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梁国大军这次选择了从长安镇南下,直抵潼州。
梁国会作出这样的选择,一是因为上一次吐谷浑雄在上庸郡碰了钉子,这次便绕开了上庸郡;二是因为邓玦按照穆明珠的指示,密报梁国皇帝拓跋弘毅,说他在荆州受西府兵掣肘,请梁兵自长江上游而下,好与他两面夹击于西府兵。
梁国与大周交战多年,彼此忌惮。大周固然担心梁国南下侵夺,但梁国也时时防备着大周北上收复失地。
两个庞然大物躺在一块,中间没有任何缓冲地带,历史上又几次血战,当然会留意着对方,要在任何可能的机会里彻底杀死对方。
按照梁国掌握的情报,大周最值得忌惮的两股兵力,一是听命于皇帝的北府兵,一是听命于世家谢氏的西府兵。
眼下谢氏首脑人物谢钧失踪,西府兵又在梁国兵马与邓玦汇聚的必经之路上。
西府兵便成为了梁国大军的第一目标。
在那之前,吐谷浑雄率领二十万大军,途径潼州,没费什么力气,两日之内便占据了潼州,杀死了潼州毅王。
消息传开,大周一片哗然。
穆明珠想到了毅王会败,但没有想到会败得这样快。她已经提前发信给毅王,告知梁兵南下之事,不知对方是未做准备,还是准备已经来不及了。
只要不过江,拥有百万战马、精良骑兵的梁国军队,在面对大周军队时,几乎是碾压般的优势。
潼州毅王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穆明珠的王爷,并且招兵买马,要东进建业,然而谁能想到,他人还未出潼州,竟是给梁国大军灭了。
然而就在这种情况下,豫州武王不顾大敌当前,仍是催兵急行,要渡江杀到建业来,抢在梁国兵马赶到之前,先把穆明珠拉下龙椅,自己坐上去。他也并非失了智,而是经过了手下谋士的精密计算。潼州距离建业遥远,还有雍州、荆州的兵马在,梁国大军就算再怎么厉害,要杀到建业来总要半载一年之后。而外敌当前,大周更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皇帝,一个周氏子孙穆明珠显然是不行的。武王认为,他现下夺取建业,正是力挽狂澜的好机会。
扬州刺史李庆,与新任都督秦三刀,率领扬州府兵,拦截武王兵马。
而在这之前,一封出自皇宫的密信,不为人知地往梁国境内送去,收信人却是大商人孟非白。
当初梁国赵太后出事,孟非白原本已经回到大周。后来梁国小皇子拓跋长日往乌桓借兵,孟非白躲过风头之后,又去往梁国。他是大商人,手中资财无数,从前秘密替赵太后做事,与梁国朝中的部分高官也有交情。正如梁国当初能在大周安排奸细,如今穆明珠也可以反过来,借着孟非白在梁国多年经营的人脉,通过贿赂梁国高官与天子近臣,潜移默化达成自己的目的。
譬如眼下,梁国皇帝拓跋弘毅听了近臣的献策,认为很有道理。
近臣道:“咱们大梁之前几次攻打大周,都无功而返,并不是因为咱们兵刃不利,也不是因为咱们战马不够雄壮,而是因为咱们每次都是从一个点发动攻击。大周虽然精兵战马都少于咱们,但是若要在一个点与咱们对战,却还是有一战之力的。咱们大梁人多势众,应该发挥这个优势,不应该只从一个点去攻打,而应该多点作战。不但要从潼关攻打,还要从东边的徐州攻打,南下豫州,过扬州便与建业隔江相对。如此一来,便使得大周各处兵马自顾不暇、难以驰援。”
拓跋弘毅认为这计策有道理,于是又拨了十万兵马,南下徐州。
有潼州毅王之死在前,豫州武王不敢怠慢。梁国的兵马从潼州来到豫州遥远,但是从徐州赶到豫州却只是一个昼夜的事情。梁国铁蹄就在背后,豫州武王再也顾不得下扬州、入建业,只得拨转大军,应付南下的梁国兵马。
与此同时,在这半个月的时间内,占据潼州的梁国二十万兵马,在大将吐谷浑雄的指挥下,抵达了江北的奉节,距离荆州只一步之遥。
西中郎将谢钦在荆州与邓玦僵持已久,得知梁军南下的消息后,立时分兵,严守上游巴郡。因巴郡与汉水相连,如果梁国的船从汉水而下,那么大周的兵马就算是退回到长江以南,也未必安全了。但只要守住巴郡,守住秦州、梁州、雍州,守住这些重要的南北水系所在的地方,便能阻止梁国的战船南下,那么不管梁国是几十万骑兵南下,大周至少都还能保有长江以南的控制权。
“果如中郎将所料。”底下的将领回来奏报,“朝廷的兵马严守秦州、梁州与雍州三处。”
谢钦冷声道:“秦王竟如此阴毒。”他代表了谢太傅的立场,是不承认穆明珠新君身份的,唤一声“秦王”还算是客气了。
在他看来,朝廷把有限的兵马用在封锁水路上,那是早已存了放弃江北、退居江南的打算,然而却要他们在江北与梁国兵马搏命。眼下的选择实在艰难,留在这里不动,势必要与梁国大军一战;可是若退到江南,失去的土地未必还能收回来。况且退到江南之后,与朝廷的战争还未完。
一时将领退下,谢琼摇头道:“真是邪门。这梁国皇帝竟像是跟秦王商量好了似的。倒像是他们联起手来,专门要打咱们来了。岂有这样的道理?咱们跟朝廷怎么也比跟梁国亲近。不如跟秦王商量商量,先联起手来把梁国兵马退了。”
谢钦沉沉看了谢琼一眼,义父留下的这个独子,天性如此烂漫,若没有这些在身边为他操心的人,他要怎么立足?
