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月坐在沙滩上,赤着膀子,结实的身体在此刻显得有些羸弱,他抱着双腿,小脸搭在膝盖上,看着白色的浪花扑灭在沙滩上,接二连三,将沙子浸湿,然后蒸发,又会有新的水花加入,从未停止。
伙伴们已经回去了,只剩下他,还有身边的小林。
张月还在想着方才伙伴们离去的身影,转身,挥手,告别,一切都那么正常。但那一张张低下头去的表情,却隐藏着一丝丝惊惧,很淡很淡,张月看得很清楚,记得也很清楚。
“小林姐姐,你不怕我吗?”张月看向那已经被沙子掩埋了一半有多的树枝,在尖端处还沾着鲜血,那条死鱼距离树枝不远,散发着恶臭。
“姐姐相信你,你学武一定不是为了伤害我们,而是要保护我们,是不是?既然是这样,姐姐为什么要害怕呢?”小林揉了揉张月湿哒哒的头发,她的眸子很明亮,张月只消一个对视,便能看到眸子深处那一抹温柔。
张月毫无来由地涌起一股热血,猛地站了起来,用力地拍了拍胸脯,发出砰砰的声响,“我一定会保护好小林姐姐,用生命起……”
话未说完,张月的嘴唇便感受到一份柔软,还有淡淡的香气,小林用纤细的手指阻止了张月的话,俏脸有些微怒,嗔道:“瞎说什么?姐姐比你大,应该是姐姐保护你!”
“可是……”
“可是什么?就这么说定了!以后姐姐保护你!你躲到姐姐身后就好!”
张月不敢反驳,叫了一声姐姐,自然是很尊敬的,他也只好吐了吐舌头,勉强答应下来了。暮色下,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并肩而立,一道影子渐渐拉长,到了一定长度之后戛然而止,无论如何也无法往前。
“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嗯。”张月乖巧地应了一声,转身时,目光不经意地撇了一眼那树枝,心中惧意陡升,右手止不住地颤抖。
今天张月的胃口并不好,草草地吃了一碗饭,便放下了碗筷。
张权蹙着眉头,拿起张月的碗,盛了满满一碗饭,顺手还夹了一堆菜,跌成一座小肉山,放在张月面前,冷冷地说道:“吃!”
张月不安地坐着,“没胃口。”
“待会儿散步没力气,可别哭。”张权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
张勤有些看不过眼,孩子的心情,她一眼便能看出来,心一软,便想将张月的碗筷收走,谁知道张权却猛地把她的手按住,铁青的脸,让她都吓了一跳。
“我们张家有一条家训,浪费粮食是打忌讳。胃口不好,就在做饭前说一声,现在饭做出来,你不吃?这可轮不到你做主。你以为这一粒米,这么好种出来吗?”张权呵斥道。
张勤只好收回手,向孩子递去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张月苦着脸,端起饭碗,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这一顿晚饭,是他长这么大以来吃得最久的一顿饭。
哪怕心情不好,晚饭吃得多晚,散步依旧不会停止。张权牵着张月的手,走进了夜色中。张勤坐在灯火前,静静地等待,一如往常,又有些不同。
……
树枝与木棍,在夜色中碰撞。
劈,刺,挂,挑……树枝在张权的手上,不断变化着招式,明明只有细细一根,硬是耍出了花,乍一看,仿佛那枯木枝展开了一朵朵花,有大有小,大的是一片剑幕,刮得张月皮开肉绽,小的是一点剑星,血液呈螺旋状飞溅。
张月双手握着木棍,艰难地抵抗着,他双眸微眯,要将视线集中在眼前,才能从千变万化的招式中,寻得一丝轨迹,稍稍抵挡住那狂风骤雨一样的攻击。
啪啪啪……砰!
击打声响成一片,突然从其中传来一道不和谐的撞击声,张月木棍斜斜向上,划过一道宽大的扇形棍风,将那根细长的树枝荡开。张权面色平静,任由那股巨力将自己的手高高荡起,此刻的他正值余力未消的情况,动弹不得,正门大开,破绽百出。
“好家伙,反击吧!”张权在心里呐喊,他渴望看到那根粗大的木棍砸下来。
但是,张月退了,退了一大步,双手紧握木棍,竖直地立在面前,这是最标准的防御姿势。他眼睛微眯,目光集中,观察着自己父亲,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
张权放下了树枝,冷冷地看着张月,那认真严肃的目光,让他很欣慰,可是那一步,“为什么要退?刚才那是机会。”
张月握紧了木棍,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用力过头,手在微微发颤,“爸爸您不是说过吗?学武是为了保护自己,保护人,不是为了杀人,哪怕这是杀人的方法!我……我不想杀人,所以,我只会防守,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身边的人!”
