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昨下午的网吧到今早的“胖吗早點”再到胖子的家，林筝感觉不到24小时就见证了太多过去不曾亲眼见识的景色。
这片区域没有宽阔的大马路，大多是灰砖水泥铺就的矮房，岁月的沧桑感无孔不入地体现在方方面面。
楼房建筑、纵横交错的电缆以及人行道地砖皆笼上了一层薄薄的令人亲切的陈旧灰，道路旁粗壮茂盛的老树成了最亮眼的绿意。
“我没想到你还会撒娇。”
林筝走在俞严身旁，回想到他在网吧和胖子妈的对话，不禁笑出了声。
“这是他对付我妈的专用技能，我妈就吃他这套，嫌我撒娇的样子太丑！”胖子心有不平地解释，亲昵地勾过俞严的肩膀，“而且你对泠姨怎么就不撒娇呢？好像我妈跟你才亲似的。”
俞严几不可查地叹气后拂掉他的手：“我和我妈确实没什么好说的，我喜欢你妈的性格。”
胖子：“哼哼，咋还骂人呢？”
俞严：“我可没骂你！”
林筝默然地听着他们的对话，意识到俞严不仅没爸而且和妈也不亲。
“我也喜欢你妈妈的性格，热情纯朴大方。”
林筝迎合着俞严的话。
胖子疑惑地晃着脑袋：“奇了怪了，你们怎么都喜欢我妈呢？我就不喜欢她，变着法骂我揍我，俞严他妈多好，从来不打骂他，我喜欢泠姨，漂亮又温柔，娶老婆就应该娶泠姨那样的女人。”
俞严垂眼紧抿了下唇，他并不喜欢别人当他面夸老妈。
他比谁都清楚老妈有多好，但这份好他承受不起，而且老妈越好越让他偏执地感到不配。
只有林筝时刻注意到他细微的表情变化，林筝顺口接过话题：“我妈也从不打骂我！”
胖子略显臃肿的五官惊呆了，疑惑地眨着眼：“你俩嘛意思呢？故意的吧？不会全世界只有我妈把我当沙包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俞严挑了下眉，偏头和林筝相视一笑。
“我明白了！”胖子又恍然大悟地肯定，“你们俩是长得太帅，所以不挨打，怕打坏了就不好看了，我妈就嫌我太胖，巴不得把我捏扁搓圆搞好看一点。”
*
这是林筝第一次见到大杂居的筒子楼，以前只在电视上瞧过。
“那是一个久旱不雨的夏天,炎热的太阳烤得田里的老泥鳅都翻白了,村边的小溪,溪水一下低了几寸,那些露在水面的石头,陡地变大了；小鸟不知躲匿到什么地方去了；草木都垂头丧气,像是奄奄等毙；只有那知了,不住地在枝头发出破碎的高叫；真是破锣碎鼓在替烈日呐喊助威......【注】”
现在时间还早，朝阳的半边脸尚在云海里沉浮，但筒子楼已经开始热闹起来。
小学生晨读朗诵的稚嫩嗓音在楼间荡漾，林筝仔细环视打量着筒子楼的构造，最底下一层或支出帆布篷或插上一把大伞遮阳遮雨，偶尔还会承接楼上扔下来的垃圾，底楼的房子大多改作了各种商铺，有理发店、副食店和日用品店等等。
每层走廊间的晾衣杆上都飘着五颜六色的衣裳，还有熊孩子在逼仄狭窄的过道滑滑板穿梭其中。
这种大杂居的环境基本没有秘密可言，谁家办红白喜事全楼都能知晓，谁家两口子斗嘴吵架谁家孩子留校察看......谁家出了点芝麻绿豆的事儿，转眼第二天就能传遍整幢楼。
东边的大婶推开窗户吼一句，西边的大爷都能及时回应。
“怎么？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跟个好奇宝宝似的。”
俞严上楼梯时回头看向林筝，林筝的注意力还在满过道乱窜、流着两条清新鼻涕的小孩子身上。
林筝忍不住感慨：“这种感情很奇怪，很亲切。”
俞严：“你难道平时逢年过节没走过亲戚吗？”
林筝：“我外公外婆住在老家县城里，过年回去也就十几个人吧，彼此挤在客厅里各玩各的手机，基本没话说，老人想说话，但开口后又经常被敷衍，久而久之就无话可聊了，年轻人沉浸在网上冲浪，老年人选择呆坐沉默。”
俞严完全可以想象这种冷漠的氛围，而他的家庭本来就随时处于要么冷暴力要么真暴力的天平两端，胖子这里的情景通常也会让他感到心中一暖。
胖子家住在三楼十四号，他插进钥匙旋开绿油油的木门，撩开半截珠帘：“请进请进，你们要喝水吗？”
林筝跟着俞严坐在了小客厅的沙发上，那是一排三个的黑色皮沙发，不过沙发的皮都被磨坏掉了，座位上铺着凉快的竹制坐垫。
胖子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冰水，然后打开了天花板上的吊扇，自个儿坐在了椭圆茶几另一边的木凳上。
豆腐脑和包子不过十五分钟就解决了，越是好吃的东西越吃得快。m.xiumb.com
林筝用纸巾擦擦嘴浅浅一笑，仰头问他：“不是要学习吗？什么时候开始？”
“咳咳咳——”正喝冰水的胖子被呛得咳了好几声，抹嘴不相信地看着林筝，“真学习啊？”
林筝歪头蹙眉：“要不然呢？”
胖子：“......”
