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君府。
少年依旧坐在床榻之上,被烧成黑炭的双手包在绷带中。
被唤作“阿伯”的老者站在床前,怔怔盯着青崖的双手。
老者看了一会儿,自己找了张凳子坐下,眼睛继续打量着他的双手。
那双黑成焦炭的手,数日前还能拿的起一柄好剑,舞出一个好看又实用的剑招,别的不说,就在水云间,若提到青君府的青崖公子,就不得不提他的剑法,即便是择善府的白泽,也难望其项背,如今这样一双手毁了,真是太过可惜,老者连着叹了三声,也不能将闷在心中的这口气叹出去。ωωω.χΙυΜЬ.Cǒm
老者看着放在桌上的木笛,笛身上深浅不一的雕痕,远远去看,是一副山水图。青崖公子擅木雕,这是继承了先夫人的手艺,如今怕是再也拿不起刻刀,老者已经叹不出气,只觉得满心满眼的可惜。
如今已过了晚饭的时辰,青崖还坐在床上,想必是不打算吃了,老者也没有胃口吃饭,他只记得此时青崖本该拿着一支白玉笛翻上屋顶,对着落日斜晖吹上一曲。那样清亮的笛声,那样质地的白玉笛,当真是天下少有。
如今都没了!没了!
一把火都烧了个干净!
老者愁的脸上褶子堆到了一块。
这些年青君府在外的名声远不如择善府,老家主为这事愁了许多年,处处苛待青崖小公子,如果老家主知道青崖公子的这双手废了,那怕是他日后的日子会更加不好过,这些名门之后、仙家子弟,外表光鲜,实则过得都不是人过的日子。太阳还没出来,就要起床练剑,之后沐浴更衣,剩下的一天便全都放在了书房,到了夜半才能回房睡觉。没有自由,只有家族名利。
老者是看着青崖长大的,自然无比心疼。
青崖待得这间屋子十分安静,连屋外的鸟叫也透不进来,就在老者三叹气后,门被人轻轻扣了扣。
这声音虽然轻柔,却十分突兀,老者走过去打开门闩,青崖依旧坐在床榻上闭目养神,无甚反应。
老者打开门,门外透进来一束被夕阳灼的泛黄的光,老者探头望了望,外面却没有一人。
真是奇怪。就在正要合门之时,老者这才看到门槛外放着一个木托盘,木托盘上有一双手,这双手的肌肤十分细腻,保养的也很好,应该是一位女子的手,手腕处是一刀削去,半点迟钝也没有。
双手的血渍被擦的很干净,整整齐齐摆在托盘之上。
老者骇了一跳,慢慢才将托盘托起放到手掌中。
青崖睁开眼,问道:“阿伯,出了什么事?”
老者回身,嘴唇微颤:“公子,有人送来了一双手。”
青崖瞳孔里染上一抹震惊,他素来知道旁人爱给青君府送礼,他从小收的礼不计其数,可还是第一次有人给他送来了一双手。
还是一双不错的手。
再见到老者将这双手呈上来后,他瞳孔骤缩。这是瑶柳的手,这双手他见过多年,绝不会认错。
怎么会这样!他起身,道:“我要去找阿瑶。”
瑶柳并非勾栏女子,而是青君府不为外人知道的一名养女,自小和青崖感情甚好,也帮青君府做了许多事。
待他急冲冲跑到瑶柳门前时,却被告知瑶柳已经死了,她生前留下话来,要将自己这双手送给青崖公子。
因是不为外人知道的一名养女,所以连身后事也是草草办完,没有惊动任何人。
夕阳余晖落在他的青衣上,他只觉得茫然。之后吩咐老者将他桌上的木笛与瑶柳的尸身一同埋了。
老者点了点头,并没有开口告诉他真相。
瑶柳是被派去暗杀择善府的白鹿,结果却在天南山脚下改了主意,她为何改了主意,为何要背叛她奉为一切的青君府。
老者不明白,青崖也不明白。只有她自己明白。
是为了一个眼神。
青崖还唤作清岚时的一个眼神。
————
换活人之手的术法的的确确存在于古籍之中,只是还需要一株名为“引渡”的仙草,此仙草生长自不周仙山,十分不易得到。传闻中只要得到了这株草,无论换上什么样的手,都会长出和自己原先无二模样的一双手。
但献手的人需得心甘情愿。
现下,这两样条件就差其一。
老家主听闻此事时,决定倾全府之力去求这株仙草,他从没有正眼瞧过青崖,出发前夜,居然破天荒地的和他谈了一夜心。
老家主知道,青崖与他嫌隙颇深。
青崖嫌恶他为人不正,表面仁义,却暗害择善府,为仙家名府所不齿。
彼时青崖背对于他,一席青衣,身影消瘦。
他的背影和他母亲很相像。
老家主动了动唇,什么都没有解释,只说了一些青崖小时候的事,譬如这支白玉笛是他母亲生前讨来的一件小玩意,青崖小时候看到就不撒手,惹得他母亲没有办法,才将这支笛子给了他,虽然现在没了,但以后还是会有一样好的。
譬如青崖小时候的很乖,像个小姑娘一样害羞,却很努力,也很孝顺父亲。
这些老家主心里都是知道的。
见青崖还是背对于他,他叹息一声,月华流转,落在他们父子二人之间,见他扔没有回身,老家主望着廊檐上长出的一棵草儿盯了许久,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去。
第二日,山毁人亡,老家主身死,随行的人只带了回老家主的佩剑。
一夕之间,水云间局势瞬变。
青崖在房中闭门不出,整日望着这双崭新的双手不语。
