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公子,自重。”
他如墨的眸子乌溜溜的瞧她,“有糕渣。”
颜桃之难得红了脸,她伸手用袖子胡乱在唇边擦了擦,嗔怒视他。
他黑曜石一般透亮而深邃的目光落于她身上,她觉得浑身不自在,只盼那祭祀典礼能快些开始。
“殿下坐不住了么?那在下陪殿下四处走走?”他好似有读心术一般,颜桃之在宫讳这些年炼造而出的假面在他面前顷刻支离破碎。
泯了斋茶,以帕掩面,颜桃之轻咳,“不用你管。”
寻着空挡,秦艽去梅园折了几枝梅花安放在颜桃之身侧的素净瓶子里。许是因着方才天儿还降着小雨,颜桃之柔夷抚过梅花枝干的时候,上头的露珠让指尖感到沁心凉感。
抬眼望向红梅轻摘了一朵,放于鼻尖轻嗅着,清新的气味让人感心旷神怡心。
“殿下也喜欢梅花么?”
“不喜。”
“可在下看殿下嗅得很是舒畅。”江浮碧一手端了盏缓缓饮下,喉结处的起伏看得颜桃之心神一震。
她的神色依旧优雅而从容,迎上人的目光,唇角轻勾冰凉弧度道一声:“那也与你无关。”
江浮碧“扑哧”一笑,“殿下与在下即将完婚,怎生能说无关?”
琢磨着时辰是否已到,她偏过头不去看他。
又过了两三柱香的时辰,流虚子道人派了小道士来请皇后移驾,皇后嗯了一声,复而站直身子由婢女搀扶着上了轿子。
颜桃之前脚出殿门,江浮碧后脚就跟了上来。二人相距极近,她故意走得极快,却不想踩到裙摆。
眼看颜桃之就要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一双手却稳妥扶住她纤细的腰肢,轻松一带,她便正了身子。
脸色微红地推开江浮碧,那人眉梢眼角均是盈盈。
祭坛在室外,风大了些,蒟蒻贴心地为她加了件挡风的薄裘。寻至一旁淡然入座,木桌朴实,上摆着的是一些道家的册子,颜桃之随意翻动,沙沙作响。
心渐定,幽静敛眸,“嗯”了声沉绪,却被一道插进来的声音打乱。
“殿下这是答应了?在下看初春也快至了,江某赶着惊蛰把婚事办了可好?”他黑白分明的眸子灵动狡黠,直接将话儿带走顺势:“陛下也催了好些时日了。”
颜桃之差点没吐血了。强忍愤意,唇勾起冷意,“江公子可真是七窍玲珑的心思,四通发达的脑子。本宫不过给你一个字,你居然能忖度出一段话的意思。不去做个茶楼说书的,真是没得亏了你呢。”
祭坛周围的大炉,暖气蒸腾银碳烧的正是暖和,氤氲肆意着雾气,江浮碧的笑意亦如炉子升起的青烟,暖人心扉。
“殿下过奖了。”
她还能说什么?这人的脸皮已经厚到世俗之语不能形容的地步了。
鹤发童颜的流虚子道人进了祭坛,颜桃之依依不舍地自秋香色芙蓉缠枝靠枕上起身。
“安良人怎的没来?”皇后势软,颜桃之不得已开口。
颜桃之话音还未落,只见一袭华服的宫妃手抚飞天髻款款而至,她面露不屑,抬眉扫了眼皇后的肚子,捻帕微屈膝道:“妾身来晚了,还望皇后娘娘,嫡长公主殿下莫怪。”
颜桃之只静静等着,等人絮絮叨叨,并没有要接话的意思。毕竟她只是皇弟的姐姐,正真的六宫之主是皇后,她能帮得了她一时,可帮不了她一世,许多事情,还是需要她自己来定夺。
安良人跋扈,却也不是什么难以制服之人。
作为皇后,若是连一个小小妃子都欺负到头上,岂非无用?
“安良人快上来,祭奠马上便要开始了。”皇后优雅摆手,示意辞氏上祭坛。
息事宁人,显然不是个好主意。
颜桃之右眼皮一直在跳,细细看安良人今日也并无不妥,或许是她多心了。
祭坛有些高,前后台阶多达三十几,皇后怕宫妃尤其是怀有身孕的安良人跌倒,特意令尚宫局置了些粗糙的绒毯放于其上。
辞氏讥勾红唇,踏上第一层台阶,她不安分地用脚擦了擦,就好似她脚下的是什么值得憎恨的东西一般。
有几个资格老的妃子已经轻笑出声,辞氏何须跟自个过不去,将毯子踢开还不是苦了自己。
“哎哟……”安良人的尖叫声划破寂静,脚下打滑,那一身粉衫的人儿从高处滚下,身子与硬帮帮的白英石磕碰。待滚落最后一阶处,辞氏裙下的血色触目惊心。
皇后花容失色,顾不得身份之别,快步从祭坛上走下,“安妹妹!”