俞严幸灾乐祸地“嘿嘿”笑了两声，站起来拍了拍胖子的肩膀：“还不赶快请学霸移驾卧室！我可是你今天有没有学习的证人。”
在他说话时，林筝也站了起来，目光顺其自然地看向了胖子的卧室。
胖子没辙，只好请他们进卧室，关掉客厅的风扇，打开了卧室的空调，他们家只有胖子的房间有空调，就是为了力所能及地给他提供最好的学习环境。
俞严一进门就熟练地倒在了胖子的床上，然后拿过他床头柜的故事会翻看。
胖子拉开衣柜拿出一件白色大背叉换上：“严哥，你不学习吗？”
俞严：“学霸只有一个，你最重要！加油！”
林筝“啪”地拉开了胖子书桌前的窗帘，胖子被天光晃了下眼急忙抱住滚圆的身体：“学霸，我裤子还没穿呢？万一被人偷窥到了怎么办？”
林筝语气波澜不惊：“放心，没人看你，而且根据物理的反光原理，窗外光线更亮，他们无法透过玻璃看到里面的情景。”
俞严则添油加醋地冷嘲热讽：“胖子，不可能会有人对你的身材感兴趣！除非你脱光了挂在窗户上，到时说不定会有人注意。”
两人旋即大笑，止不住地抖肩。
胖子在他们的嘲笑声中穿上了宽松的草绿色沙滩短裤，然后走向书桌坐下，林筝坐在书桌旁边的椅子上，戴上他的金丝边眼镜，正专心致志地拿过他的英语习题册翻阅。
林筝头也不抬地问他：“你觉得什么科目最难？”
胖子不暇思索：“物理。”
林筝：“那你今上午就做物理吧，不懂的问我。”
胖子：“就这样？你这教学方法很一般啊。”
林筝的视线从镜片上方看过去：“那你有更好的教学方法吗？”
胖子：“我怎么可能有？我又没教过学生。”
林筝：“我也没教过学生。”
“......”胖子缄默了两秒，哽了哽应声，“好吧。”
俞严喜闻乐见地看着胖子学习，忍着笑意翻看故事会，实际上故事会的书里夹着手机。
手机上有他下载的高考题海APP，这个APP被他藏在了很隐蔽的分类里，几乎没人发现，他点开APP的英语科目，然后连上蓝牙耳机练习听力。
不到十五分钟，胖子就偏头哭戚戚地看向“逍遥自在”的他：“严哥，要不咱俩玩把游戏？劳逸结合嘛。”
林筝：“你才‘劳’多久就想‘逸’了？”
胖子不管他，仍旧冲俞严使眼色：“严~~~哥~~~~”
语气还一波三折地撒了个娇。
林筝不着痕迹地吞了口唾沫，好看的手指点在了他的物理习册上：“把这篇力学试题做完再说。”
胖子冷不丁地打了个寒噤，他确定不是被头顶的空调吹的，而是被林筝不怒自威的语气震慑。
胖子：“开什么玩笑？三十道题呢。”
林筝：“不会做的可以问我，但我不允许出现重复考点时你还不能举一反三。”
胖子心虚地看向他：“万一我不能举一反三，你想怎么样？”
林筝：“或许......阿姨和叔叔会对你昨晚的战绩感兴趣。”
“我他妈！”胖子暴跳，“严哥，你这交的是什么朋友啊，我就说了学霸和我们不是一个频道，他根本没法理解我们学渣的苦，你听他连说话都带刺儿，分明是瞧不起我，你得给我做主！”
俞严犹豫地在APP上点了个“C”：“嘘，别闹！”
胖子：“......”
林筝合上那本英语习题册，笑容清浅：“你严哥让你别发脾气、别闹，还是乖乖做题吧？阿姨说不定就快回来了，她回来的第一件事肯定是向我打听你的学习情况......”
他还没循序渐进地向胖子道明惹毛他的利害关系，胖子就认怂坐下，继续咬着笔头看题。
而林筝则重新挑了本胖子的生物习题册看着玩，胖子的各种参考题册挺多，就是基本全新没动过几笔。
又过了大概一个小时，林筝一共给他讲解了两道物理大题，但他只点到为止，总会留下最后一个小问让胖子独自琢磨。
“学霸，这题怎么搞啊？”
胖子五官纠结地将题册推到了林筝面前，林筝大致扫了一眼：“这题和刚才给你讲的题同一类型，你再好好想想，套用的公式也都差不多。”
“哦——”
胖子委屈地把题册收回自个儿面前，签字笔在草稿纸上翻来覆去地计算，眉头锁成了深刻的褶皱。
“我去上个厕所。”
林筝取下眼镜起身离开。
“喂，严哥，还是不是兄弟？我正处在水深火热的题海中受尽煎熬，你在一旁悠闲自在地看故事会，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卧室门没关，胖子故意压低了声音，起身走向俞严。
俞严靠在床头边听英文歌边做数学题，由于是心算所以得集中百分百的注意力，压根没想到胖子会打扰他，更没想到林筝会在这个时候上厕所。
“严哥，我和你说话呢！”
胖子不爽地打掉了用于掩护的故事会，俞严吓了一跳，手里还握着正在做题的手机。
俞严：“......”
胖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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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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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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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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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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