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盖碰上坚硬的床沿,疼得她嘶一声。
“阿娘,”她反手握住梅妃枯瘦的细腕,声音轻颤,“阿娘,我没有见谁,我……”
老天,阿娘怎么瘦成这样了?
贞阳鼻子发酸,这一整晚的憋屈和不平渐渐烟消云散。
她失踪,最伤心的当是阿娘。
她不该因着一点小心眼就埋怨……
“撒谎!”梅妃两眼射出怒火,青白的面上现着不近人情的固执,“你身上全是阉人的气味,还有——”
她扳着贞阳的下巴往左一推,指着脖颈上的红印说:“这是什么?你难道要说寒冬腊月里遇着蚊虫了?”
“萧贞阳,我教你自尊自爱,没教你自甘下贱!”
梅妃抬手将贞阳用力推开。
“他就那么好?你就那么不要脸?刚回来,便迫不及待凑上去让人糟蹋?这可还在寺里呢!不知廉耻!”
自甘下贱?
不要脸!
贞阳脑袋嗡地一下,下意识抬手捂住脖子。
耳旁咬牙切齿的咒骂越来越远,只剩自甘下贱和不要脸几个字在眼前的青砖上反复交叠出现。
原来如今在阿娘眼里,她不仅自甘下贱,还不要脸。
“对!他就是好!”贞阳一手撑地,缓缓站起来,扬声道,“至少他不会骂我自甘下贱!”
她梗着脖子说完,立刻带着满腔悲愤跑出了屋子。
她发誓,她再也不跟阿娘说话了!
外间,月亮还在不知愁苦地散发着清辉。
贞阳坐在廊下,头靠廊柱,一面呆呆望月,一面蜷起手指,用指尖在脖颈间的牙印上来回抓挠。
起初只是无意识的动作,后来嫌下手太轻,挠痒痒似的,没感觉。
她发狠用了点力,一来一去,指甲便在脖子上留下一道道划痕。
直到脖间传来火辣辣的刺痛,贞阳才住手。
拿下手指一看,指尖果然已染上丝丝殷红。
粉白的指甲内洇着血色,触目得很,但心中的火莫名消了。
风大,眼泪很快结在脸上,干巴巴的。
对面厢房的烛火闪两下灭了,贞阳攥着裙摆的手紧了又松,终于起身回房睡下。
一夜无眠,天明晨钟敲响,贞阳才迷迷糊糊陷入梦乡。
这一觉直睡到夕阳西下,揉眼坐起身,她盯着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屋子,发了一回怔。
昨晚回来没细瞧,这会儿看清屋中陈设,不由惊讶。
原本一览无余的宽敞房舍被木制屏风隔开,外面是案几坐榻,里面便是身下躺着的这张挂帐卧榻。
卧榻旁又用半人高的围屏分出小片空间,摆着红木马桶、巾帕水盆和铜镜。
这哪像是原森说的一点小东西。
贞阳推开被子下榻,地上是双绿绸软底鞋,样式小巧。
昨日的棉鞋不见了。
她睡了一天,饿得腹中哀鸣,顾不上疑惑,胡乱蹬上鞋,边挽发边往外走。
转过屏风,看见端坐在案边写字的窈窕少女,贞阳张目结舌。
她下意识开口道:“你怎么在我屋里?”
说完,才想起来,这位听不见。
对于这位被找来假扮“长善公主”的姑娘,贞阳的感情很复杂。
既同情她的不幸遭遇,又有些嫉妒她的受欢迎。
少女似有所感,抬头看见屏风旁的贞阳,登时惊慌地起身行礼。
是标准的跪礼。
贞阳迈出去的脚遇着这一跪,慌忙收了回来,并闪身避到旁边。
嘴巴张开,想叫她起来,不用拘礼,又怕她听不见,误会自己故意耍威风。
无奈之下,贞阳只好走过去,也蹲下身子,两手扶着她的胳膊将人扶起来。
一凑近,发现这位姑娘比自己起码高出半个头。
贞阳暗暗咋舌,怪不得她的衣服自己穿了跟箩筐一样。
两人手臂搭手臂挪到案边。屋内沉默得诡异。
贞阳犯起难来,哑嬷嬷虽不能说话,但耳聪目明,基本交流完全没问题。
而眼前的姑娘先失聪再失语,这叫人如何展开话题?
“唰啦——”m.xiumb.com
正在愣神,眼前忽然展开一张纸,上面用整齐的小楷写着一段话。
文字很长,但意思只有一个——
她想留下。
真正的“长善公主”已经回来,她有自知之明,不会再妄想做公主。
她只是不愿再出去过颠沛流离的生活。
贞阳盯着白纸上“民女杨绿袇愿为奴为婢侍奉殿下”几个黑字,心里戚然。
她算个什么殿下?赶鸭子上架被哄抬成的公主罢了。
她伏在案上,捡起毛笔,蘸了墨,在纸上一字一句写道:“你安心留下,我不会赶你走。”
贞阳从小用木枝练字,条件简陋,她又总偷懒,写的字只能算是横平竖直。
既不难看,也不好看,自然也没有什么风骨。
写完,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你也不用做奴婢。”
怕语气生硬,她还在后面添了个笑脸。
*
“这小公主可真是天真烂漫。”薛练挥手赶走偎在身侧的歌伎,望着纸页上滑稽的笑脸,又好气又好笑。
原本的计划里便是真身一回来,杨绿袇这个替身就得死。
她倒好,身为公主,半点没有位尊者的自觉。
像这种“免死金牌”般的手谕被人一哄随手就写,哼,幸亏她不要做皇帝。
“这位杨小姐,倒没面上表现得那般婉顺。”原森把她自请为奴的陈情文丢给薛练,“先头她捡了公主藏在大殿蒲团下的石头,竟直接散给了寺中的小和尚。”
明明最初受训时,给她看过贞阳的笔墨。
“应是巧合,”说到石头,薛练就记起那日在寺门外用弹弓打轿夫的事,他心虚地转移话题,“不是谁都会注意到那种小玩意儿的。你不是说,昨夜汤镜追寺里去了?”
“嗯,”原森目光发沉,“还弄伤了公主。”
想着梅妃说的那些话,他后怕得不得了。
她那细脖子,哪经得起人用力?
“阴魂不散,”薛练呸一声,“这下好,他一走,京里先清静了。宁实不是要征讨阉竖?他就是现成的活靶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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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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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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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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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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