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三心头诧怪,一绺发而已,何以观者色变。守屏的罗刹跋扈尽敛,拱手施礼,“既是主人之友,下官多有冒犯。”
整个幽都乃至罗刹族,唯有功力深邃之冥王有此浓紫发色。便是北冥高手,赤发已不多见。罗刹族诞生的婴孩乃生灵,包括北冥的灵兽,譬如枭人,出生时皆是黑眸黑发,与凡人无异。待到积累一定修为,眸色,发色会渐至翻红。
如眼下守屏小吏,不过眼眸赤色,头发隐约泛红,论修为只是北冥众生一粟。
“未得主人许可,我等实不敢私自放人。”见素衫白衣的少俊眉眼清冷,并不答语,守人转言又道:“以在下愚见,倒可暂收入枉死城,待主人发落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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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死城,说是城,不过北冥怨灵之狱。
凡世冤死之灵,怨气,戾气未脱之前,皆困于枉死城内,待磨蚀怨气恢复平和之灵方可得出。亦有豪者,以稀世之物贿赂守官,带着怨愤狠戾投生人世,其人必定乖僻,性情迥异常人。
顾三被枭人押解入城,身后铁门吱呀骤合。眼前不过平常市井,来往行人面色不佳,多是灵体灰黑无光的怨灵。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这不是传说的鬼城么?心内十分骇然,反身猛拍城门,拍得铁屑呛鼻尚不住手。
“别拍了,他们不会放你出去的。”老耄颤抖的声音传来。回看时,骨瘦如柴的老者拄着拧曲乖张的木棍。
“怎样才可出去?”
“等你不想出去的时候便可以出去了。”
这话几近没说。若不想出去了,自然也不会探寻出去之法。老者颤悠悠走远。苍老的形容,一眼眺不尽的城,暮色冥冥的天,黑压压的土坯房,重重叠叠,无边无尽。
这城真大,怨灵何其多。
临被解来时,少俊曾以眼示意。他会来么?
路边竟有店铺,街贩,路人形色匆匆。起风时,卷起的浓烟暗霾,落在手上,一捻,是烧化的冥纸。
呆立街面,一灯一店张牙舞爪。冷意,悉索爬上后脊。
“哪来的鬼,挡了你爷的路!”身后大力搡来,顾三一个踉跄,摔跌在街。来人手持断刀,骂骂咧咧,面上怒容翻腾。
路边行人让出一道,都避着他。顾三料定他是个恶霸,正欲起身争执,忽被人扯住。
“小官人不要和他计较,那人死得冤屈,人倒是不坏,就是常嚷着报仇,戾气太重。怕是百年也难出城。”说话的是个小二模样,模样伶俐,像当年的瘦勾儿。
“百年都不能出?那你在这呆多久了?”
瞧着眼前新来的灵,身上本也无什么怨气,怎的就被扔进城了。说起在此多久,还真算不上来。思罢,小二裂开两片苍白的薄唇,颇带哂意。
“我不是出不去,是不想出去。这多好啊,长生不老,凡世的皇帝还求不得呢。”若说长生,到真是如此。一入轮回深似海,弄不好投个兽胎。呆在枉死城里,不知饥苦,不为俗世牵绊,孑然清净。
“长生不老,岂非仙境?”环视周遭,满是烁着火星的钱灰,飘来扬去,似残魂般动荡不安。天色昏沉,无日无月,何来仙境一说。
小二看出顾三愁绪,给顾三倒了一杯茶。
茶汤昏黄,接在手里浸凉。
“这是什么茶?”
“喝吧,放心,这是黄泉水,喝了解愁。”
甫听乃是黄泉,顾三手一抖,摔破了茶盏。粗泥烧的胚,碎声闷哑。“黄泉,不是,不是阴司才有吗?”
“什么阴司,阳司,我看哪都是活受罪,比起凡间,这才好。饿不死。”死灵当然无有痛痒饥渴。他想起饥年时,被贼人烹食的惨烈。卸了胳膊腿,被啖肉饮血……究竟哪是地狱,无甚分别。
枉死城,不吃不喝,长生不老,逍遥。或说是,没吃没喝,不生不死,自在。
“我赔你茶盏…”摔了别人东西,顾三慌忙在腰间掏钱。末了,讪讪满面。
“破茶盏一个,不值什么。你放心,在这没钱也活得下去,只记好了,逢着业风时躲远些。”不需吃喝,钱自然无用,倒也不是完全无用,总不至一分钱逼死个英雄汉。
“业风,是什么?”
小二见顾三什么也不通,断定是个新来的灵,遂自斟了一杯昏水,与顾三坐到临门的土桌旁,闲话起来。不管是人是灵,怕生怕死,最怕的还是寂寞。
“业风啊,便是从地狱厉吹来的风,带着业火的焯烈。比凡世之火还灼猛得多,遇着了就是那样。”小二往外努努嘴。顾三循视过去,街上除了面色茫然的行人,别无其他。于是丈八和尚般蹙眉不解。
“就成了外间飘着的灰。”业风卷处,灵体灼成黑灰,彻底地熄灭。原来那些烁着火星的灰,并非烧化的冥钱,乃是灵。
“你说这有地狱?”琇書蛧
“八热,八寒,孤独,无间,千万种大小狱遍布幽都。”
“那我们所处也是地狱?”
“也是也不是。”
“怎么是,怎么不是?”
呷了口黄泉水,小二苍白的脸,眼光蓦地幽远起来,像诉说故事的老者。他实看着不老,或许已经很老,只是死得年轻,在枉死城里一直维持这副模样。
“说是地狱,因为这儿的人都被关押着;说不是地狱,比起无间大狱中的种种酷刑,这里极其自在。”无人管束的枉死城,只要潜心,褪去怨愤,便可离去重入轮回。有不愿入轮回的,耗在此,业风过时未及躲避便成灰飞。
懂得修灵炼气的,借着北冥灵气得小成者亦不少。
半晌,顾三不再言语。候其追问的小二听闻外间躁乱,忙奔出左右张望。初以为是业风袭来,末了,不过是罗刹公主的仪仗浮空游行。
八只枭人拖着赤红帷幔的车辇。尾随的灵,面色平和安静,无念无求。不论男女都穿得赤红鲜艳,远看像迎亲的喜队,车辇上的新娘定是美貌娇羞。
“她是谁?”虽无法窥探车驾内的人,顾三却无端的好奇。
“罗刹族的公主。”
“这还有公主?也是生前枉死?”
“嗨,罗刹族乃北冥之生灵,跟咱这些死灵大不相同!”虚惊一场,小二踅入落座。
顾三仍审度着公主仪仗,百来号的随行之人,提灯捧花各有所司。,忽见列中一个面目祥和的妇人,高绾单螺髻,抛洒红花的,姿态纤纤,很是眼熟。
直至近前,始才惊觉,这妇人不就是顾二娘。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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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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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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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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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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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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