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也是为瞧个热闹。
此刻看着小女郎蓬着乱发、红着眼皮孤零零坐在宽椅上,倒都有些意外。
早先只说,挑了个颜色好的。
不料,竟挑了个颜色绝好的。
德王拍着肚子,笑道:“小姑娘脾性倒大,身体发肤,乃父赐母恩,你说剪就剪,是为不孝;顶着蓬头在皇后面前失仪,是为不忠。皇后仁慈,不与你计较,你还不谢恩回去悔过,在这里闹什么?”
他是老人,辈分高,一番话说得诸人心悦诚服。
皇后道:“他皇叔说得是,本宫亦劝过她,可她非闹着嚷有士兵在宫道上将她截住戏弄,本宫一听这还了得,赶忙着人请各位过来辩个分明。”
长乐揽着太子,慢慢从震惊中回过神:“十七,这种事可不兴拿来赌气说嘴。女子名声可是比性命还重要的,你不为别人,总得为自己脸面着想。皇叔也说了,今日你闹的这场事,可大可小,所幸母后心胸宽广,不会治你的罪,你还不见好就收?”
事情眼见着发展到女儿家闹脾气上来,几位亲王便失了兴趣,纷纷告罪离去。
贞阳僵坐着,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皇后居然打算就这么轻饶素放了那个人?
明明他一出现,宫人们都吓得恨不能插翅逃跑。
而且,他光天化日就在花园与人做那种事,已不是嚣张二字可以形容了。
这满后宫的女眷,皇后都不担心出事么?
“娘娘!这就是您说的要还我公道?”贞阳从椅中起身,“他不顾男女有别,贴面来摸我头发,嘴里还不清不楚。若是皇姐,您只怕早已将人抓起来问罪了。”
“十七,你胡言乱语什么?”皇后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好好好,你要公道?本宫给你公道。去把柳风叫来,让他查他手底下哪个小子瞎了眼,竟敢开罪我们十七殿下。查不出来,今晚谁都别想睡!”
贞阳绷着脸,装作没听见她话里的嘲讽。
宫人去传话,殿内骤然静下来。
太子无聊地直打哈欠,长乐便哄着他进去睡觉了。m.χIùmЬ.CǒM
“姑母,这么晚叫我过来,什么事啊?”
甲胄兵器相击的声音在殿门口响起,与之同时传来的,还有个轻浮的男声。
贞阳皱眉,不会这么巧吧?
男声笑嘻嘻飘近,走过贞阳身边时,撇头望过来。
油头粉面,眼神露骨。
果然是他。
她心中一冷。
皇后:“你还有脸笑,你怎么带的兵?竟有人敢在内廷戏弄女眷,你不知这是死罪么?”
柳风陪笑:“冤枉死了,我们这些人平时在各处巡检,一轮就是一天,哪有闲工夫戏弄他人?是哪个在您跟前乱嚼舌根,诋毁我们禁军声誉,叫我逮到,定叫她生不如死。”
说到最后一句,他有意无意看了眼贞阳。
淫邪的眼神里掺着狠辣。
贞阳抿抿嘴巴,突然记起很久很久以前,汤镜曾对她说:“……你今晚运气好,碰到的是副统领陈安,若叫你遇着统领柳风,他定将你先奸后杀,再把尸首丢去护城河喂鱼。”
原来,这就是那个柳风。
他不仅是统领,还是皇后的侄子。
贞阳心知要定他罪是没戏了。
果然,皇后听他诉完苦,立刻说:“可怜见的,整日风里来雨里去地护卫皇城,还有人不领情呢。行了,没事了,你回去跟底下人也说说,今后在内廷走动注意些,遇着女眷,能避则避。”
柳风得意一笑,行了礼便往外退。
“等等。”贞阳究竟不甘心,出声叫住他,对跪在地上的宫人说,“今日你们也看到了,是这个人摸了我的头发,你们告诉皇后,是他……”
“殿下,求您不要再说了,今日什么也没发生呀。您莫不是在外头站久了发昏,或是嫌奴才们伺候不周憋了气?如此,您要打要罚,奴才都认,只求您爱惜身子,别这么作践自己。”
宫人却是截住了她的话头。
说的还全是反话。
贞阳脸色一白。
“十七,你且看看闹这一通是好看还是难看?幸得你皇叔和几位哥哥都不在,不然今儿你这脸可丢大发了!”皇后挥手,“你们也别跪了,领十七娘回去收拾收拾睡吧。”
*
贞阳被人簇拥着送回暖阁。
宫人捡起地上一尺来长的乌黑发辫,小心收进梳妆盒里,顺手把剪刀也收了起来。
贞阳手脚冰凉坐在床边,因为太过绝望,心底的怒火格外高涨。
全疯了。
宫里的人全疯了。
宫人一扭头,看她一张脸白得失去血色,眼睛却亮得惊人,唯恐她再做出什么疯狂行径,当下把屋内尖锐物品全搬了出去。
这一晚,贞阳彻底失了眠。
她枕着胳膊,眼前不断闪过殿内众人厌烦不耐的表情,以及汤镜那张没有喜怒的脸。
她自问没有做错,可他们的反应,却明明白白告诉她,她不该“小题大做”。
而真正的罪人,甚至没有得到指证。
“吱呀——”房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脚步很重,不是宫人。
贞阳躺在黑暗中,心跳骤停。
她没闻到熟悉的冷香。
也不是他。
她狐疑出声询问:“谁?”
