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底澄明,对这日盛的隆宠不骄不躁,只在政务上用心,常是深更已过人还在灯下。逐日以来,朝廷历来的人政越发烂熟于胸,行事也如鱼得水般通透。然我一味少言慎行,除了拟旨批奏这样的代笔之事外,于朝事不议不论,尤其是遇上重要机密,更不着痕迹地避开。
这日,我刚从奉药进来的御医手中接过熬好的治风寒汤药,李君宇猛地将手中折子拍在金丝楠木的龙案上,大怒道:“岂有此理!”整个殿中阖然一静,伺候在旁的宫女们被吓得哆嗦。我悄眼看去,似乎是刚呈上来的密折,不知出了什么事惹得他大发雷霆。却听他难抑恼怒地对杨文简道:“去,把信王叫来!”我心中一凛,手中却是不停地转动调羹,银质的调羹碰在雕花碧玉碗上,发出轻微清脆的声音,在异样静谧的殿里格外响亮。杨文简不敢怠慢,急忙领旨去办,未出殿门,李君宇又喝道:“回来!”片刻之后,李君宇似是怒气稍息,把那份密折递给我,问道:“月华,你说此事该如何处置?”“三郎,这于礼不合。”我放下玉碗,拿着那份黄绫密折,感觉似有千钧重。“没关系,朕让你看的。”李君宇说着,便靠往软垫之上疲惫地闭了眼睛。我慢慢打开一看,却是一道关于前不久雍河大坝垮塌,大水冲毁大半个雍城的调查报告,回复的官员只有略略几句: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竟是为这事,怎么会问我的意见?我轻轻蹙着眉,只有刹那迟疑便合上奏折,“依臣妾看,这事关乎民生大计,断不能轻易了事,应该立即派人着手调查此事,把涉案官员一一法办,才能给雍城百姓一个交代。”李君宇回身看我,“月华,也是这么想的?”我再三斟酌,并无差错,便说道:“很该如此。”“你可知,当年主修这雍河大坝之人是谁?”李君宇冷声道。我静静抬眸,水波不兴:“臣妾不知。”“是你母舅,如今的工部侍郎乔燕昌。”李君宇话语阴沉。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淡淡的说:“妾只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他只是皇上的臣子,如若确实有负圣恩,亦难逃罪责。”“月华不愧是国母,处处以社稷为先。”李君宇的视线投射到我身上,脸上浮起一抹浅淡的微笑。我回身重新端起案上的玉碗,将一浅勺药送到嘴边,轻轻吹了吹,“三郎,该喝药了。”将药汁喂着李君宇慢慢喝下去。喝完一碗药,李君宇脸上已现出疲惫之色,我扶着他躺回榻上,拉过织金鹅绒棉被为他盖上,柔声道:“妾有个请求。”“你说吧。”李君宇道,“这件事,妾希望能交给云中郡王着手调查。”说到这,我顿了顿,回头望窗外看去,阴沉的天气下,远处的琉璃屋檐模糊起来,只是磅礴的气势依然逼人,“如果真是母舅所为,妾亦不会为他求情。”在李君宇肃沉的目光下,我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一拍又一拍,极沉,极静,似乎已用了全部的力气在跳动。我强迫自己从容不迫地面对眼前犀利的目光,在这一刻,她将自己眼底、脸上、心中的所有情绪坦荡地置于他的审视下,我知道这是赢取他信任的唯一方法。清明如水的容颜,透澈淡静的眸光,没有丝毫的瑟缩或退避。李君宇方才的怒意早已不见,脸上喜怒难辨,他将密折翻了翻,闲话般道:“如此便依你吧。”
服侍李君宇睡下,我才走出殿门,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将胸口中的郁闷之气呼出。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下起雪来。杨文简伸出手来,我扶着他的手腕向宫门走去,宫门侧面有条长廊,可以直通我的寝宫,这条长廊原来是不复存在的,只是近来李君宇常召唤我到养心殿陪他处理朝政才下令修葺的,便于我往来。“娘娘,刚才您怎么可以亲自请求让郡王去做这件事,”文简疑惑不解。“居然有人不畏父亲大人的权势,敢于把这事挑明,那么就是对头人了,他们既然开始动手,自然有十拿九稳的计划,我那母舅不过是开战的信号而已,想来这次是劫数难逃。死在自己人手里,总比落到对头手中,说不定牵连全族来得强。”一丝带着凉意的雪花突兀地钻进我的领口中,我拢了拢领口,毛茸茸的貂毛刺得我的脸微微发痒。“以皇上对娘娘的宠爱,其实娘娘可以向皇上求情也未尝不可。”文简有些纳闷的看着我,我摆摆手,笑道:“文简,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也会犯糊涂?我问你,如今皇上最忌讳什么?”文简本是聪明伶俐人,沉默片刻,忽然笑道:“奴才真是糊涂了,皇上最忌讳权臣做大,皇权旁落。”“这是一方面,其实也未尝不可以看做皇上对我们宇文家敲的警钟,所谓树大招风,功高震主亦不过如此。”我说到这,文简微笑低垂着头,又变成老实谦卑的样子,“何况对娘娘来说可不可以是次要的,值不值得才是首要。”我瞪了他一眼,旋即呵呵一笑:“文简,你想要什么?”我不是孩子,我是皇后——所以我知道世上没有几个人会对你付出却是不要回报的,我和杨文简的关系好,可还没有好到那种程度,他主动示好,暗中助我不会没有要求的。文简挺了挺腰板,眼中充满坚毅,神情骤然改变,仿佛换了个人似的。我惊讶于他的改变,那个谦卑屈膝的太监仿佛就变成一个凛然高贵的男子。“奴才要……总管内务府大臣。”他朗朗回答。“总管内务府大臣?”他的答案出乎我的意料,我原本以为他想要的是统领所有太监宫女的敬事房总管,这似乎也可行。但是他想要的是当朝二品的总管内务府大臣,据我所知,开国以来还没有哪个太监官职超过四品。我摇头:“你怎么可以?”文简微笑着垂着头,我只能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浓眉微挑,眼神执着,忽然想到多年前他也是书香世家出身的子弟。我背对着文简,,开口道:“只要你能帮我实现我的愿望,必定圆你的梦。”文简微微眯上眼,“奴才自当竭尽所能!”外面的细雪粒子打在屋顶上,“沙沙”做响。“主子。”见我出来,早有提着琉璃灯盏守在长廊口的几个宫人迎了上来,亚兰就在最前面。“文简,皇上那边你小心侍侯着。”我嘱咐了一句,便随着亚兰继续望前走去,散发着木材清香的长廊富丽堂皇,屋檐下悬挂的宫灯流光溢彩,我心头一热,回头抬眼望向不远处这个皇朝的心脏——养心殿,寒意在眼中凝聚,一颗心怦怦直跳:我不仅要从这里走向正殿,在夫君身边排忧解难,保证宇文家和皇族的和睦,保证这个国家不脱离我们的掌控,还要帮助我年幼的孩子登上帝位。我的鸾仪宫和皇帝饿养心殿一脉相连,谁也不能切断这种维系。xiumb.com
