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个是四姑娘杜晓珍出门子的日子,整个大院里张灯结彩,让平日里灰扑扑的砖瓦院墙显得十分喜庆。
定州将军府的花轿已经到了门口。
新郎官正被杜家这几位少爷拦在大门外各种刁难。
杜晓珍还坐在闺房内,外面飘着鹅毛大雪,火红的嫁衣有些单薄,杜晓瑜怕她冷,给她加了件大红色的斗篷暂时暖暖身。
全福婆婆给她梳头,嘴里说着梳头的吉祥话。
柳氏、方氏和杨氏三妯娌坐在一旁,两位嫂子眼红地看着杜晓珍,要知道,她们都是嫡女来的,可出嫁的时候,哪有人家这排场啊?
杜晓珍不过是个庶女而已,原本能嫁入将军府做个小妾就算不错了,可她偏偏是正妻,如今又因着杜晓瑜的关系越发得了夫家那边的重视,这次来接亲的排场,明显是后来加的,比之前预计的气派了一倍不止,惹得长街上的百姓纷纷出来观望。
柳氏感慨道:“徐家的排场似乎比咱们料想中的更气派些。”
方氏嗑着瓜子,满嘴的酸意,“能不气派吗?咱们家可是出了个王妃呢,四丫头怎么说也是王妃的庶姐,镀了层金,那身价可就不一般了,徐家那头的人怕是怠慢不起吧?”
柳氏皱皱眉,瞅了方氏一眼,这个人每次一搭腔,都让人觉得有一种坐井观天的小家子气。
杜晓珍对两位伯母的话充耳不闻,双眼时不时地看向外面。
杜晓瑜知道她在看什么,微微抿着唇。
外面媒婆进来催道:“新娘子好了没有啊,出门子的吉时就快到了。”
杜晓珍从外面的飘雪上收回视线,眸子里隐隐有些失落。
全福婆婆正准备给她盖上盖头,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哭,“晓珍,我的乖女儿——”
这声音太炸耳,立时引得柳氏方氏几人不悦,纷纷站起身来,就见到外头进来一人,正是被送出去好几个月的梅姨娘,她身上穿一件半新不旧的大红袄子,头上戴着一朵红色堆纱花,面容较之出大院之前,憔悴得不成样子,眼窝深陷,瘦骨嶙峋,简直判若两人。
杜晓珍见到她,先是嘴皮颤了颤,紧跟着,双眼起了泪意,没多久便直接哭出声来,然后飞奔着跑过去。
“娘——”
不等喊完,人已经扑到了梅姨娘怀里,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梅姨娘哽咽得说不出话,只是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好久才道:“晓珍,娘来送你,娘来送你。”
方氏瞄了一眼杨氏,有些不高兴,“怎么回事,谁让梅姨娘回来的?”
杨氏抿唇,她也不知道,不过,“晓珍都要出门子了,梅姨娘作为亲娘,回来送送也好,否则这一走,还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上呢!”
柳氏也道:“梅姨娘一直待在庄子上,想来没有三爷的允许,她也回不来。”
方氏“嘁”一声,“你们也不瞧瞧她,大喜的日子故意穿成这副寒酸样,让人徐家那头知道了,不定还以为咱们苛待新娘子的亲娘呢!”
方氏一说,柳氏也注意到了,梅姨娘的穿着,还比不上这大院里的得脸丫头,她不禁皱皱眉,看向杨氏,“怎么,你们没让人给她送些银钱用度?”
杨氏忙道:“送的,骏哥儿管着三房的账,每个月都有按照姨娘份例送到庄子上的。”只是不知道梅姨娘为何会穿成这样。
方氏瞧着梅姨娘就来气,因为梅姨娘让她想到了自己那一房的玉姨娘,简直就是个只会扮可怜博取同情的贱人!
柳氏见她还要说,劝阻道:“少说两句吧,没准是庄子上的下人们见她失宠,欺负到主子头上去了,算起来,也怪可怜的。”
“呦!”方氏冷笑,“大嫂子还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看别人家的妾都顺眼了,这要是换成长房那两位生了儿子的姨娘,你还不得上赶着送银子送新衣裳?”
