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天,她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做龙怒。
只是,萧君眠的怒火与别人不同,他不会大吼大叫,不会气急败坏,也不会打骂宣泄,而是用一种仿若火焰在冰层下流淌的感觉,把自己的怒火冰冻。
“这就是你的全部解释?”
夏惟音点点头,沉默不语。
意料之外地,萧君眠如释重负般松口气,不知为何一声哑笑:“好段难以明诉的孽缘。惟音,是我错了,我不该对你寄予太多期望,不该强求你做不想做的事。”
“谁都没错。要怪,就怪造化弄人吧。”夏惟音稍稍低头,避开萧君眠视线,“该说的我都说了,殿下可以放我们走了吗?”
萧君眠没有回答,表情麻木摆摆手:“把他们两个带回去关进天牢。”
身侧护卫倒吸口气,低道:“可是……殿下,刚才那男人不是说……”
“没听见我的话吗?还是听不懂?”萧君眠冷冷打断,语气依旧波澜不惊,却透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威势,“今天的事,谁都不许对外人多嘴,违者,以泄密论处。”
萧君眠的话效力不亚于圣旨,一众护卫噤若寒蝉,只得奉命将墨妄尘和夏惟音团团围住。
“别碰我。”夏惟音冷道一句,以单薄身躯架起近乎昏迷的墨妄尘,头也不回向院外走去。
复国军在云光寺的伏击计划,最终以失败告终。除了墨妄尘之外,掖城府士兵搜山后又抓住十余名复国军,另有几人闯出围剿逃走,而被抓住的复国军战士受尽严刑拷打,却都一口咬定不认识墨妄尘。
夏惟音和墨妄尘被关进天牢第六日,那些复国军战士被斩首示众的消息传来。
面对面相隔一条通路的牢房里,夏惟音眼看墨妄尘握起拳头狠狠捶地,满手鲜血刺目,却比不过他眼中的痛苦。
“那时,我本可以杀了他……”
整整十一天,墨妄尘仅自言自语般说了这一句话,而后便沉默得如同深夜,寂然无声。
夏惟音读不出那句话中是否有责怪她的味道,但她清楚,是她的举动改变了这次埋伏应有结局,是她救了萧君眠,也是她,害死了那些无畏的复国军战士。
第十二天时,夏惟音被转出天牢,软禁在东宫属于她的朴素房间里。
第一时间来探望她的人,是苏雪乔。
“天牢又阴又冷,常年不见天日,殿下终是舍不得你在那里受苦。你看,惟音,这屋子殿下一直为你留着,他是希望你能够回来,还像以前一样伴在他身边。你只需要道个歉,忘掉那个人,一切就会恢复原样,你又何必执拗着不肯低头呢?”
面对苏雪乔苦口婆心劝说,夏惟音只是一味浅笑。
“殿下有他的执着,我也有我的坚守。苏姐姐,你说殿下希望一切能回到从前,可是从一开始他就不相信我,回到从前又有什么用?”
“殿下不信你,还不是因为你与那位墨公子牵涉不清?”苏雪乔柔柔叹息,“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惟音?殿下喜欢你,所以才会因你与其他男人纠缠而恼火,这是殿下对你的心意啊!”
夏惟音笑笑,望向渐渐枯萎的盆栽,目光寂寥:“谁会对喜欢的人说谎?会心机暗藏,一次又一次试探个没完?殿下需要的是可信心腹,而我,显然不是能承载他托付的人。”
“真是……你们都太固执了。”
苏雪乔见劝不动夏惟音,无奈之下打算离开,忽然被她拉住。
“苏姐姐,殿下有没有说过准备怎么处置墨妄尘?”
夏惟音一脸担忧做不了假,苏雪乔连连叹息道:“你心里怎么就只想着他?殿下对他厌恶至极,提都不愿提,更不曾说如何处置。不过看那些逆党下场,想来墨公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纵是没有墨妄尘就是复国军骨干的证据,想要给他加一个莫须有罪名还是很容易的。
夏惟音咬着嘴唇沉思,半晌后突然抬起头:“请苏姐姐务必帮我个忙。我需要准备一桌酒菜,还需要苏姐姐出面,帮忙把殿下请来,我有很重要的话对殿下说。”
苏雪乔以为夏惟音终于被说服,打算向萧君眠服软,安排好饭菜后就匆匆赶去书房。
云光寺遇袭,贺兰阙受伤,萧君眠一连数日心情极差,这天也和之前几日一样躲在书房里,不看书也不说话,就那样站在窗前负手望天出神。
“几天不见,殿下消瘦不少,可是没有好好用膳?”苏雪乔没敢直接说明来意,东扯西扯不停寒暄。
“你来做什么?”简单敷衍几句后,萧君眠开始不耐烦,“不是吩咐过么,没事别来烦我。”
苏雪乔脸色一白,低头嚅嗫道:“我……我是为夏家妹妹而来的……”
“替她来求情,要我放了墨妄尘吗?”萧君眠冷笑,“一个不自量力的逆党而已,哪里值得如此袒护?她夏惟音执迷不悟,你怎么也跟着糊涂?”
