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屋子里只有卧室的米黄灯光溢出来，熏染的光晕打到墙面和地板上，在漆黑中尤其温暖醒目。
......
夜已深，这会儿凌晨一点过。
“Youknowiamhopingyousingalone......”
闹铃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非常突兀，林筝冷静地偏头按下“停止”键，歌声戛然而止，空间里又只能听见“沙沙”的纸张与笔摩擦的动静。
他从容地找出答案卷，开始拿红笔认真比对。
对过答案后又将错题抄写在专门的错题本上重新算了一遍，然后他才走进卫生间洗头洗澡，水流声稀里哗啦地碎在地板上，让花洒里喷涌出来的热水洗尽一身的疲惫。
*
俞严和林筝分手后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又掉头转进了麦当劳。
他在麦当劳里间角落找了一处卡座，本来打算点一杯可乐，但想到今天的可乐摄入量已严重超标，于是改点了一杯柠檬红茶，大概是想到了林筝喝绿茶的清新老派作风吧。
今早上俞严就计划好晚上要过来，所以事先在柜台放下了他的英语版《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这会儿，他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里面随机播放着英文歌曲。
俞严右脚踝搁在左大腿前，低头仔细做题时，鼻腔里小声哼着歌，身体还会随着歌曲有节奏地律动。
在麦当劳里，他不算特立独行的一个，但算是一抹特殊的风景。
直到12点，俞严才取下耳机和眼镜，抬手捏了几下鼻梁，将英语版《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卷成圆筒拿在左手，右手臂上搭着校服，与麦当劳的朋友告别回家。
不晓得是英语题的正确率提高了，还是怂恿学霸逃课有成就感，他踩着自行车回家的心情还算轻松。
当然，无论是多么愉快的心情都能在锈迹斑斑的铁门前化为乌有。
旧楼的声控灯奄奄一息地亮着熏黄色的光，每每不到十秒就能熄灭。
俞严跺了下脚，趁着灯亮时将钥匙插进锁孔，轻轻旋开后，小心翼翼地拉开门。
屋子里一片漆黑，看来后爸和老妈已经入睡。
他没有开灯，空气里还有尚未消散的啤酒味儿，以及一些难闻的乱七八糟的霉菌气息。
俞严打开手机电筒走进厨房，拉开“嗡嗡”作响的冰箱，一股冷气扑面而来，还有老妈做好的乌鸡汤的缕缕香气。
他先把汤端出来搁在灶台上，然后回卧室拿睡衣和换洗的内裤走进厕所。
没多久厕所里便传来连绵不断的清泠水声。
洗漱结束，他热好鸡汤，用汤勺盛了一碗端进卧室，路过老妈房间门口时，透过薄薄的门板似乎能听见后爸如雷鸣的沉重鼾声。
他随手关上房门，坐在书桌前。
敞开的两扇压花玻璃外，夜深人静，虫鸣叫声窸窸窣窣，灰扑扑的楼房掩映在夜色中，就像静俟天明的困兽，稍远处灯火璀璨欣欣向荣，近处则是繁花深处不必留恋的伤疤。
微风吹进，带有些微露水的凉意拂过洗过澡本就凉爽的身体，那清凉的感觉愈加沁人心脾。
俞严默默地用勺子一口一口地舀汤后，目光痴痴地望着窗外，桌上还放着他从枕套里找出来的1000元，原来老妈并没有把钱拿走。
深沉的夜幕下闪烁着几颗星星，星星代表着远方，也代表他追寻的希望。
“S大，你呢？”
林筝的话突然在他脑海里飘荡。
这算是不谋而合吧，他的目标也是S大，可惜他没好意思回答。
他直勾勾地盯着远处最亮的那颗星星，咽下了搪瓷勺子里的鸡汤，牙齿咬住勺子，腮帮绷得紧紧的，心中暗暗发誓：
我也要考S大！
*
他没有注意，在他转回麦当劳时，林筝正扶着自行车站在小区进门处灌木丛旁的阴影里。
林筝料到了俞严会回到麦当劳，但他不确定俞严今晚还会不会在麦当劳过夜。
热水顺着发丝脸颊贴着肌肤滑落，林筝右手撑在铺满水汽的瓷砖上，脑海里时不时地会涌现出俞严的影子。
他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可一旦开始管了个苗头，探究欲就会膨胀。
俞严身上的秘密让他非常好奇，他想不通怎样的人会明明在背地里这么努力，但又要在外风淡云轻地装个学渣，他家里人难道不关心他的成绩吗？还是......他欠揍？
按下水龙头开关，花洒停止喷水，林筝回到床上躺下，突然想起林茜的微信。
林茜在快要十二点的时候给他发送了“晚安”俩字，那会儿他在做题没有理。
现在，他不仅要道“晚安”，还要乖乖解释没有及时回复微信是因为那会儿在做模拟题。
*
“哐哐哐哐哐”
拳头砸门的动静在清晨尤其响亮，效果堪比晴天霹雳。
“你他妈还不起床？赔钱玩意儿白眼狼，妈的读个屁书，他妈的你最好出门被车撞死，你干脆去死，早点投胎，别他妈花老子的钱，臭杂种！”
赵平边捶门边大骂，但屋子里没有一点儿声音回应。
“老赵，别这样，让孩子多睡一会儿吧。”老妈流着泪，苦口婆心地拉着他高高抬起的胳膊。
“睡睡睡，他妈的就知道睡，我跟你说，你生的这个贱玩意儿就应该别读那破书了，反正也是个废人，他早该滚出去赚钱养家，我们家养赵惠巧一个大学生就够了，他......”