柳氏一听方氏又拿自己没儿子的事来损她,当即黑了脸。
杜晓瑜冷喝一声,“都给我闭嘴!”
方氏立马消停下来。
她就算再没脑子,也不敢在准王妃跟前放肆。
那边梅姨娘已经松开了杜晓珍,目光落在杜晓瑜身上。
来的路上就有人跟她说了,杜家这位五姑娘如今是楚王未婚妻,身份高贵着呢,可不能轻易得罪。
她上前两步,直接对着杜晓瑜跪了下去。
杜晓瑜大惊,马上站起身来,“大喜的日子,梅姨娘这是做什么?”
下人赶紧去扶。
梅姨娘甩开下人的手,砰砰砰给杜晓瑜磕了三个响头,说:“以前的事都是婢妾的错,还望五姑娘能看在四姑娘今儿个出门子的份上原谅婢妾。”
众人一听,纷纷看向杜晓瑜。
柳氏抿唇,杨氏担忧,方氏一脸看戏的样子。
杜晓瑜冷下脸来,没想到一段日子不见,这女人还是死性不改,亲生女儿出嫁之日都不忘利用。
杜晓瑜从来不喜欢被人威胁,冷声道:“罚你去庄子上的是我爹又不是我,你跪我有什么用?”
杜晓珍弯下腰,“姨娘,快起来吧!”
梅姨娘跪着不动。
杜晓瑜懒得管,不过一个贱妾而已,跪多久她都受得起。
直接无视旁人的目光,杜晓瑜看向媒婆,“都别愣着了,快把新娘子扶去堂屋跟老太太道别启程吧,可别误了吉时。”
杨氏赶紧过去给杜晓珍补妆。
杜晓珍原本还因为梅姨娘大雪天的赶来给她送嫁而感动,如今一瞧梅姨娘那副样子,心顿时就凉了半截,眼泪也收了回去,大喜的日子,她脸上却不见半分喜色。
杨氏道:“晓珍,要笑,一会儿去见老太太,不能落泪,要高兴知道吗?”
杜晓珍点点头,盖上盖头以后被陪嫁丫鬟们搀扶着,经过梅姨娘身边的时候,杜晓珍脚步停顿了一下,低声说道:“我走了,姨娘以后好自为之吧,就当是,我这个亲生女儿最后给你的一句忠告。”
众人簇拥着新娘子去德荣堂拜别老太太,闺房里便只剩跪在地上的梅姨娘一个人。
杜晓瑜在德荣堂门口见着杜程松,她叫了声,“爹。”
杜程松转过身来,“筱筱,怎么了?”
“梅姨娘是你让人接回来的吧?”
“是,我前两日就吩咐下去了。”
“怎么也不让人给她准备一套像样的衣裳?”杜晓瑜皱皱眉,“这么重要的日子,像什么话?”
杜程松“咦”一声,“我不是让人送去了吗?”
杜晓瑜一听便明白了,梅姨娘就是故意挑着这么重要的日子穿着旧衣裳卖惨来了,这是想抓住机会再回大院里来。
见杜晓瑜脸色不对劲,杜程松又追问,“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杜晓瑜抿唇道:“梅姨娘就在那边,爹自己过去处理吧,可别让她再来跪着求我了。”
杜程松听得脸色阴沉阴沉的,大步走了过去。
杜晓瑜不知道杜程松跟她说了些什么,反正等花轿走了,梅姨娘就马上被送回了庄子上,该给她的份例,一样没少地送了过去。
至于梅姨娘的计划,直接就被扼杀在摇篮里,连为自己求情的那些话都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杜程松毫不留情地轰了出去。
如今对他来说,最重要的还是杨氏肚子里的孩子。
送走了杜晓珍,马上就要准备杜晓骏和许如月的婚礼了。
杜晓瑜得空的时候也会帮帮忙,这一日不用坐诊,拉上水苏打算去外面街市上转转买一些上好的鹅绒回来给那对新人做喜被。
接连下了几日的大雪,路面很滑,马车速度也放慢了不少。
渐渐地,停在了一处僻静的巷子前头。
杜晓瑜没听到街市上该有的热闹,忍不住皱眉。
水苏马上打开帘子问外头的车夫,“怎么不继续走了?”琇書網
说完才发现车夫不是杜家的人。
水苏吓了一跳,刚想要惊呼,就见车夫已经跳下车辕,抱拳向二人道了声对不住。
杜晓瑜眸光渐冷,直接提着裙摆下车来。
巷子里,堆雪的地上,一片白茫茫,一条修长清俊的身影立在那儿,手里拿着一卷画轴。
像是等候已久,他原本俊美白皙的面庞冻得有些通红。
说实话,在这种地方遇到江亦臣,杜晓瑜感到很意外。
“江三公子。”杜晓瑜屈膝,行了一礼。
江亦臣道:“抱歉,用这种方式拦住了杜姑娘。”
“是孙少爷的情况又反复了吗?”杜晓瑜问。
除了这事儿,她实在想不通江亦臣还能因为什么来找她。
“不是,是我个人的一些私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冷的原因,江亦臣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你说吧!”杜晓瑜抱紧了手炉。
“听说,五姑娘被赐婚给了楚王?”他是询问的语气,说话的时候,一双眸子定定地看着她。
