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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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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