俞严：“滚！”
“哐”的一声，好像是书本砸在门板上的响动。
“混账东西......”赵平气得满脸横肉暴跳，撸起发黄脱线的POLO衫长袖，作出欲撞门揍人的架势。
老妈吓得浑身发抖，赶紧拽住他的胳膊，哽咽地劝阻：“老赵，别，别......别这样。”
赵平眼角抽动，阴鸷的眼神转向了老妈，老妈条件反射地哆嗦得更厉害。
“赵平，你他妈敢对我妈动粗，老子马上冲出去捅死你！”
俞严愤怒的声音从门内传来，似乎还有跳起来噼里啪啦找刀的动静。
赵平凶狠阴鸷的眼神再次看向房门，几不可查地咽了咽口水，冷笑地开腔：“你这来历不明的小杂种，还敢直呼老子的名字？”
他的声音不大，主要是说给老妈听，轻蔑的眼神斜斜地看向她，仿佛看世界上最污浊肮脏下贱的东西。
老妈自惭形秽地低头，顿感呼吸困难，脸红发烫。
赵平阴冷地哼了一声，转身与老妈擦肩而过。
直到老年防盗门喑哑地敞开再重重地合上，老妈才松了口气，短暂地收拾心情，温柔地敲门：“小严啊，你爸走了......那个你别生气，他没对妈怎么样，锅里还剩有玉米稀饭，茶几上是才买回来的包子馒头，你早点起来趁热吃吧，妈出门了哈！”
俞严静静地听着老妈离开的轻微声响，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浮现了小时候的情景。
那会儿老妈刚嫁给后爸不久，头三个月，后爸对老妈还算不错，基本不会骂他“小杂种”等难听的字眼。
但他从第一眼看到后爸起，就觉得他面色阴沉可怖不是个好人，尤其听说他前妻是不堪家暴被他活活逼死的传言后。
他还有个姐姐，叫赵惠巧，那个女孩比他大三岁，气压和她爸一样阴沉沉的，不过她没脾气，几乎不会笑也不会说话，六年来，俞严和她交流甚少。
四人的重组家庭才和谐共处三个月，后爸就本性暴露了，他在家什么活儿也不会干，只会对其他成员呼来唤去。
他的头发油得发亮反光，几乎贴着头皮，眼神和面相写满了对社会不公的抗诉，但又浑浑噩噩安于现状地苟且讨生活，他像是被狠狠踩在脚底泥泞中的人，又把所有的怨气苦闷和不甘发泄在更懦弱的人身上。
而更懦弱的人就是他的老妈和老姐！
后爸脾气暴躁，酒后变本加厉，稍不顺心就会打老妈老姐和俞严出气，老妈每次都在最前面护住俞严和老姐，俞严年纪小的时候只能在挨打的缝隙找机会狠狠咬住后爸身上的肉才能让他停止暴力。
俞严就像一匹孤军奋战的小狼，浑身透着一股子与生俱来的狠劲儿，每次他死死咬住后爸身上时，脖颈上青筋毕现，五官毛孔都在奋力用劲，就算后爸拳打脚踢他也绝不会松口，不咬下一块肉也得咬出血才肯罢休。
后爸偶尔会很怕他，尤其是被他咬出一口血时。
小时候俞严站在后爸面前，牙齿和嘴边满是血，可他的眼神无畏且坚定，唇角还似是而非地噙着一丝不屑的笑意。
那笑意让后爸整个人如堕冰窖，瘆人的凉意从尾椎骨细密地往上攀爬，不过瞬间就席卷四肢百骸。
因此，在这六年里，老妈和老姐虽然也免不了会挨打，但身上从未出现过严重家暴的痕迹。
男孩子的个子蹿得很快，俞严现在有一米八五，后爸在面前需要仰头才行，所以相比头几年，后爸的行为算收敛多了。wＷＷ.ΧìǔΜЬ.ＣǒΜ
往事一幕幕依次在眼前闪过，他眼圈湿润泛红，但没有眼泪流下来。
俞严拨开窗栓，推开两扇玻璃窗，双臂撑在书桌上，此时外面天朗气清，空气清爽宜人。
他的目光从清新的远方移到近处的几栋矮楼，当夜色褪去，盘踞的困兽被撕裂了伪装，露出原本无助弱小的面貌，灰扑扑地迎着风、晒着阳光。
“我一定要考上S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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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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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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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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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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