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他们的王爷在思念一个女子,而那女子并非他们侍奉的苏夫人。
不过这天晚上情况有些不同,酒香依旧,传来的却是阵阵说笑声。
“翼火弩一出,那些乱贼立刻吓得弃城逃走,平乱军不费一兵一卒就收复了德镇,到底还是王爷英明!”
“驱逐复国军不是一人之力,靠的是将士们无畏拼杀,还有就是太祖留下的神兵利器。只可惜那些乱贼逃跑太快,又没能抓住他们的首领,在我心里终归是块儿心病……来,钟尚书、赵将军,再喝一杯。”
酒过三巡,因平乱有功一同受到封赏的两位高官脸色泛红,油光满面,说起话来也亲近许多。
“此次顺利驱逐乱贼,王爷当封头功,之后可有什么打算?”钟尚书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咧嘴笑道,“我可是听说,皇上有意恢复殿下太子之位呢!”
赵将军摆摆手:“哎,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皇上先前罢了殿下的皇储之位,那是想让殿下多些磨练,也是为堵住那群胡搅蛮缠的朝臣口舌。殿下勤政爱民,深受百姓拥戴,除了殿下之外,还有谁担得起太子身份?如今啊,不过是名正言顺回到原位了!”
奉承言语,在萧君眠耳中从来都是毫无意义的。浅笑一声端起酒杯,睿智眼神反射在澄净酒液里:“复不复位全由父皇决定,我只听命行事。我比较关心的是肃亲王最近动向,不知二位可有什么消息?”
默默对视一眼,钟尚书和赵将军露出尴尬干笑:“这种事……这种事怎么好乱说呢?况且我们与肃亲王也不熟。”
“哦,是吗?那算了。”萧君眠一副满不在乎模样,抬了抬酒杯,唇角微微翘起,“对了,听说钟尚书上月刚刚新建一间外宅,里面还有一位绝色尤物,哪天闲来无事可否让我去坐一坐欣赏欣赏?还有赵将军,年前令郎打死一名衙役的案子断了吗?是否还需要复查?”
钟尚书和赵将军脸色急变,齐齐起身,扑通扑通跪在萧君眠面前,砰砰砰拼命磕头讨饶。
一个借岳父势力爬上如今地位却在外偷偷豢养妓女,一个纵子行凶又滥用权力草菅人命,这两个人早就在萧君眠要肃清的恶臣名册上,留他们到今天,已经是萧君眠忍耐之极限。
说到底,也不过是为榨干他们的价值而已。
钟尚书和赵将军都不是傻子,很快明白刚才萧君眠问话深意,磕头磕得浑身无力后,连忙改为战战兢兢“戴罪立功”。
“肃亲王与微臣是老相识,微臣多次劝肃亲王不要与王爷作对,可他不听,微臣也没办法。王爷刚被罢黜那段时间,肃亲王得意洋洋向微臣炫耀,说他手下有厉害谋士可运筹帷幄,扳倒王爷是早晚的事,微臣知道肃亲王做的是不德不忠之事,所以没敢搭话……”
眼看钟尚书滔滔不绝贡献消息,赵将军也不甘示弱:“末将和肃亲王素无往来,但有不少耳目在各府。听闻为肃亲王出谋划策的是为姓墨的青年才俊,神出鬼没、身份成谜,功夫也属一流。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前段时间这位墨公子突然消失不见了,时间大概……哦对,大概就在贺兰护卫被劫走前后!”
萧君眠不动声色,端起酒杯浅吟一口:“就这些?”
“还有……还有什么啊……”钟尚书急得快哭出来,憋了半天,突然一拍脑门,“对对对!还有件事!负责安抚德镇百姓的官员正是微臣同科好友,他说德镇百姓有几个帮乱贼扛过麻袋,同那些乱贼都管一个年轻男子叫少主。根据百姓形容,那男子与肃亲王手下墨姓谋士倒有几分相像。”
萧君眠皱皱眉,望着残酒自言自语:“少主……墨妄尘吗?行了,你们出去吧。”
钟尚书和赵将军也不知道最后自己会是个什么结果,心惊胆战哭丧着脸离去,片刻后,堂中传来萧君眠沙哑低笑。
“少主,少主啊……难怪你敢与我争,自以为还是皇子天家的高贵血脉吗?墨妄尘……那我就让你看看好了,看看已经亡国的种族是如何彻底灭绝的!属于我的人,你永远别想染指!”
那阵令人心悸的哑笑传出堂外,一直无声无息守在外面的苏雪乔意识到时机已到,提着裙角小心翼翼走进。
“刚才还与钟尚书、赵将军有说有笑,怎么突然又这样了?王爷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了吗?”斟杯酒双手送到萧君眠面前,苏雪乔低垂眉眼慢声道,“若是有什么心事,王爷不介意的话可以与我说说,雪乔不能为王爷指点天下大势,但至少可以分担王爷的烦恼。”
萧君眠不领情,沉着脸冷道:“烦恼?我的烦恼你如何能懂?你想的只是如何讨好皇后,如何从我这里得宠不是吗?”