“哟,小娘子还没睡?”浮浪男声逼近,“是不是想哥哥想得睡不着?”
贞阳一惊,登时要从被中坐起来。
起到一半,肩膀被两只大掌隔着锦被捉住,“还起什么起?哥哥来了,不必起了。”
“混账东西!你如何进来的?”贞阳挣了几下,没挣开。
她提高声音喊,“春蕊!夏芳!”无人应答。这些人,关键时刻竟掉链子!
“别喊了,没看哥哥是从正门进来的?”他在床边坐下,“小蹄子,还敢在姑母面前告状,看我今儿不弄死你!”
贞阳慌了,惊怒下循声照黑影面上打了一巴掌。
她搬出皇后吓他:“你敢,你的好姑母还指着我去黑磨和亲,以换回边城三镇的民众,你要杀了我,看你上哪儿再变个冤大头去黑磨!到时,皇后一定不放过你!”
那一下她使了狠,指上的戒圈在他下颌刮掉一层皮。
“我杀你做什么,”柳风色心占据理智,也不觉疼,只邪笑道,“我疼你还来不及呢。哥哥说的弄,可不是你想的那个弄。再说,嫁到黑磨那种地方,你迟早也得不干净,哥哥先教教你怎么侍奉夫君。”
他在帐中左嗅嗅右摸摸,“那日御花园一别,哥哥对你真是日想夜想……”
贞阳见状,立刻推了被子,趁机从侧面跳下地。
只是不防柳风伸腿,让她结实摔了一跤。
她腹部硌在脚踏上,疼得直吸气。
“你说你跑什么?”柳风稳稳坐着,摘下帐内挂的香囊,嗅一口道,“这宫里,现在处处都是我的兵,就算我把你办了,姑母又能奈我何?闹起来,丢脸的是你。”
“再说,你去了黑磨也是死,死前造福造福咱们自己人,不过分吧?”
“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你说是不是,十七娘?”
贞阳忍着颤栗,缓缓爬起来。
柳风想着她有根十分漂亮的长辫,伸手去捞,捞了个空时才记起,这疯娘们一剪子把头发绞了。
他恼火地掐住她后颈道:“要说办事,幕天席地最畅快。今夜星月高悬,御花园里别有一番景致,想来你也会喜欢。”
贞阳被他扛着,大摇大摆出了房门。
外间春蕊夏芳面对面睡在榻上,动也不动。
但贞阳知道她们没睡着。
柳风来的前一秒,她们明明还在喁喁私语。
*
一路畅通到了御花园。
到锦鲤池旁,柳风将贞阳往草地上一扔,便开始解腰带。
贞阳被摔得全身骨头都在疼。
站岗的士兵对她视而不见。
她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春夜里的花香,熏得人飘飘然。
贞阳手肘撑地,勉强坐起来。
柳风脱了外衫蹲下来,显然也是飘飘然了。
“娘的,好好的头发绞了,像是要搞男人一样。”柳风看着她的短发,兴致稍减,“你拿我的外衫把头包住。”
贞阳冷眼回视,没有动。
他骂骂咧咧扭身够了外衫,伸脖子过来给她包头。
说时迟那时快,贞阳抬臂将手中银钎子用力刺入他喉间。
“疯娘们!你找死!”柳风脖间锐痛,反手一巴掌将人打倒在地。贞阳只觉半边脸发麻,喉头腥甜,哇地一声吐了一口鲜血。
他去摸痛处,摸到一根细细的钎子。他反手拔出来,狞笑道:“贱人!你以为这么个小玩意儿能伤到老子?”
他气疯了,扑过来揪着她的衣襟,扬手又要打,被贞阳一脚踢中下腹,疼得满地打滚。
抬眼见她趁机想跑,他咬牙拽住她脚腕往下扽。
贞阳狼狈摔倒在地上,浑身卸了力。
完了,没劲儿了。
“啧,真狼狈。”
眼前停了双粉底皂靴。
脚下的拽力消失了,贞阳抬抬沉重的眼皮,没等看清来人,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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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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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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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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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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