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楼里出来,老马就把电话打了进来。
“你不是要来看错题吗?”
谢澜啊了一声,“和窦晟对了一下,已经知道哪出错了。”
以及不想被扣下做一下午的理解。
老马轻叹,“你也别上火啊,这次数论和递归很难,全省只有你没出错,其实他们都是你的手下败将。”
窦晟在旁边懒洋洋道:“电话漏音,手下败将在边上听着呢。”
老马话音一梗,“别添乱。哦对,豆子这次考得确实不错,得表扬。没做出来的数论第二问,我已经整理了相关的题,发给你。”
窦晟懒洋洋道:“那可谢谢您了。”
谢澜又跟老马说了几句才放下电话。
窦晟打着哈欠问,“怎么说?”
“委婉地通知我,要开始练理解了。”谢澜垮下脸,长叹一声,“为什么有题不能好好出啊。”
炎夏午后,即使在空调房,人也混混沌沌的。谢澜回家继续看辩论材料,字典词典摆满桌,冰咖啡下面还化了一滩水,他只能缩着胳膊趴在桌上睡。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小时候,肖浪静拉着他的手走上望江巷外的台阶,他戴着一顶草帽,一阶一阶往上爬。
谢澜三岁被带出国,并没有这段记忆,他纳闷了好久,直到小男孩回过头才恍惚意识到,那可能不是他。
小男孩抬起帽檐,肉嘟嘟的脸上依稀可辨出长大后那淡漠的样子,眸光轻转,打了个哈欠。
女人也回过头,替他把草帽摘下,两人继续向上走。
原来那也不是肖浪静,是赵文瑛。
……
“你不是说他在学习吗?”
“嗯……刚才还在学。”
“刚才是什么时候?”
“三四个小时前吧,唉,妈你管人家干嘛啊?”
“我要叫醒他啊,睡那么沉晚上怎么办?”
“……也是。”
搭在书本上的手指屈了屈,谢澜挣扎着醒过来,方觉出浑身都麻了。
窗外刺眼的阳光已经变得柔和。他戳了下手机屏,17:12。
“澜澜。”赵文瑛过来放下一盘哈密瓜,“太晚别喝咖啡了,吃点凉快的水果醒醒觉。”
谢澜放空了好一会才回神,惊喜道:“赵姨回来了?”
“嗯,可算是回家歇歇。”赵文瑛笑,“过来看,我给你买了好多礼物。”
赵文瑛应该是刚回家没多久,口红还没擦,身上散发着香水味。
她把大包小包提进来,窦晟也跟着进来,坐在谢澜床上往后一倚,“来,让我看看赵女士给亲儿子谢澜小朋友买了什么礼物。”
赵文瑛皱眉拽他,“你起来!别坐人家床。”
谢澜连忙道:“没事的,我不讲究这些。”
岂止是坐在床上。
想到赵文瑛不在家时他们的无法无天,谢澜一阵心虚。
赵文瑛出差必带礼物,谢澜一开始还推脱,后来就习惯了。
自从谢景明不供他生活费,他就每个月自己给赵文瑛转钱,吃用,房租,蹭车,往多里算着给。赵文瑛从没推辞,给多少都直接收,但总是很快就买一堆礼物塞给他。
“T恤和运动裤,你俩过一阵在学校集训穿。还有豆子说要买正装?我买了衬衫,西裤和皮鞋,西装外套没买,小孩子不用穿全套。”赵文瑛一件一件掏出来,忽然扭头看向窦晟,陡然冷淡:“你也有啊,款式都差不多,别说我厚此薄彼。”
窦晟一把抢过那些衣服,啧啧道:“差不多的好啊,我俩现在就是B站小情侣。”
他语气轻轻松松,边说边翻着吊牌,压根没瞅赵文瑛。
谢澜心却绷紧了。
赵文英笑骂,“你就浪吧,再在视频里胡扯,看澜澜烦不烦你!”
