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阳瞠目结舌,这死太监可真敢说啊。
她虽不是在锦衣玉食中娇养长大,但也被阿娘和哑嬷嬷捧在掌心里呵护多年。
她阿娘都舍不得让她伺候,就凭他,也配?
“你做梦!”她攥紧被角,气得满脸通红。
汤镜听了,不置可否,只将腿轻轻抬起,蹬在贞阳身侧的床栏上。
末了,扔下一句:“咱家是不是做梦,就看小皇女肯不肯帮咱家圆梦了。”
他人生得高大,睡觉的床自然也是张大床。
可此刻他伸着在贞阳眼中长得离谱的一条腿挡住下床的出路,床内的空间莫名逼仄起来。
贞阳在床角缩成一团,脊背绷得紧紧的,尽量不让自己碰到他。
她把脸埋进被子里,轻轻翕动鼻翼,嗅到上面熟悉的皂荚味道,眼内热潮涌起,没一会儿,身前的褐色被角晕湿一片。
她想阿娘和哑嬷嬷明早起来,发现她不见了,该多伤心啊。
而汤镜看见“蚕蛹”一角上的颜色转深,还道她果真厌恶自己至此,当下冷声道:“小皇女,咱家明儿不当值,有的是功夫等你回——心——转——意。”
他加重了后面几个字,配着在灯光下有些青白的脸,阴恻恻的。
可惜贞阳埋着头,没看见这张慑人面孔,话里的恐吓效果也大大打了折扣。
她闻言,只觉得这人不仅阴阳怪气,还无赖至极。
想着他绝不能轻易放自己回去,贞阳又气又绝望,干脆放开了哭。哭声闷在棉被中,呜呜咽咽,如泣如诉,猫叫一样。
汤镜看“蚕蛹”来了劲,圆滚滚一团窝在床角哭得不住抖动,又好气又好笑。收起腿,过去,捏着她柔软的后颈轻轻一提,将她的脸露出来。
他单膝蹲在“蚕蛹”跟前,搭在她脑后的手留恋地抚了抚柔顺的青丝,这才收了手。
“也不怕憋死。”他说。
贞阳哭得正伤心,冷不防一只凉得生寒的手掌摸上脖子,一惊之下,忘记做反应,由那手捉着脖子,被动地抬起了头。
仰面,就见他的脸近在迟尺,还是没什么表情,只那双眼垂着又长又直的睫毛,隐隐透出点嘲弄。
她眨眨眼,泪珠顺着眼尾滑落,将鬓角都打湿了。
星瞳被泪水洗涤得亮晶晶的,配着云鬓花颜,梨花带雨的还怪好看。
美人垂泪,居然能这样美。
即使哭得这样凶……
汤镜脑内的话想到一半,就见美人抬头后,不知被他吓到还是怎么,忽然止住哭声,转而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嗝儿!
他挑眉,然后见到了更意想不到的一幕。
美人打完嗝,大概是觉着难堪,掩饰性地吸了吸鼻子,一个呼吸间,美人小巧的鼻孔里缓缓冒出个透明的鼻涕泡。
汤镜忍着笑意,静静看着她一张玉脸顷刻间染上绯色云霞,而且随着鼻涕泡长大,那绯色有愈来愈深的趋势。
贞阳眼珠往下瞟,等意识到自己哭出了鼻涕泡,还被死太监目睹全程后,瞬间想死的心都有了。
老天,她是十六,不是六岁!
这种小朋友行径……实在太丢人了。
鼻涕泡破碎那一刻,贞阳盯着汤镜的尖下巴,恨不能一头撞过去戳死自己。
汤镜感受到她的目光,莫名其妙。
抬手摸摸下巴,见她两嘴一瘪,顶着个红脸蛋还要继续哭的样子,便从怀里掏块帕子往她脸上一盖:“脏死了,擦干净。”
脸上的帕子凉丝丝的,还带有清淡的香味。
可一想到他是从怀里掏出来的,贞阳就浑身不自在。
她从被窝里掏出手,扒下帕子,烫手似的扔还给他。
汤镜沉了脸,敬酒不吃吃罚酒。
嫌他是吧?
他悠然捡起飘在腿间的帕子,上手托住贞阳的脑袋,用帕子在那张玉脸上狠狠擦两下,看她面带不忿,两眼露出羞恼交加的水光,郁闷一晚上的心情终于松快不少。
扔掉帕子,他揽着她的脑袋,按到自己胸前,低头凑近她耳边,轻声道:“你若乖乖听咱家的话,等咱家高兴了,便会在天亮之前送你回去,保管人不知鬼不觉;你若不听话,非要做这副可笑的贞烈模样膈应咱家,信不信,咱家让你这辈子都再见不到你亲亲的阿娘和嬷嬷?”
