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练掏掏耳朵,屈腿坐在廊下,揣着一团雪上下抛着玩。
对面厢房门开,一个小丫鬟端盆热水出来,转到后院去了。
他恍惚了片刻,猛地记起那里住着假冒的长善。
祖母说是找了个年岁相当、眉眼相似的孤女,他看过后大失所望,觉得跟正主差远了。
离苑那位……容貌昳丽倒在其次,独她身上那份天然与灵动,却是旁人无论如何也学不来的。
若要他说,那具自湖里打捞出来的尸体倒还更像些。
那样的眉眼轮廓,若非梅妃坚持不认,原森的罪名就大了。
可是,什么样的人能找来那么一具足够以假乱真的尸体冒充小丫头?时机还拿捏得刚刚好,真是想不通。
薛练把手中开始化水的雪团远远掷开,矮下身子,摸索着在地上又抓把雪在手里揉搓。刚揉成型,身后门响,只听原森用十分恭敬的语气说道:“一有消息,我会再来。”
薛练忙丢了雪球,站起来。梅妃麻木得近乎冷漠的脸隐在门后,闻言,神色倒缓和了些:“你不必太过苛责自己,该休息还是得休息。贞娘那丫头……很有点小聪明,只要活着,她便会竭力保全自己的。”
原森点点头,拉着薛练告辞。
迈出寺门,两人在石阶上遇着一队人抬顶华丽软轿,远远就呼喝着让他们让路。
石阶湿滑倾斜,那轿子却抬得极稳。
抬轿的显然全是些练家子。
原森心中有事,也没计较,目不斜视走到侧边。
因想着软轿里坐着的可能是女眷,薛练不情不愿也随原森让了路。
只是没忍住好奇,瞄了几眼走在队伍前方的佩刀大汉。
等轿子消失在寺门后,他一拍脑门,踩着湿漉漉的台阶追上原森,道:“领头那个是太监!脸熟得很,我曾经肯定在哪儿见过!”m.χIùmЬ.CǒM
但在哪儿见过,他又想不起来了。
想得头疼,他干脆不想了,开始忿忿不平:“如今这些阉人真是越来越嚣张,瞧那轿子,怕是公主都坐得了……嚣张,对了!嚣张!原二,你记不记得汤镜?刚过去的领头太监便是常在汤镜身边随侍的,怪不得我觉着眼熟,那日明明在东厂见过嘛!”
原森脚下的步子慢下来。
刑房里脸色苍白的太监俯身过来那一瞬的画面,如蛇吐信般令人脊背生寒,也如附骨之疽般在午夜梦回时纠缠着他。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不记得?
他从没见过身上阴森杀气那么重的内侍。
不过,汤镜原本在宫里干的似乎也不是伺候贵人穿衣脱靴的活儿。
想着,他沉声道:“汤镜如今升了掌印,又兼领西厂提督,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的手下狗仗人势,有什么奇怪的。”
“连你都看不过眼…”薛练讶然一笑,“说实话,你也恨极那阉狗,是不是?”
“我有个主意,”他突然说,“咱们可以给他们点教训。”
原森扭头,看见薛练在雪光中笑得见牙不见眼。
*
轿子稳稳在寺庙院中停下。
贞阳长舒口气,看看一左一右紧紧抱住她胳膊跟她挤着坐下的小桃小杏,无奈道:“你俩可以放开我了。”
今儿她过生日,汤镜公事缠身,暂时回不来。托汤六传话,说今日她最大,她想做什么都可以。
她没客气,直说要去皇恩寺上香。
也不知汤镜怎么想,竟应下来了。
只是派出来的人也不少,路上俩小姑娘还将她牢牢箍着,生怕她跳轿而逃似的。
贞阳一下轿,汤六就过来说道:“小主子,直接去正殿吧?天冷,早完事早回去。”
小桃小杏也兴冲冲的,“是啊,姑娘,早些回去吧!阿耶请了戏班子和杂耍班子来家里给姑娘庆生,还有特地从南方请来的焰火师傅,好多热闹可瞧呢。”
寺庙清幽寂静,对小孩子来说,自然比不得听戏看杂耍有吸引力。
贞阳摸摸她们的脑袋,在一堆人的包围簇拥下往佛殿走。
鉴于她有乱跑的先例,汤六命手下组成人墙将她围在中心。
不知道的,肯定会以为她是朝廷重犯。
贞阳无语,问汤六:“你至于么?”
汤六嘿嘿笑,“没办法,主子说小主子你脚下抹了油,叫奴才务必防患于未然。”
看着他的笑,贞阳便想到八个字,貌似忠厚,实则奸诈。
她狠狠瞪他,他转过头,当看不见。
到殿里,贞阳上了香,许了愿。身后小桃小杏和汤六寸步不离跟着,叫她连走神的功夫都没有。
告别老师父,贞阳闷闷迈出大殿。
天边挂着阴云,院后房舍俨然,想到阿娘和嬷嬷此刻或许就待在哪间屋中,她的心便怦怦乱跳。
她发怔的时间太久,汤六站出来隔断她往后院看的视线,劝诫道:“小主子,回去吧。你若乖乖听主子的话,日后未必没有机会团聚。”
汤六难得表情严肃跟她说话。她深吸一口气,收起情绪冷哼着从他身前走过,钻入轿中坐好。
现在还不是时候。
没有准备,没有计划,跑也白跑。
软轿再次被抬起来,贞阳两眼放空听小桃小杏聊晚上的戏目,时不时插上一两句闲话。
下阶的路不好走,贞阳觉出没有来时稳,便隔着轿帘对汤六说不然她下轿走好了。
汤六不领情:“用不着!咱们能行——来,告诉小主子,你们行不行?”
于是轿夫齐声道:“回小主子,奴才能行!”
贞阳尬得头皮发麻,便抠着坐垫闭了嘴。
突然,外面传来轿夫的痛呼,还伴随着轿厢倾斜。
小桃小杏没防备,整个人惊叫着向前冲,贞阳忙一手一个将人拉住。
轿子脱了轿夫的手,落在台阶上往下滑。
汤六急得大喊:“快把轿子拦住!”
华丽软轿横冲直撞,灰衣轿夫和侍卫在阶上狼狈追击。
竹林后某处的薛练收起弹弓,哈哈笑:“原二,解气不?”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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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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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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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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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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