“他可喜欢我了。”窦晟笑着冲谢澜挑了下眉,“是吧?”
“嗯。”谢澜低眸,“喜欢的。”
他应这句时心悬到了嗓子眼,然而话音刚落,就被赵文瑛大力揉了头。
“乖死了!”赵文瑛愤愤道:“浪静怎么这么会生!我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玩意?!”
窦晟打着哈欠,慵懒道:“好办啊,以后谢澜也当你儿子。”
赵文瑛一拍手,“那可太好了,求之不得。乖乖,高中时确实说过以后要做干妈的啊。”
谢澜只能看着别处轻轻点头。
这趟出差久,礼物也多。赵文瑛还送了一幅新耳机,音质自然,降噪做得不错,外型也很好看。谢澜对这个牌子不能更熟了,这耳机万把块,他当即拒绝,但又被赵文瑛摁头收下。
等赵文瑛抱着一堆包装盒美滋滋地出去,窦晟才低叹一声,“这差别对待,之前找我妈要,她让我死边去。”
小巧的颈托架在脖子上,两根耳机线垂在身前,谢澜揪着其中一根,有些发怔。
这耳机他有过,同一个系列,比这款大概老了三四代的样子,是肖浪静还在世时给他买的。这趟出来着急,落在伦敦家里了。
赵文瑛仿佛有种神通,明明跟妈妈那么不一样,却总能让他一次一次想起来,然后愈发觉得和她亲近。
窦晟起身推上门,低问道:“你觉得我妈态度怎么样?”
谢澜犹豫,“不太好说。”
明显看到了B站视频,但大大方方开玩笑,恰恰说明她压根没往那个方面想。
窦晟嗯了声,“不着急,我们一点点试探,温水煮青蛙。”
谢澜点了点头。
他停顿片刻又蹙眉道:“你怎么能说赵姨是青蛙?”
“就是个比方,你还急了。”窦晟啧一声,“我在这个家里的地位逐渐尴尬啊。”
晚饭后,班群里突然涌出N条未读消息,期末成绩出了。
谢澜在班里的名次没动,还是倒数,但学年擦边挺进前一百,胡秀杰在有全科老师的群里直接点名表扬了他。
总分648。这次期末考得顺手,理综只扣了22分,英语扣12,数学不知哪出问题扣了1分,问题不大。
唯一失分点还是语文,这次83,几乎没再往上走。
胡秀杰还发了去年高考的数据,谢澜比去年理科一本线高出一百一,选择余地非常大,但紫色通知书远远够不上。
同学和各科老师都刷了一波祝贺,老秦也发了一条:谢澜的未来就在语文了,我们努力!
老马回他:别急,还有数竞保驾护航。我会连带着语文一起教的。
老秦:抱拳.jpg
谢澜回了一个大大的感恩。
赵文瑛在家,他和窦晟什么都不能干,只能隔着一道墙用表情包互砸。谢澜无聊到在群里爬了几千楼,才终于熬到睡觉时间。
躺在床上,他忍不住又点开成绩单看了看。
能考到这个分数已经相当满意。老马特地叮嘱他放松,优先冲联赛保送,冲不到就冲明年自主招生,英中每年都有一两个学生拿到降至重本线的政策。
赵文瑛也发了个大红包祝贺,非要他收。
好像所有人都在殷切地期待,不给他压力,只是拼命鼓劲。
谢澜犹豫了一会,还是把成绩单截屏,连带胡秀杰说分数线的那几条,一起发给谢景明。
很长时间没登录Messenger,里面躺着谢景明这段时间以来的消息。上次撕破脸后,他几乎不再假意热情,只用很正常的措辞来履行父亲的职责。
谢澜指尖飞快划过那些关怀。
最后一条在一周前,一个刻进谢澜骨子里的日期,是英国数竞国家队报道的截止日。
曾经他认为很重要的日子,此刻却几乎想不起都做了什么,可能只是日常担心男朋友把自己饿死。