想到在谢琼看管下,突发疾病、拉稀不止的那五千匹战马,谢钦又感到一阵头疼。
谢琼关切道:“义兄累了吗?”
谢钦长叹一声,道:“不知太傅何在。”
谢琼垂下头去,他倒并不怎么盼着谢钧出现。他对谢钧,到底是畏惧多些。在他想来,像叔父谢钧那样厉害的人,定然不会出什么大事,也更轮不到他去担心。而且战马出事这等情况,义兄谢钦不会责罚他,但若是叔父谢钧知晓了,定然要惩戒于他的。
总之,谢琼并不想见到谢钧。
但是在遥远的建业城外,断头崖下人迹罕至的野山小木屋中,谢钧却从未如此刻这般渴盼见到族人。
徐氏虽然是村姑,却并不傻,她的经历也坎坷,早就明白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虽然谢钧嘴上说的天花乱坠,但徐氏就是在最美的梦里也没有想过能嫁给一个富家郎君哪怕他是朝廷的逃犯。所以她遵循朴素的道理,只有她怀孕了,才会帮助谢钧离开。
半个月后,谢钧终于摸清了徐氏的想法。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指引徐氏去采草药的时候,要她额外寻找了几种,说是给他补身体用的。等徐氏熬好了汤药,谢钧每次只喝一点,便借口饱了要她喝光剩下的。徐氏不疑有他,便把他剩的汤药喝了。如此又大半个月之后,徐氏果然“有孕”。
她喜极而泣,虽然满心不舍,但还是按照约定,为谢钧到镇上传信。
谢钧的人找上山那一日,徐氏在床边跟谢钧道别,“我跟郎君原本就不是一样的人。我若跟着你,也只是给你添麻烦。我自己在村子里挺好的,我能采草药卖钱,以后孩子生下来,我自己苦一点也能养活。”
谢钧咬牙,勉强笑道:“别说傻话。世道这样乱,你一个妇道人家,还带着孩子,怎么谋生?我的人很快就来了,你跟我一同回去。”
徐氏看了他一眼,脑海中却闪过许多传言。村头王婆的女儿据说就因为长得好看,嫁到了大户人家去,谁知道过了几年被送回来,才知道只是给主人家糟蹋了,又给家中主母赶了出来。她自忖并没有王婆女儿的容貌,就算是救了这郎君,也要了一个孩子作为偿还,不该再贪心了。
她没有再说话,走到门边,背起草药篓,大步走了出去。
徐氏走后不许,谢钧的部下赶到,秘密接走了谢钧。
谢钧命他们往村中寻徐氏。
然而不管是山下的村落还是城中镇子里,朝廷的兵马仍在搜寻谢钧的下落,多耽搁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还有您的伤情,也不容拖延了。”部下忧心忡忡道:“眼下最重要的,乃是将您安全送回去。至于您说的那村妇徐氏,小的们送您回去之后,再折返来寻也是一样的。”
谢钧理智犹在,也清楚当以大局为重,以身体为重,便暂且按下寻找徐氏一事。
待到部下冒着危险、突破重重封锁,带着脖子以下都不能动的谢钧一路回到西府兵所在时,时间已经来到了六月份。
谢钧颇有山中虽一日、世上已千年之感。
如果说穆明珠做了皇帝还在他预料之中,那么西府兵与朝廷联手、则远远出乎他的预料。
“先请医官来给太傅看过。”西中郎将谢钦俯首立于谢钧床上,垂着眼睛沉声道:“伺后再容末将为您解释来龙去脉。”
谢钧面色冷凝,没有应声。
一时医官入内,为谢钧看诊,看过后却是面色沉重,老成道:“小的先为郎君下几针,看看效果。”到了这等程度,吃药已是无济于事,针灸则是死马当成活马医。
谢钧却松了口气,他一直认为自己身体的麻痹是暂时的,因为在山上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
“有劳。”
于是医官施针,然而下针在关键穴位,谢钧仍是无知无觉。
医官神色越发沉重起来,不敢对谢钧说真话,出来擦了汗,小心对谢钦道:“这……小的医术不精……”他是荆州有名的医官,却说出这样的话来。
谢钦对谢钧的伤情程度终于有所了解,亦是面色沉痛,命人送走那医官,调整了一下面色,这才入内。
谢钧躺在床上,转过头来看他,问道:“那医官也太小心了,竟不肯告诉我。怎么说?”