首次被萧君眠呵斥,苏雪乔心惊胆战,扑通一声跪下,急道:“我并非为墨公子求情。只是见夏家妹妹对墨公子十分在乎,若是殿下执意诛杀墨公子,我担心夏家妹妹会因此对殿下怀恨在心……”
“她恨我?”一声不知所谓的嗤笑后,萧君眠微微躬身,屈起手指抵住苏雪乔下颌,“她凭什么恨我?我真心待她,许诺她最好的一切,可她呢?明知墨妄尘是复国军,她还与他往来,甚至在墨妄尘想要杀我时拼命袒护他,到底谁该恨谁?”
苏雪乔不敢反驳,一大滴泪水涌出眼角:“可是殿下这样……是在逼夏家妹妹……就算有愧疚,也会变成恨意啊……”
萧君眠僵住,神情恍惚。
过了好半天,萧君眠缓缓垂下手,似是质问,又似自言自语:“她会愧疚吗?对我?”
“当然会。殿下对夏家妹妹的好,她一定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夏家妹妹重情重义这点,殿下不是很了解吗?否则,她也不会冒死去帮助墨公子。”
苏雪乔的话,好像解开了萧君眠许多困惑烦恼,那双失去光泽多日的眼眸忽又亮起,熠熠如星光。
“我明白了。只要她的心还没有完全属于墨妄尘,我就还有机会挽回。”忽地一声轻笑,萧君眠温柔地扶起苏雪乔,“抱歉,吓到你了。对了,你是叫苏……苏雪娇?”
“是雪乔。苏雪乔。”苏雪乔诚惶诚恐,红着脸后退,声音细如蚊讷,“光顾着劝殿下,差点忘了正事。我是来替夏家妹妹请殿下到她那里一叙的,夏家妹妹说想和殿下好好谈一谈。”
萧君眠长舒口气,认真点头:“好,我这就过去。有时间你也多劝劝惟音,让她别总这么倔强冷硬,再热的心被她这么一刀刺下去,也是要凉透的。”
苏雪乔忙不迭点头,施礼后慢慢退出书房。
走出书房外不远,苏雪乔飞快拐进无人看见的角落,突然蹲下身,捂着脸泪如雨下。
就算她把满腔热忱衷情都付与萧君眠,作为一个连名字都不曾被太子记住的宫女,她能想到的,只有深宫冷院,白头孤老。
苏雪乔的失落绝望,对萧君眠不会有任何影响。
特地换了身浅色衣衫又梳洗一番后,萧君眠步履匆匆,叩响了夏惟音房间的门。
“找我有事吗?”房门打开的刹那,萧君眠故意摆出一副淡漠神情。
“先进来再说吧。”将萧君眠请进房内后,夏惟音以目光指了指桌上丰盛菜肴,“特地拜托苏姐姐摆了一桌酒菜,一来想为那天在云光寺的事道歉,二来也是希望殿下消消气,别再为此动怒。”
夏惟音的言辞多了几分生疏,这让萧君眠微微皱眉,但还是如她所愿坐到桌边。
“你会主动找我,这点让我很意外,我还以为你是根弯不下的硬竹。”萧君眠半开玩笑,试图缓解压抑气氛。琇書蛧
“殿下是竭尽心力护佑着晋安国的贤明太子,任何对殿下不利的事,我都不希望发生。”
亲手为萧君眠斟上一杯酒,夏惟音自己也举起酒杯,轻轻与萧君眠的酒杯相撞。
“生死有命,墨妄尘能不能活下去,这是我无法控制的。但对殿下,我绝对没有半点憎恨之意,殿下若能理解我的心意,就请喝下这杯酒。”
萧君眠端起酒杯,静静盯视夏惟音。
那张清秀却略显苍白的脸颊上没有任何波澜,也一样平静而沉默地向他望来。
最终,萧君眠还是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你不恨我就好。”
夏惟音不接话,又斟酒送上,看着萧君眠一连喝下五六杯,这才淡淡开口:“殿下打算怎么处置墨妄尘?”
贴到唇边的酒杯蓦地停住。
“你希望我怎么处置他?”浅浅嗅着酒香,萧君眠反问。
“我若希望,殿下能放了他,既往不咎呢?”
“那你让他放弃向晋安国复仇,放弃复兴颖阑国的梦想,可好?”
见夏惟音无言以对,萧君眠仰头将杯中美酒喝得一滴不剩,微翘唇角望向窗外。
“你以为能为他遮掩真相?那天在云光寺,他是先出现在我面前,而后才去救你的。你知道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什么吗?他说,他是为送我上路而来。这句话的意思,你不会不明白。”
夏惟音苦笑,半是呢喃,半是叹息:“他作死。”
“所以,这件事其实没什么转圜余地。若是为你,我可以勉强饶他不死,但这辈子他都别想离开天牢。”
低下头,夏惟音再次斟酒。
苏雪乔按照夏惟音所托,一共准备了三坛酒,其中一坛,夏惟音兑着水喝了近一半;剩下两坛,全都进了萧君眠肚里。
一个时辰后,夏惟音一身酒气出现在天牢门口,手中还握着代表太子尊贵身份的令牌,面对典狱官泰然自若。
“我奉太子殿下命令,前来押罪民墨妄尘到书房接受审问。”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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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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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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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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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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