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的第一个地方,是东宫寝殿。
距离夏惟音失踪已经过去一个多月,萧君眠情绪平定许多,却还是没有戒掉酗酒的毛病,苏雪乔才一进门就被浓烈酒气熏得蹙眉。
“殿下又在喝酒……”
低低一声不知道是感慨还是劝阻,飘进萧君眠耳中,很快就被忽略。
“你来了。”萧君眠嗓音微哑,随意一抬手,示意苏雪乔走近。
苏雪乔从没来过寝殿,这会儿外面天色阴沉,殿内帷幕低垂,光线十分昏暗,无端竟让她有种面红耳赤的羞涩感,每靠近卧榻一步,就会感觉心跳更剧烈一分。
人都说,太子殿下从不曾传召哪位宫女如寝殿,她还是得一个。
这份殊荣带来旁人艳羡,那些入宫许久还没被萧君眠正眼瞧过的宫女,都对她又羡慕又嫉妒。
然而,萧君眠接下来的话,一刹将苏雪乔不切实际的幻想摔得粉碎。
“宫中只有你和惟音关系最好,她去了哪里,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萧君眠半坐榻上,一手提着酒壶,被醉意浸染的眼神向苏雪乔望去。
夏惟音。
他与她仅有的几次交谈,全都围绕着夏惟音。
苏雪乔下意识捏紧秀拳,指甲刺破娇嫩掌心传来阵阵痛楚,却抵不过心里那份酸涩。
以及,某种无声滋长、疯狂蔓延的扭曲情绪。
垂下眉睫,一大滴泪挂上眼角,苏雪乔近乎呢喃:“为什么殿下只在乎她……”
“什么?”萧君眠没有听清,低低反问。
“我……”苏雪乔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心里一阵慌张,吞吞吐吐好半晌才道,“我是说,殿下为什么不想想,夏家妹妹是不是不想留在宫里,所以自行离开的呢?”
按照萧君眠一直以来的猜测,夏惟音应该是被人从东宫掳走的,他的烦躁恼怒也多半源于对夏惟音的担忧。
而苏雪乔的话,似乎在引导他去思考另一个可能。
那个可能,他并非不曾想到,仅仅是固执地不愿相信,不肯相信。
如果夏惟音的失踪不是因为被人胁迫,如果这一个多月来的杳无音信,不过是她对他的舍弃,是她出于自愿的不辞而别呢?
“她不会……她答应过,不会背叛我……”
那些烈酒最容易伤喉咙,听着萧君眠沙哑嗓音里一丝一缕涌出的痛苦之意,苏雪乔的心就像被人活生生撕裂一样,痛得难以抑制。
“殿下何苦伤害自己?黎民百姓需要殿下,社稷江山需要殿下,还有那么多……那么多怀着心事无法说出口的人,也在为殿下的痛苦感到难过啊!”
颤抖的声音像是一面行军鼓,催促苏雪乔心底那一点情绪迅速扩大。
待到目光无意中与萧君眠相对,透过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看见他无处宣泄的痛哭时,苏雪乔终于暗暗做了决定。
“这酒,殿下不该一个人喝。”轻步走到榻前,苏雪乔大着胆子取下萧君眠手中酒壶,“殿下的心在痛,我又何尝不是?殿下只知道为夏家妹妹失魂落魄,却不见暗地里也有人为殿下失魂落魄。这酒,就敬所有为殿下忧心的人吧。”
没有酒杯,苏雪乔便学着萧君眠模样,仰起头直接往口中灌酒。
澄清酒液一半滑进喉咙,一半顺着嘴角涌出,沾湿了苏雪乔衣襟,也沾湿了她垂在胸前的乌色长发。
酒烈,呛得苏雪乔不停咳嗽,萧君眠只是冷眼看着,一语不发,麻木神情里寻不到半点关切之意。
那种表情,看得苏雪乔心冷如冰。
“你到底想说什么?”眼看苏雪乔喝光壶中残酒,萧君眠哑着嗓子冷冷开口。
苏雪乔用手指轻轻擦去唇边酒滴,深吸口气憋在胸口,垂着头,手指缓动,挑开系得整整齐齐的衣带。
“殿下需要一个人,用来忘记夏家妹妹。”
桃色外衫无声委落于地,苏雪乔又去解中衣系带,动作比上一刻更加坚定,眼神也变得更大胆。
“我知道自己没资格奢望太子妃位,甚至比不上夏家妹妹在殿下心中重量的万分之一。我只希望我所有的价值,能够在殿下不开心时,在殿下难过时,可以稍稍代替夏家妹妹,哪怕只有一刹。”
雪白中衣落在黑色理石地面上,对比鲜明的颜色投映在萧君眠眼中。
抬眸,苏雪乔身上只剩下葱绿色抹胸,肌肤雪白的肩头微微颤动,纤肢玉臂交抱在胸前的模样,愈发显得玲珑剔透,楚楚可怜。
萧君眠一声冷笑,不明所以:“凭你,也想取代她?”