杜晓瑜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样问,愣了一下说道:“我想,大概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毕竟已经赐婚这么久,该传的,该嚼的,早就四散开来了,江亦臣不可能不知道的,只不过她想不明白,他为什么非得亲自来确认。
“姑娘是自愿的吗?”江亦臣又问。
大概是对方长得赏心悦目吧,本来挺让人反感的一个问题,从他嘴里说出来,杜晓瑜却觉得没什么,仍是很有耐心地回答:“皇命不可违。”
江亦臣微微抿唇,心里某个地方有些刺痛。
他一直觉得,自己对这位姑娘不过是出于欣赏,却直到听说她被赐婚的时候才突然感觉到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失去了。
他反复想了很多天才肯正视这段感情,也是想了好久才鼓起勇气来半路拦截她。
“旁边有一家茶馆,姑娘介不介意上去坐坐?”
杜晓瑜挑眉,“如果我说介意呢?”
江亦臣道:“包厢已经开好了,点的是姑娘喜欢的君山银针。”
“看来江三公子是有备而来啊!”杜晓瑜犹豫了一下,“那就走吧,我好久都没喝过君山银针了。”
江亦臣轻轻莞尔,两人一道走进了茶馆三楼的包厢。
杜晓瑜没有着急坐下,而是站在窗边往下看,这一看才发现这条街竟然就是当初自己冒着大雨乱跑时被他送伞的那条街。
因为她们要买的鹅绒属于贵人用品,就得在这附近贵人区的街市上才能买到,杜晓瑜也是转了好半天才过来的,原想着等买了鹅绒就去看团子,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江亦臣来。
“杜姑娘,请坐吧!”江亦臣亲自给她倒茶,桌上有一些精致的小点心。
杜晓瑜大方坐下,端起茶杯来轻轻抿了一口,“江三公子有话不妨直说,我一会儿还有事。”
江亦臣道:“也没什么,就是突然得知姑娘被赐婚,挺讶异的。”
原本在赐婚的前几日,他才刚从母亲徐氏那儿得知自己与杜晓瑜竟然还有指腹为婚一说,当时他的第一个感想是上天厚待。
可是他还来不及把这份喜悦告诉指腹为婚的女主人,她就被下旨赐婚了。
江亦臣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但只要一想到从今往后她成了别人的女人,她所有美好静谧的一面都给了别人,他就说不出的难受。
“我见江三公子气色不好,这段时间想必是遇到什么烦心事忧思过甚了吧?”
江亦臣垂下眼睫,缓了缓,才开口说:“其实在下挺倾慕姑娘的。”
杜晓瑜呆住了,不是吧?江亦臣是谁,京城第一大才子诶,倾慕她?
说句大实话,若非这次赐婚,整个京城,有几个人知道杜晓瑜是谁,哪怕提及杜家五姑娘,那些人怕也是要先问上一句哪个杜家,然后再反问:杜家还有第五个女儿?
“我没看出来,江三公子竟也是幽默之人。”杜晓瑜笑得勉强,因为实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和表情来。
“我是认真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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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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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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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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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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