颜桃之压下眼底慌乱,转身唤了秦艽,“快去传太医。”
怪不得她眼皮跳个不停,只是不晓得皇弟若是知晓自己的美娇娥此时此刻之情形会如何?依他那性子,怕是又要牵连好多无辜之人了。
祭典因安良人小产而延迟。
颜暨才从乾凤宫召见了户部尚书商讨民生,正拟旨拨款,皇后身边的鸢千便急急跑了进来。
“陛下,安良人……安良人她……”鸢千结结巴巴。此事虽非她家娘娘的错,但娘娘身为后宫之首,定然脱不了关系。
颜暨搁置了笔,“何事,快说。”
揉揉眉心,想着许是哪宫妃嫔又惹了她,这才叫人前来告状。
待抬头见来人并非安良人身边婢女,颜暨意识到不对劲。
“陛下恕罪。”鸢千跪下磕头道:“此事与皇后娘娘无关,与皇后娘娘无关呐!”
颜暨一介帝王,心思缜密自是不说,当即猜出安良人腹中胎儿有异。
“庞躍。”声响渐低,颜暨唤了声。
“奴才在。”庞公公跟随颜暨也有三年之久了,他知道,这是天子快要震怒的前兆。
衾颐宫内殿。
安良人辞氏睁开眼,也不知怎么回的寝殿,只觉得天地都倒转了。她无力地躺在软榻上,睁大着眸看着太医给自己诊脉。琇書網
内殿香塌周身的几把椅子上依次坐着几位高阶的妃嫔,淑妃宸靥翩然步至安良人塌边。
“辞妹妹,好些了没?”淑妃揉了安神的芍药膏涂抹在安良人太阳穴处。
安良人薄唇紧咬,全然不顾淑妃问话,她心里的惊吓仍未全消,只死死抓住太医的手喊问:“本嫔的孩子还在么?”
“小主,皇子已去……”太医颤颤巍巍地伏地。
“没用的狗东西!”辞氏手里紧紧着攥着被面,她身子虚弱,声音虽是轻轻的,却又带着几分阴狠。
太医拖了医箱,逃似的去了太医院拟方子。
淑妃扯出温婉笑意,拉过辞氏之手,轻言道:“辞妹妹莫要伤心了,陛下已然知晓此事,定会为妹妹讨得公道。”
四周的妃嫔面面相觑,公道?不是安良人自己从祭台上摔下,何来公道?
辞氏眉心微微一动,怒极反笑,“没了皇嗣,嫔妾不如死了算了。”
淑妃芊芊玉指轻抵在安良人唇上。
“辞妹妹聪慧,知道待会陛下来了该如何一诉不甘。”淑妃宸嫣与皇后宸靥均是文宰相府的小姐,二人同父异母,一庶一嫡,自幼宸嫣便是笑脸相迎,暗地里不知将她那长姐谋害过多少回了。
此次安良人小产是众人始料不及的,若是真能将这黑锅扔到皇后那儿,就不是禁足罚俸那么简单了。
颜桃之本是想着拖着江浮碧早早离宫,避避嫌的,奈何一出衾颐宫便撞上了颜暨。
“皇姐!”那年少的天子一身明黄龙袍,令人停了龙撵一跃而下,“皇姐且慢,此案还需皇姐帮衬。”
颜桃之哀叹一声,又要参合进这摊浑水了。
安良人带着哭腔嘶喊:“陛下,妾身命苦呐!”
“爱妃放心,朕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打趣。”颜暨扶起那人软弱无骨的身子。
颜桃之趁众人不注意遛到角落处,她自以为无人察觉,却不知江浮碧也正在慢慢朝她所在的方向挪动。
“殿下不喜后宫争斗?”冷不丁来了句,江浮碧似笑非笑看她。
颜桃之习惯性浑他一眼,“莫非江公子挺喜欢女儿家家之间的勾心斗角?”末了还嗤笑,“人不可貌相呐。”
江浮碧正思量着如何继续与她搭话,那厢淑妃却是婉声开口。
“皇后娘娘怎的还不来?”