“自然取代不了。”
苏雪乔摇头,又迈一步脱下素丝绣花鞋,玉足踩在脱落的衣衫上。
“若雪乔能服侍得好,让殿下有一瞬可以忘记夏家妹妹,那么便是极大满足。如果服侍不好,反倒让殿下更加恼怒,那么……殿下便干干脆脆赐雪乔一死吧。求不得乃是八苦之最,如此恋念一人而不得,倒不如生生埋葬。”
萧君眠眼眸光泽陡然一变。
求不得。
纵是付出再多,如何包容,仍求不来所念之人留恋。
那份心意,还有心痛,她懂吗?
“啊……”
突如其来的拉扯让苏雪乔猝不及防,一声低呼,一阵天旋地转,继而便是胸口沉重压迫,还有埋在颈间那一团炽热呼吸。
一大滴泪划过眼角,顺着刚才泪水轨迹,静悄悄打湿软枕。
“一眨眼也好……只要是殿下……”
不知是喜还是悲伤的呢喃,很快被呼吸声湮没。
寝殿之外,贺兰阙挥手屏退所有宫女太监,垂手恭恭敬敬守在门口,那双与墨妄尘相同眼的眼眸里,麻木得没有任何光亮。
“今年的雪真多,很难看到晴天呢。不知道夏姑娘昨晚睡得可还安稳?”
远在数百里外的小镇上,裴挽刚结束一顿午茶,朝走来的夏惟音挥了挥手。
“看起来裴堂主的心情不错。”夏惟音径自坐到旁边座位,目光紧盯裴挽,慢悠悠道,“昨晚裴堂主可有进我房间?林副堂主呢?”
裴挽一愣,旋即笑道:“我又不是色狼,夏姑娘想多了。昨晚我和慕染都睡得很早,一觉直到大天亮,没有离开房间半步。”
“镖局里的人没那么大胆子擅入我房间,就算进来我也一定能发现,也只有裴堂主和林副堂主,让我有些防不胜防。”端起茶杯晃了晃,夏惟音故作不经意,“不知为什么,昨晚我特别困倦,那感觉和以前被人下了迷药差不多。裴堂主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裴挽举起双手,一脸无辜:“不知道,不知道真不知道。我是好人。”
裴挽这人风趣幽默,但此时夏惟音没心情欣赏他的玩笑,眉梢一挑,唇角含着淡淡冷笑:“不是裴堂主,也不会林副堂主,那我只能推测,昨晚有人放不该进的人进入镖局了。”
“夏姑娘,你这推测未免太远了些。你怎么就能确定,昨晚有人进过你屋子呢?会不会是睡糊涂做梦了?”裴挽一本正经道。琇書蛧
“没证据,我不会乱说话。”夏惟音放下茶杯,漫不经心擦拭短剑,“镖局里的屋子都没有门闩,我又是个比较多心的人,为了能睡个安稳觉,每晚入睡前我都会在房门上挂一个很小的铃铛。”
这次,裴挽是发自内心地愣住。
回想昨夜墨妄尘推开房门那一刹,似乎的确有那么一声脆响传来,只是他们两个光顾着说话,并没有在意这种小细节。
也多亏按照墨妄尘提醒,在夏惟音枕下放了安神催眠的药粉,否则当场被她抓到的话……
裴挽嘴角一抽。
那还真是尴尬。
“好好好,夏姑娘谨慎,夏姑娘仔细,夏姑娘最警觉……可是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吧?夏姑娘昨晚听到铃声被惊醒了吗?”一摊手,裴挽继续耍无赖。
“裴堂主听我把话说完。其实铃铛只是提醒作用,真遇到被人下迷药的情况,我自然听不到。这种时候,我的第二个小手段就派上用场了。”
夏惟音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根稻草放在桌上,平静眼神意味深长。
“这是我入睡前用米粒黏在门缝上的稻草,只要有人从外面推开门,必定会致使稻草脱落。还有,我记得很清楚,昨晚我入睡时没有熄灯,按理说油灯应该燃尽才会熄灭,而我查看时发现,油灯熄灭了,里面却还有不少油,显然是被人吹熄的。”
裴挽怎么也没想到,不过睡个觉而已,夏惟音居然用了这么多隐秘手段来防备,一双洞察秋毫的慧眼也足以让他叹为观止。
“夏姑娘真是聪明得可怕。”竖起大拇指一声赞扬,裴挽苦笑,“好吧,我承认,昨晚是我进了夏姑娘房间。不过我没有耍流氓,我只是想问问夏姑娘要不要一起喝一杯,没想到夏姑娘那么早就睡……”
“裴堂主不必为别人背黑锅。”夏惟音浅笑打断,目光徘徊于没有旁人的四周,慢条斯理道,“根据油灯里剩下的灯油量来看,油灯是天亮时分才被熄灭的,与裴堂主所说的昨夜不符。二来,如果仅是这么简单一件小事,以裴堂主磊落性格根本不会隐瞒。与其没完没了兜圈子,裴堂主不住直接说实话。”
“啊……这个嘛……”裴挽挠挠头,尴尬干笑。
夏惟音见他不肯说,幽幽目光望向飘着雪的天空。
“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他一向喜欢搞神秘,来无影去无踪,鬼鬼祟祟的。也只有他才会大老远跟踪我到这里,偷偷摸摸看上一眼,连现身的胆量都没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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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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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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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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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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