“如果你打不过呢?”张权握着树枝,向前慢慢地走,手中的树枝斜斜向下,一动不动,依旧给人一种针刺般的压力。张月忍不住又往后退了一步,这一退,便是怯了,只是一步,却让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涣散了,连手中的木棍都拿不稳,落在了地上。
攻击来了,没有任何预兆,只有那铺天盖地的黑影,笼罩而来。
张月双手交叉,勉强挡住了要害,啪啪两下,他的手臂便破开两道口子,鲜血飞溅。疼痛让他下意识地挪了挪手,当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迟了。树枝轻松地从中间,将两手挑开,正门大开,张权可不会留手,树枝直捣黄龙,下起了一场雨,殷红色的。
这已经不再是一场切磋,而是一场单方面的施虐。
……
张权看着倒在地上,浑身是血的张月,猛地扔掉树枝,长叹一声,“唉……如果可以,谁又想手上沾上鲜血呢?”他抱起张月,简单地替他处理好伤口,确保那一道道血痕不会沾染细菌。
夜色正浓,村子里那一点灯火却依旧亮着,一道倩影在灯前,静静地等待,微凉的夜风吹过,飘过鼻尖,她脸色一变,突地站了起来,推开房门,看着不远处那一团黑影,“你是要把他打死,你才满意?”
张权说道:“处理过伤口了,没有大碍,回头给他上点药,就好了。”
“明晚我不许你们去了。”张勤接过张月,不用看,仅仅是那萦绕鼻尖的血腥味,她便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受了多重的伤,“张权,我不反对你教他武功,但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们不是要把他教成杀手。”
张权头也不回,径直走进那团温暖的灯火中,夜风对他来说,有点冷了,“可是他未来面对的,可能就是杀手。”
“我不管,明晚……”
“好。不早了,睡吧。”
张勤愣在原地,她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向来执拗的丈夫,竟然答应她的要求,她甚至想过,再发一通脾气,比他就犯。不过,既然目的达成了,她也懒得管这么多,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张勤抱着张月匆匆走回小屋,从自己房间里拿出医疗箱,借着微弱的灯火,小心翼翼地修补着这具小小的,却伤痕累累的身体。
张月眉头微皱,意识在药物的刺激下渐渐恢复,他睁开眼,看到一张被灯火照耀着的温柔侧脸,熟悉的轮廓,让他心安,孩子心性也在此刻彻底暴露出来,“妈妈,疼……”
听得那哭声,张勤的心一下子就化了,她颤抖地拿着绷带,一时间竟是忘了怎么包扎伤口,明明这是她做了一辈子的事情,“没事没事,妈妈在,小月月是男子汉,不可以随便掉眼泪的喔!”
“为什么?”
张勤下意识说道:“哭泣会发出声音,会暴露你的位置,让危险找到你……”
“哪里来的危险呀!明明……大家都这么友好,小林姐姐还说要保护我呢!为什么会有危险?我不想学武了,不想杀人,今天我给他们表演武功,把他们吓坏了,他们很怕我,可我只是刺死了一条鱼,如果……我不小心杀了人呢?他们会怎么看我?”张月哭喊着,大眼睛哭得通红,声音也嘶哑了。
张勤沉默了许久,只顾着包扎,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些问题。
这时,张权走了出来,满脸疲惫,“是爸妈对不起你,危险是爸妈带来的,现在我们或许安全了,但我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能够维持多久。一旦危险来临,爸妈没有信心保护好你,到那个时候,你要拥有自保的能力。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当然,如果爸爸的担心是多余的,那就最好了。”
张月沉默了,他依旧听不懂父亲的话,因为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危险,他的爸妈都是好人。好人,为什么会遇到危险呢?村里那台电视里不是经常说好人有好报,邪不能胜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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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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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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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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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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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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