后妃小产,按理皇后应来安慰。可衾颐宫里却不见皇后宸靥的身影。
颜桃之摇摇头。这宸皇后怎的就是不开窍呢?安良人失足从高台落下,此事本就与她无关,可她此刻不来,却显得此事与她脱不了干系。
颜暨阴沉着神色派人去请,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皇后的驾撵才停到衾颐宫门口。
“臣妾请帝君安好。”礼不可废,皇后紧张屈膝捻帕。
不待众妃给皇后问礼,便听得颜暨死气沉沉地扔出一句,“朕哪里安好得了。”
皇后紧张瞧了眼内帷里躺着的辞氏,勉强莞尔,“不知陛下请臣妾来所谓何事?”
“何事?”颜暨单个唇角上扬,这个动作使他看起来有些不羁,“后妃小产,皇后责无旁贷。”
鸢千最先跪倒在地,哭着喊着说请皇上绕过她们娘娘。
层层帷缦挡不住江浮碧常年习武而炼就的绝佳视线,瞅了瞅凄惨哭喊的鸢千,他转过头用只有他与颜桃之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殿下怎么看?”
“皇后不来安良人处探望,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颜桃之想了想,很是认真地道。
“殿下成语用得不错呀!”江浮碧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一般,惊讶道。
她翻了个白眼,“你还是不说话得好。”
辞氏惨白着一张小脸,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她佯装难受地咳嗽几声,颜暨连忙走至塌边柔声询问:“可是又哪里不适了?唤太医再来瞧瞧可好?”
“陛下,嫔妾失了皇上的龙子,嫔妾该死,嫔妾该死呐!”
颜暨忽转眸睨向皇后,轻慢的语气道了句令在场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的话。
“该死的人不是你。”
颜桃之想开口劝说,却犹豫不决。皇后身后是宰相大人,若她这皇弟当真为了情爱不管不顾,岂不是教老臣心寒?可眼下既无证据证明皇后无罪,也无证据证明皇后有罪,全全凭安良人一面之词。
“殿下很苦恼?”江浮碧偏了脑袋,“江某愿为殿下排忧。”
颜桃之嗤之以鼻,“你?”
江浮碧对于颜桃之的看低并不太在意,却是面纱下的笑意愈发深了些。
贵妃温曦与皇后素来和睦,此番自是少不了要求求情的。她敛了裙朝颜暨跪下,额上玳瑁下金链垂晃,“皇后娴熟,臣妾相信此事与皇后无关。”
“臣妾也相信此事与皇后无关。”淑妃心机深沉,她明了,此刻这般无凭无据便开口求情,非但不会让帝君相信皇后无罪,反而帝君会因对辞氏愧疚而重罚皇后。别的且不说,就光以后皇后之子想封储君便是难上加难。
想到此处,淑妃唇畔绽起妖娆笑靥。虽说祭祀大典上还有其他妃子可证明皇后无罪,但瞧眼下帝君有意偏袒安良人,那些个胆小怕事的宫妃哪个敢说出实情。
“你有何法子,快些说来。”颜桃之无奈,只得服软。
若皇弟真意气用事,那便不可挽回了。
江浮碧嘴角延开一抹悠然的笑意,“殿下附耳过来。”
颜桃之极为不情愿地将身子凑到他跟前,那人迫不及待地将下巴搁到她肩膀上。
“你干什么!”颜桃之恼羞成怒,又顾及帷缦内众妃,只得压低了声音斥住他,“把下巴从本宫身上挪开!”
江浮碧悻悻移开,这回他可不敢再做出什么逾越举动了,老老实实在颜桃之耳边把他所想一五一十说出。
男子独特的气息将颜桃之包裹,弄得她有些晕晕乎乎的。努力使自己头脑保持清晰,却是在江浮碧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际之时,再难忍住痒意。
“好了,本宫知道了。”连忙将自己与他的距离拉开,颜桃之逃似地闪开,还将蒟蒻一带,拉到她与江浮碧二人之间。
江浮碧有些不爽地看了眼横在中间的蒟蒻。
“安良人从高台坠下,你作为阖宫之主,非但不来慰问,反倒是在自个宫里坐享安康,莫不是掩耳盗铃!”颜暨眼眸里闪着阴翳的凶光,脸上浮出狞笑,“皇后,朕自问待你不薄。可你,非但失德,还谋害朕的皇儿。”
“来人,拟旨。皇后宸氏,张舞无淑,公然谋害皇家血脉,特勒令其剥去封号……”
“皇弟,依皇姐看此事尚有疑点。”颜桃之再不说话只怕皇后就要被打入冷宫了,她可不能看着他一气之下做出什么令他自己后悔的事情。
白净的手轻轻掷开青粉的纱幔,颜桃之朝内室走去。
上一刻还近在咫尺的她,此刻便离他数丈之远,江浮碧有些怅然地怔了怔。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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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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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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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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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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