老者去看他,他也只是呆坐着。
直到半月后,老者告知了他一个消息。择善府的白泽公子并没有出事,现下已经回家了。
青崖听后,未曾再笑过的脸上终于有所松动,父亲为除掉择善府,做了许多坏事,为此,他一直和不亲不睦,但终归没有铸成大错,他起身,对着老者道:“我想去看看父亲。”
这是老家主死后,青崖第一次去看他。
老家主是被滚塌的山石直接砸死,未曾留下尸身,他说的看一看,不过是看一看父亲的旧物。
屏退了旁人,他独自站在父亲的屋中,望着空荡荡的周身,极轻极浅地笑了一下。
他与父亲的最后一面,不过是他去天南山前,匆匆忙忙在门府外撞见的一面,而那夜,到底他也没有转过身。
只是,他的父亲,到死也没有料到,此次意外并非天意,而是人为,青崖用三年时间做了这样一个局,为的就是自己独掌大权,如今青君府已经落入自己的手中,他望着冰凉的桌椅床榻,突觉心中有些空。像是心口被人钝入一刀。
恍恍惚惚中,他想起父亲说,人长大心肠是变硬的,他也没有离开父亲这条路,终归为了这权,踏上杀伐这条路。
水云间人人都道青崖公子是个人才,不过半月,就重振仙府名声,将一切打点的井井有条,择善府家主送来信,二请青崖公子前去小叙。
此举乃联盟,青崖自然不能推拒,正好他还想见一见,这位虎口脱险毫发无伤的白泽小公子。
两日后,他依约站在择善府中。
天光晴暖,惠风和畅。
另一面。
择善府。
青君府被不周山坍塌累及损毁期间,白泽归家。
据说回来时十分狼狈,一席雪白衣袍被血浸了大半,但即便如此,他归家时仍旧风清月朗,似是这身血不是浸在他身上一般。
他前脚归家,后脚失踪的白鹿也回到家中。
白鹿回来时据说也是十分的狼狈,兄妹俩不愧一母同胞,白鹿一席雪白衣袍也被血浸了大半,但她归家时也是一派风清月朗,似这血不是出在她身上。
不过不同的是,白鹿身上的这片血渍,还真不是她的血!
当她从身后掏出一个皱皱巴巴的小孩子时,全府上下的人都静默了。
再看到这孩子唤她一声娘亲时。
全府上下都沸腾了!
大小姐好厉害!出个门娃娃都长这么大了!果真是好生厉害!
兄妹俩相互打了个照面,白鹿就把小白推出来给他看,
白泽问道:“这孩子是?”
白鹿笑嘻嘻地道:“我儿子!”
白泽:“……”
小白与她一路吃喝嫖赌,已经对白鹿这个模样见怪不怪,本着这又是一场耍别人的闹剧,他立即凑过去甜甜地唤了一声白鹿“娘亲”。
白泽:“……”
白鹿摸了摸他的头,舔着脸冲白泽笑。
白泽道:“妹妹,兄长定会替你照看好这个孩子,你千万不要难过。”顿了顿,一把揽住这个小毛球,小白抬起脸,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白泽看。
白泽被他这样一看,唇角颤了颤,随即脸上大义凛然道:“这是我们白家子嗣,兄长一定会好好教习他。”
见白鹿没有反应,他又郑重地点了点头。
白鹿再也忍不住,终于大笑出声。
“兄长,你还真是傻得可爱。”
“哈哈哈哈哈哈。”
笑够了后,白鹿看着一脸茫然的白泽,清了清嗓子,然后望向小白,指着白泽君道:“儿子,真的是这个人教你做哪些事的吗?”
彼时白泽君刚刚换了一身干净的常服,头发随意束起,没有佩云纹。
小白奶声奶气道:“不是,那个人没有这位哥哥好看。”
白鹿心中立即了然。
她道:“兄长,今日你可睡不了了,我有许多事要告诉你。”
白泽略一沉吟,道:“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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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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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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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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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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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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