他的吐息轻轻淡淡,却透着无尽的阴森。
贞阳靠在汤镜只着中衣的胸口,身子僵硬着动也不敢动一下。
因为她看见他的中衣衣领处,有几点已经干涸的殷红血迹。www.xiumb.com
那些血迹是怎么来的?
脑子一懵,乱哄哄转起来,还没等理出思绪,他的薄唇贴上耳垂,蛇吐信般放出这段话,让她整个人如坠冰窖。
“为什么?”贞阳听着他胸腔里稳稳的心跳声,挣开他的搂抱,直起腰,和他对坐,漆黑的眼瞳中是深深的不解,“如芳说过,中官身居高位,都城里不乏巴结奉承的人,心甘情愿与中官结对的女子如过江之鲫,中官又何必强人所难?我除了脸生得比别人干净些,也没比别人多只眼睛,中官为何不肯放过我?”
“小皇女,你若抖得不这么厉害,咱家倒还对你刮目相看。”汤镜握住她冰凉的小手,轻笑,“你看,你也不光只脸生得好,这张小嘴儿,不也挺能说的?”
他撩动眼皮,对上她发红的美眸,语含警告:“别跟咱家耍花招,也别想着咱家好说话,能被你带着走,咱家不吃这一套。”
贞阳面上发白,眼里亮光尽散,不言不语,说话间成了个玉雕的人偶。
汤镜起初瞧着还有趣,等见她好半天才眨一次眼,人也苍白的失却颜色,才觉着不对劲。
握住她的手指往唇间虚虚一碰,果然冰冰凉。
往脸上一看,两眼发直,小脸只剩黑白两色。脸的白愈发显出眉眼的黑,浓墨重彩的美,叫人想忘也忘不了。
一如那夜药署门口初见。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
不是不想忘,是想忘忘不掉。
汤镜用被子拢住她,将人放倒,下床叫小内侍送热水,又喊汤六去太医署请原青。
热水进屋,他坐在床边,扭来热帕子给她细细擦手。
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擦过去,她的手才有了热气。
汤镜捏着她被修得尖尖细细的指甲,看她静静伏在榻上,眼睛眨了眨,但眼里依然空洞无神,就冷笑说:“小皇女,看不出来,你人不大,气性倒不小。有本事你便一直这样,咱家这里又不缺照顾你的人。不过,这下你想回去,是彻底不能了。”
话讲完,榻间人仍没有什么反应。
他把帕子摔回盆里,捞件外裳披上,垂眸深深看她一眼。
既然忘不掉,何必苦恼,放在身边就行了。
*
原青被汤六从被窝里揪出来,一路疾行至汤镜寓所,心中叫苦不迭,这疯子大半夜不睡觉,又折腾什么?
进了屋,看汤镜衣衫不整坐在床边,不像有病的样子,就掩口打个哈欠:“景业,别说这么晚了,你找我来喝酒赏月啊。我明儿……”
汤镜不耐烦打断他:“快替她瞧瞧。”
原青顺着汤镜的视线往帐幔半垂的床里瞧,只能瞧见被子有点细微的起伏,据大小判断,应当是个女人。
他吃惊:“你竟然肯让女人上你的卧榻。”
汤镜斜他一眼,他瞬间清醒,收敛神色,净过手,对坐在床侧将人挡得严严实实的汤镜无奈叹道:“景业仁兄,你得先让我看看病人呀。”
汤镜没动,扯出贞阳的胳膊,在腕间垫上帕子道:“就这么看,若诊脉还诊不出,我看你这首席也不必做了。”
原青懒得跟他辩驳,搭上手指静默片刻,直起腰:“你大半夜不睡,故意叫汤六将我从床上拽起来,说有紧急状况,就为耍我一耍?”
汤镜:“什么意思?”
原青瞪眼:“我还想问你呢,你床榻上的那位脉象好得很,一点病没有!”
汤镜眉头蹙起,“可她……刚刚突然就人事不知了,手脚冰凉,身上一点热乎气都没有,我用热巾帕擦拭半天,才渐渐好些。这又是怎么说?”
原青听完,神情微妙:“这要问你自己啊。”
汤镜:“……”
原青看他面色不善,咳两声:“啧,景业,我知道你于男女之事上没经验,第一次嘛,都会兵荒马乱些。但你下次就要吸取教训,克制些,多照顾对方,别只图自己舒心……”
“你再胡说八道,我把你舌头拔下来喂狗。”
原青住了嘴,舔舔嘴唇讪笑:“难道她不是在你们办事的时候晕厥的?”
汤镜黑了脸,喊汤六:“把这个庸医拉出去,舌头拔了。”
汤六憋着笑,板起脸走过去就要拿人。
原青吓得冷汗直冒,忙举手说:“对不住对不住,是我狗嘴吐不出象牙,饶我这次吧。对了,你说的症状,我知道了,那位应该是受了惊吓,心神不宁,才会有此反应,你用热帕子擦拭,做得很好,身上暖和,人自然就能活泛过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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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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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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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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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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