谢钦道:“说是要长期施针,因伤情治疗耽搁了这许久,恢复慢些。”
谢钧点点头,也认同这一点,看着谢钦,问道:“是穆明珠派人来找你商谈的?”
这问的乃是西府兵与朝廷联合抗梁一事。
谢钦低下头去,轻声道:“是末将派人跟朝廷谈的。”
当梁国兵马南下,摆在谢钦面前其实有两条选择,一是退守江南,梁国没有战船,追不下来,但是这样一来要想再回到江北就难了。二是留在江北,与梁国兵马周旋甚至厮杀,但只靠西府兵的力量是不够的更何况他原本在于朝廷的兵马对峙。
谢钦冥思苦想了两日,最终选择了第二条路。
但是这条路需要朝廷的配合,或者说需要世家与朝廷的合作。
当外敌入侵,内部的纷争必须停止。
谢钧听着谢钦的解释,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压着情绪慢慢道:“那时候我下落不明,压力全在你一个人身上,你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也在情理之中,你本就是忠勇赤诚之人。”他顿了顿,轻声道:“只是你与穆明珠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叫人胆寒。”wWW.ΧìǔΜЬ.CǒΜ
谢钦低声道:“秦王答允增兵梁州、秦州与雍州,严守南北水系沿途,又派了中郎将齐云往上庸郡,领北府军抵御梁国兵马。”
谢钧淡声道:“这样你便放心了?”
谢钦一噎。
不待谢钦再说什么,谢钧忽然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蹿了上来,似乎发自他坠崖时伤到的胸骨,又像是发自双腿。他分辨不出来,却感到这疼痛强大难以抵抗,竟叫他忍受不住,当着谢钦的面痛叫出来,唯一能动的脸上露出狰狞之色。他不断剧烈甩头,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克制住那疼痛。
谢钦大惊,忙上前按住他的头,同时疾呼医官入内。
这一场发作持续了半盏茶时分。
谢钧停下来的时候,已满脸大汗,浑身衣衫解开,方便医官施针,全无尊严。
医官拈针不忍。
谢钧长长吸气,努力平静下来,却是对医官一笑,道:“请尽管施针,只要能尽快治好我。”
他对自己好起来仍抱有极大的期待。
医官不敢说破,低头下针。
谢钧在断头崖下的野山中的时候,行踪难以为人所知。但是他被接回西府兵中,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穆明珠案前。
皇宫思政殿中,穆明珠搁下密信,对萧负雪道:“谢钧找到了。”
萧负雪从奏本中抬起头来。
穆明珠并没有给他看密信,简短道:“谢氏的人接他回了荆州。”
萧负雪眉心一蹙,道:“他情况如何?”据说那晚谢钧中了一箭,又落了崖。
“全身上下,只有头是好的。”穆明珠亦是微微蹙眉,道:“这个人,只要脑子还在、巧舌还在,便能坏朕许多大事。”
危与机总是相伴而生。
梁国大军南下,本是灭顶之灾。但是在合理的利用之下,反而成了她掌握局势的一柄利刃。
而在这节骨眼上,谢钧的失踪,也让穆明珠与世家西府兵的合作丝滑了许多。
虽然豫州、东扬州等地,小股的叛乱不断,但暂时影响不到大局。而使耕者有田、依田收税的新政,虽然在地方上激起许多场械斗,但在王长寿等人顺势而为、谨慎操作之下,至少在雍州、扬州两地情况是向好的。
原本稳住了西府兵,穆明珠眼前最要担心的只是杀到豫州的梁国兵马,现下却要警惕于谢钧可能给西府兵带来的坏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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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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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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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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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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