回到宫中,亚兰手脚伶俐地帮我卸了钗环,玉初带人服侍了我梳洗过后。我独自坐在镜台前,拿着碧玉梳子,漫不经心地梳理着乌黑长发,镜子中的人年轻美丽,可是容色冰冷。宇文方会懂我的意思的。哥哥也会懂我的意思的。
数日过后,雍城河堤绝堤一案,在云中郡王的全力调查下,逮捕了许多官员,除了我舅舅之外,将一些归顺了卞家的官员也一概牵扯进来,皇帝下旨由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侍郎会同御史中丞会审。严刑之下,众犯皆伏首认罪。不知道宇文方父子是如何晓以厉害的,首犯工部侍郎乔燕昌在狱中悬梁自尽,临死前写下遗书,愿将所有家财散尽,充足国库,安抚雍城的死伤百姓。右相夫人一病不起,右相也称病不朝,并由其子代上奏折,自述管教不严之罪。皇帝甚感欣慰,下旨对右相大义灭亲安抚嘉赏,表示免于追究犯臣家属。满朝文武皆交口称赞右相乃当朝青天,大义灭亲,实为一大快事也。“哼!”我听闻密报后,将手中的玉梳狠狠一磕,碧玉齿断了几根,发出清脆的相声,好一个左相,好一个卞家,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猛地将手中的梳子扔了出去,碧玉粉碎的声音清脆而尖锐。
祥庆八年始,当朝皇帝李君宇因身体疲弱不适,召唤京城三元观主持三元真人入宫长居含露殿提炼长生仙丹,至此逐渐沉迷黄老之术,朝廷诸事外多交于二相处理,内则由皇后把持。宇文一门可谓大权独揽,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多借皇帝之名行廷杖之刑。廷杖,即皇帝在朝廷杖打大臣。始于高祖,成帝时曾经废而不用,但如今恢复了廷杖,往往由宫中刑慎司行之。成帝以前,凡廷杖者去衣,用厚绵底衣,重毰迭帊,示辱而已,然犹卧床数月,而后得愈。然当朝左相用事,恶廷臣,始去衣,遂有杖死者。而廷杖的缘由也是无所不有。劾左相,论妖道,谏皇后干政,要廷杖;谏皇帝勿服金丹,也要廷杖。一时间,朝廷大臣无不仰其鼻息,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
祥庆十年十一月十日,紫禁城午门外轩辕台,明黄旌旗迎风飘扬,百官环立,银甲银枪殿前军警卫,一片肃杀之气。台上正中文案后端坐着的正是当朝车骑将军云中郡王宇文毓,台下跪着三名身穿朝服的大臣,分别翰林院学士夏衍、吏部尚书史弥远、兵部侍郎曹真,三人皆是怒目直视台上的监刑官宇文毓。宇文毓轻蔑一笑,道:“宣架帖!”“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夏衍、史弥远、曹真三人借事滋扰,无视人臣之礼,特,于午门前廷杖五十,以儆效尤,钦此!”司礼监王承恩尖细的嗓子响起。“万岁!万岁!万万岁!”台下三人虽满怀怨愤,终究无力违抗圣旨。“褫官!”王承恩把圣旨一收,冷然道,立刻就有殿前侍卫除去三人官袍乌纱。“缚身!”三位大臣都被白布筒子从头笼下,双手双脚皆动弹不得。宇文毓点点头,王承恩会意,上前一步,脚尖闭合,道:“行刑!”台下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执行者将三人推倒在地,目光却扫向司礼监的脚下,待一声令下,都抡圆了膀子,三寸宽的枣木大辊其硬如铁,无不往死里打。这些人都是早就得了训练的,如果监刑官脚尖张开,那么就是“用心打”,可能会导致残废,而如果监刑官脚尖闭合,那么就是“着实打”,则受刑的大臣必死无疑。三位大臣股上、背上顿时鲜血四溅。“劈劈啪啪”的板子声中,血肉横飞。四周围看百官要么心怀不忍,掩面不忍观看,要么就是幸灾乐祸。宇文毓一双修长凤目冷冷地看着台下众人反应,一丝冷笑蜿蜒上嘴角,与宇文家做对只有死路一条!三位大臣平日里哪里受过如此酷刑,还未到二十皆一命呜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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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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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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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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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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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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