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昏睡的小狐狸,倦怠地半睁开了眼皮。
浸了水雾般如宝石剔透的紫眸,满是心疼之色。
楚凌沉默。
“不要折磨自己了。”那隐老说。
楚凌望向隐老,“这是贫僧的宿命,不是折磨。不过,贫僧觉得,老先生对云都王有所偏见。她纵然恨大楚,但她不恨大楚无辜的子民。她设下摘星楼,是为了大楚的摘星司不是虚名,是希望大楚能够落到实处,而不是沽名钓誉。”
“云都王是个很好的人,老先生不要误会她。”
“也希望,她不要妄自菲薄。”
“世上的纷纷扰扰,和她也无关。”
“她想做什么,就去做。人各有命,人各有志,那是她的命,这是我的志。”
楚凌嗓音温和,又因为鲜少在人前说话,有点儿哑。
他俊雅儒气,面庞始终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淡淡如流水,像晚间拂面的熏风,好似看透了尘世。
苦难是他的宿命。
他生来富贵,走向苦厄,渡众生劫。
这条命,这条道,唯有菩提花开。
他走到了罗鹤的身边,“这位,是御刀山罗鹤公子吗?”
“呃……应该是吧。”罗鹤左看右望,悻悻回道。
该死,他也该拿个斗篷来罩着自己英俊的脸,否则唯一不小心就会被人认出来。
有时候,太过于出众也是让人苦恼的事呢。
楚凌将一串菩提佛珠拿出,隐隐有雷音,递给了罗鹤。
罗鹤微怔,“这,不太好吧?”
他已经俊到能让苦行的僧人赠送佛珠的境地了吗?
楚凌温声说:“听闻云都楚王是你在御刀山的师妹,这菩提佛珠,代贫僧赠她。贫僧行路渡苦厄,见了众生难处,有万人对此佛珠虔诚地祝福过,佩戴之人,可保无虞。”
原来不是给自己的。
罗鹤干咳了两声,掩饰下尴尬,便从楚凌的手中接过了菩提众生珠。
“还劳烦罗公子,为贫僧带一番话。”
“什么话?但说无妨,我定会带到。”
“让她做想做之事,正如我,一直在行想行之路。她的凡人道,我的苦行路,看似不同,又不离其宗。”
楚月静静地听着楚凌所说的话。
她紧抿着唇,双手握成了拳头。
楚凌送完佛珠便要告辞。
“外面风大,诅咒无尽,留在此处吧。”楚月终是开了口。
“贫僧,便是要去往风大之处,佛道,不惧诅咒。”
楚凌走出了幽宫。
他仿佛沉淀了许多。
这一路,他做了许多好事,也收到了很多祝福。
那些祝福,都在众生雷音珠内。
这是他的弥补。
他看得出来,二人之间,并无兄妹缘分。
他已无这方面的固执。
起初,的确是为了赎罪和忏悔。
但在见识了山川河流,静下心去看花看月,见识了许多深陷于苦难的底层人,他想要的,仿佛在不知不觉中,就发生了些许的改变。以至于到了后面,他不再是为了单纯的赎罪,他是发自内心,想要拯救那些陷于苦厄不得自拔的人。
他在山头,看到瞎了眼的婆婆不愿给儿女造成负担,独自在外等待死亡。
瞎掉的那一只眼,长满了虫。
他亲手为老人擦干净脸庞,埋身黄土为安。
他看见,断了双臂的青年,用腿生活。
……
这一路看众生,迷失了自我,却找到了真我。
……
直到。
他在万条寒玉的竹林,遇到了一个小少年。
小少年粗衣着身,眉目坚毅。
一拳一招击打空气,练得满身汗。
他问了问小少年的父亲,才知是下界来的人。
“僧人师傅,你不知道,近来我这孩子,热血沸腾的,从前躲在家里不肯出门呢,我都担心他会想不开。”
“转变之大,可知是为何?”
“是因为月帝。”
“下界那位月帝。”
“正是,你不知道,月帝没出现前,我们这些人的日子,很难熬,人分三六九等,偏偏我们最下等,单单比猪狗好一些,血肉不至于沦为权贵们的盘中餐。不过,若遇到些个不怀好意的,把人当猪狗践踏也是常有的事。阶级森严,如高山置于蝼蚁前不可撼动,如苍天不可逆,命如此,怨不得,怪不得。但月帝让我们知晓,下界人,也可成为云都王,能傲视洪荒。她尚在襁褓,就能从无间地狱活下来,我等与她相比,起点好了很多了。”
那位少年的父亲,说了很多。
楚凌不记得了。
只依稀记得,听见月帝,小少年眼里的光,好似夜晚皎洁月亮般明亮,纯粹清澈似山间水,而后虎虎生威,打拳更是威风。
“我啊,莫长歌,要成为像月帝一样顶天立地的人,要作为下界血脉的骄傲!”
小少年拍拍胸脯。Χiυmъ.cοΜ
年纪轻轻胸怀大志。
疲乏便会抬头透过山谷的烟色看明月。
小少年对着他笑,牙都没长齐,“阿爹说了,月帝的皎光,会眷顾每一个下界的孩子。”
那一刻,对楚凌的冲击感太重了。
再后来,他听闻摘星楼和大楚宣战的事。
他并不算通透之人。
一开始。
他也以为,是仇恨使然。
直到在茶水摊,听到睿智的过客谈起此事。
他方才恍然大悟。
而他,求佛渡厄之心,一如磐石。
他不是阴差阳错走上这条路的。
他本该是这条路上的人。
小月。
盼你在凡人之道,大展辉煌。
他清楚,小月这等人,是要登天去的。
……
数日过后,苍茫大地轰然震颤,幅度之大,如山崩天塌。
中枢之地正以剑星广场为中心。
“咔嚓,咔嚓。”
悬浮于空的百丈七宝彩轮剑,应声裂开了无数的百年树干般的沟壑痕迹。
诅咒之气从地下升腾出来。
黑雾封天。
人间地狱顷刻间。
镇命歌响。
“轰!”
巨大一声响仿佛炸裂在每个人的耳边,使得灵魂也为之一震。
众人惊慌失措中抬头看。
那傅苍雪留下的七宝彩轮剑瞬间破碎,万座无数道潋滟光火,被扑去的黑烟给吞噬了个干干净净。
正在给剑客们讲座的楚月,蓦地睁开了眸子,看向高空。
风暴中心,幽暗黑烟。
不见日月,唯有诅咒。
镇命歌魔音绕耳。
黑烟漩涡偶闪雷霆。
楚月血红色斗篷大衣下的手腕,戴着众生雷音珠,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目光所及,风暴中心,黑色雷霆如刀刃贯穿亦如锁链牵连的中央,是一朵木槿花苞。
雷霆光闪,时而出现少年的身影。
少年盘膝闭目。
不停地随着光闪烁,时而出现时而消失。
中途出现的一次。
少年睁开眼眸,皮肤加速老化,满头白发散开,眉眼神情,身影轮廓,还有那慈祥醇厚的苍老声音,依旧是楚月执拗的记忆之中的那样——
他说:“小楚,别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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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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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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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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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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