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自河东逃难至此,家人为护送她出城,路上接连死于叛军之手。
眼下是真正的茕茕孑立。
当初薛老夫人选定她,除了看中她的身形样貌,她的无依无靠和聋哑资质也是加了分的。
她在河东应当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虽不能说话,但写得一手好字,琴棋书画亦样样精通。
性子也好。
梅妃起先很看不上她,日子一久,倒不再态度冰冷地拒绝她亲近。
寺中僧人以及她身边的婢女,对她都很尊敬。
薛练说过最好是杀了,永绝后患。
原森却犹豫了。
不是他妇人之仁。
而是他直觉贞阳不会答应。
起了风。两人站在塔顶,透着翻飞的檐角望下去,能看到大殿里供奉的烛光点点的长明灯。
巡夜的僧人提着灯缩着脖子疾行。
从高处看,只是个青色小点。
原森侧头,见贞阳神色恹恹趴在木栏杆上,垂着眼睫拨弄一块彩色的石头,没话找话道:“这石头生得却怪,长了花纹?”
贞阳摇摇头,摊开手掌给他看,“是画上去的。”
原森小心接来,借着头顶灯笼的光芒细看。
发现上面用红色画着太阳,用绿色画着小草。
太阳像圆圈,小草像鸡爪子。
是很形象又很稚气的画法。
他想起在东厂里李运给他看的那只荷包,上面也绣着样式奇特的太阳。xiumb.com
便福至心灵地笑了:“这是殿下画的”
“打发时间乱画的,”贞阳嗯一声,“之前来皇恩寺上香,磕头时,我把这几块石头藏在了蒲团下。”
“那时还不确定阿娘就在寺里,只想着赌一次,若阿娘在寺里,这石头有幸被她看见,她便能知道我还活着,至少能让她和嬷嬷不要心焦。”
“很笨吧?”她忽然轻轻笑了笑,“可我每天写的字会被人收起来,上交给他看,除了这些在他眼里没用的小玩意儿,我什么都带不出来。”
那次和她在寺外石阶擦肩而过,如今回想起来,原森只恨自己愚蠢。
此刻听她云淡风轻说起之前遭遇,他更是惭愧地无地自容。
“我未听娘娘说起过石头的事,想来她竟错过了。”他干巴巴道。
“被厢房那位姑娘找到了,”贞阳把目光投向寮房方向,“她送给了寺里的小和尚。”
后院寮房住了公主和宫妃后,僧人便止步弗入了。
梅妃又不常走动,自然没机会看见。
是她?
原森眉头一皱,待看见贞阳眼底的落寞,又有些不知所措。
“殿下,”他攥紧了手中的石头,“您已经回来了。”
已经回来了?
贞阳呼出一口冷气,伸出手捂在嘴边哈了哈。
自回来,她的手一直是冷的。
穿得再厚,离火盆再近,她的手都没热过。
或许是衣服太大,防不住风。
也或许是因寺院建在高处,本就不胜寒。
她找了许多借口来说服自己,她在阿娘身边,该是比在死太监身边还舒服的。
否则,她这些日子的装傻充愣和所受的精神折磨算什么?
“你说得对!”贞阳搓着手,把手揣回袖子里,抬头挺胸说,“我现在可是公主啦,那些不高兴的事,想来做什么。”
她拖着宽松的鞋子,踢踢踏踏顺着木梯往塔下走。
夜已渐深,原森不好再进后院,将人送到门口,便告辞离去。
贞阳没急着进去,反而靠了墙抬头望月发呆。
才下过雨,月亮格外亮。
真好似玉盘一般。
这一阵子来来去去,离苑的生活遥远得好像一场梦了。
贞阳提起裙子又登上了高塔。
她攀着栏杆,累得气喘吁吁。
身上发了薄汗,手心才终于有了热度。
往下远眺,寮房方向仍一片寂然。
她在外晃荡这么久,哑嬷嬷也没来找她。
贞阳的心一点点沉到谷底。
阿娘和嬷嬷对她失望了么?
这个念头一浮现出来,脊背的汗黏在小衣上,霎时透心凉。
贞阳跪坐在木梯上,紧紧抓着栏杆,养了好久的小指指甲咔啦响两声,折断了。
“真有出息,巴巴赶回来,就为热脸贴冷屁.股然后坐在这儿哭?”
阴阳怪气的讥笑在头顶响起。
贞阳心提起来,僵硬回头,看见汤镜靠在掉漆的门页上,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他的五官浸在溶溶月色中,是少见的柔和清俊。
只眼神还透着凶狠。
她触及他的目光,头皮发麻,手脚先于大脑动起来,撑着栏杆站直了,拔腿就跑。
可惜鞋大,没跑几步,便被汤镜在后面拦腰抱着拖进塔内。
离得近了,贞阳才发现他身上有酒味,眼下也有些发红。
登时吓得连挣扎都忘了。
塔内供着佛经法物,久无人上来,落了厚厚一层灰。
一进去,扬起的灰尘扑面而来。
贞阳被呛得咳几声。
“往哪儿跑?”汤镜揽着她的腰,听她咳得难受,腾出一只手拍拍她后背,没好气地开了口,“穿的什么破衣服,又粗又硬。”
“汤镜,汤镜……”贞阳被拍得只能结结巴巴唤他。
他没吭声,把她把怀里带了带,自自然然摸她胳膊,摸完冷笑:“住这么个冰窟窿,就给你穿这些破烂儿?”
他大概是醉了,口气格外差,眉心攒着小疙瘩,表情很不耐烦。
可贞阳听了他的话,眼泪便下来了。
今儿大半天过去,阿娘也没问过她冷不冷,穿别人的衣服鞋子有没有不合适。
阿娘只在意她被汤镜碰了。
温热的泪珠打在手背,汤镜不由收紧胳膊。
“是谁大言不惭说出来了,绝不在我跟前哭的?”
“我没哭!”贞阳咬唇不承认,抬起胳膊蹭了蹭眼睛,仰头,想把眼泪憋回去。
外间的灯笼光照进来,汤镜看见她精致的鼻头倔强地挺着。倔驴,他恨得牙痒,俯身咬上去。
贞阳抬手推他,没使什么力,他自己先离开了。
她嫌弃地擦鼻子。他笑:“萧贞阳,我要离开京城一阵儿,你跟原家小子别太得意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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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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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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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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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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