换做是从前的苏雪乔,这几句无情呵斥足以让她心碎啜泣,而现在……
她只是低着头,仿佛什么嘲讽言语都没听到,平静如无风湖面。
“雪乔生是王爷的人,死是王爷的鬼,这份心意,其他女子谁能做到呢?王爷厌烦我,我有自知之明,平时也不会主动过来惹王爷不痛快,实在是看王爷最近悲喜不定,心里担忧,这才会忍着心痛听王爷冷嘲热讽,而没有转身离开。”
萧君眠不答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把空杯推到苏雪乔面前:“倒酒。”
提起玉壶微微倾斜,澄净香醇的佳酿滚入杯中,一眼到底,琥珀流光。
一连喝了七八杯,烦躁之感渐渐被酒意压下,萧君眠脸色和缓些许,淡淡开口:“你来了也好,正巧我有些事想告诉你。当初我从太子被贬为封王,唐太师那边诸多抱怨,唯有你和你爹不声不响随遇而安,这份支持我始终铭记于心,绝不会忘。”琇書蛧
“夫为妻纲,雪乔一生只认王爷为夫,无论贫寒疾苦甘愿追随,绝无二心。”
萧君眠深吸口气,又沉默半晌,走到苏雪乔面前停下:“我会保你和你的家人一生无忧,富贵荣华用之不完。你若愿意,还可以在帝都生活;若不愿,也可返回故里另择良婿……”
话还没说完,苏雪乔猛然抬头,难以置信看着萧君眠,眼中泪水满盈,声音微微发颤:“王爷……王爷是要赶我走吗?只因我碍了王爷的眼?又或是我犯了七出之中的哪一条罪名?”
“别胡思乱想,不是你的问题。”萧君眠摇摇头,竟有几分愧疚之感,“我不想瞒你,实话实说好了,我打算娶惟音,而她不愿与别人共侍一夫,我对你也从未动过心。与其束缚着你常年幽居孤房,倒不如放你自由,凭你条件,必定会有许多真心待你之人愿暖你一生。”
萧君眠的决定听在苏雪乔耳中,无异于晴天霹雳,单薄身子晃了晃,那一大滴泪终于没忍住落下,而后便止不住泪雨涟涟。
事实上在萧君眠看来,夏惟音是当世第一奇女子,苏雪乔虽不及她勇敢聪慧有个性,却也是十分难得的贤惠之人,至少在这种时候她不会像其他人家被休的妻妾一样哭哭闹闹,就只是站在那里无声伤心,默默流泪。
偏偏这种没有任何质问责怪的态度,总会让他的愧疚自责无限扩大。
“对不起,当初我不该那么做。”忍不住轻轻拥抱花容凄惨的苏雪乔,萧君眠语无伦次低声道歉,却连自己都说不明白,是在为休了她而道歉,还是在为那晚把她当成夏惟音替身,明明无情无意却夺了她清白之身而道歉。
苏雪乔哭得更厉害,紧缩在萧君眠怀里泣不成声,柔软手掌因无力而变得僵冷。
他的胸膛的确温暖,只是那份温暖不是给她的,自然,暖不了她濒临死境的寒心。
啜泣声渐渐息止,苏雪乔紧紧抓着萧君眠衣襟,把脸埋在他胸口,汲取着可能是最后一次的接触感觉,生怕一眨眼,这最后的温柔都将离她而去。
人心肉长,萧君眠本就有愧意,自然不忍心残忍将她推开,也就由着她赖在怀里,轻轻抚过高高竖起的发髻、云鬓,以及那张被泪痕浸湿的面颊。
沙漏转了一番,温酒也已变凉,萧君眠轻轻叹息,低头看了看。
苏雪乔似乎睡着了,双目轻闭而微颤,眼睫上还挂着半颗晶莹泪珠,脸颊紧贴他胸膛,被泪水浸湿的衣襟则攥在她手中,整个手掌因为过于用力而显得苍白无色。
轻手轻脚抱起苏雪乔送回卧房,为她解衣,为她盖被,萧君眠平生第一次如此勤快,熄了烛灯走的时候,还不忘最后看上一眼。
房门无声关闭。
轻柔夜色里,烛灯燃烧后残留的味道仍在,榻上那抹瘦削身影悄无声息坐起,白得如同鬼魅。
此时的苏雪乔已不再是楚楚可怜的被弃妾室,起身下榻,婀娜迈步,光着脚走到门前,打开房门迎着月光长身玉立,咚咚咚咚拍了四下门板。
一直从东宫随侍到此的侍女匆匆赶来,听苏雪乔耳语几句,重重点头匆匆离开。
仰头望着皎洁明月,苏雪乔露出一抹如若冰霜的冷笑,低低呢喃里,杀意浓厚。
“夏惟音,这是你逼我的。他身边不需要两个女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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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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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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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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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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