谢景明没提任何比赛相关,只是措辞平静地发了一条说道:“我和Elizabeth彻底决定在一起。不求你原谅,但希望你能尊重。还有,之前提过英国大学的22,你不愿意。我又查了查,国内大学也有这种项目,22和31都有,爸爸希望你考虑一下,父亲想和儿子一起生活的心愿也是无可厚非吧。”
谢澜读了好几遍,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许久才回复道:“我之后应该会和窦晟上一所大学,如果他也想交换,我就看看这类项目。但也只是交换而已,未来还是想在国内定居。”
他把成绩单和分数线截屏也一并发了过去。
-我能考上妈妈的学校,不必担心。现在也能养活自己,卓卓有余。
-哦,又错了,绰绰有余。
等了几分钟,没有等到回复。
谢澜放下手机,翻个身却忽然睡不着了,又重新戳开谢景明的INS。
很多没见过的新照片。
有谢景明和Elizabeth一起烤肉,陪她带狗去体检,一起在伦敦美术馆附近喝咖啡,回家后Elizabeth烤了司康饼,而且是谢澜喜欢的那种有开心果仁的,估计是谢景明出于习惯要求的。
他们好像正在市中心的公寓里同居,谢景明一周前回老房子除尘,随手拍下偶然翻到的谢澜小时候的相册,是收录各种提琴比赛的那册,出镜那张是领奖时一家人的合照。
谢澜忽然觉得有些鼻酸。
他又戳开Messenger。
-算了,我以后要读数学系,没太大出国交流的必要。你要是来中国玩可以联系我。
信息发送,安安静静地躺在对话框里。
谢澜觉得自己内心很平静,但却彻底睡不着了。
最初回国时他其实没想到“一辈子”那么远,踏出那一步时,以为只是远离了旧生活,却不知一条裂缝在他背后无声无息地生长,推着他和从前彻底割裂。
谢景明亏欠肖浪静,但对他这个儿子是称职的。
他或许没有资格去责备太多,只是,难掩失望。越想,失望就越浓重,浓重到把人死死地包裹在里面,挣扎不能。
谢澜戴上赵文瑛送的耳机,刷了一宿窦晟从前的视频,直到凌晨睡着时,耳机里还是窦晟的声音。
**
直到第二天上午,坐在辩论桌后,昨晚的惆怅都被冲淡了,脑子里却还嗡嗡地响着豆言豆语。
谢澜初赛时没来,都不知道竟然会有这么多人来看比赛。评委、学生会、其他社团、吃瓜群众……浩浩荡荡上百人,英中最大的阶梯教室坐了一半。
双方代表正和主持人沟通流程,反方这边是窦晟去。
窦晟穿得很正,严谨冷淡的着装和个人漫不经心的气质相得益彰。白衬衫肩线笔挺,下摆收进蓝黑色的西裤,裤身妥帖垂坠,更衬出那两条腿笔直修长,将少年的宽肩细腰完完全全勾勒出来。
皮鞋表面一尘不染,他回到谢澜身边坐下时裤腿向上抬了半寸,踝骨在暗色的男士丝袜下凸起。
明明举手投足间都是少年气,却又暗中流淌着一丝微妙的张力。
手机这时候疯狂震了起来。
车子明在班群里发了一张刚才抓拍的照片。窦晟起身站在谢澜边上,一手揣着裤兜,正装衬托下,神色比平时更显清冷。谢澜则内敛如常,他俩衣着相似,一坐一站,都垂眸看着辩论材料。
-车厘子:我愿称之为双胞胎兄弟
-董水晶:……磕拉了谢谢
-刘一璇:双胞胎兄弟?这就是你的联想?
-鲱鱼:妈的烦死,到底在哪个阶梯教室?
-车厘子:就大礼堂,赶紧的,要开始了
-毛冷雪:KY一句,你俩在一起吧真的
-戴佑:我同意了,祝举案齐眉
-王苟:我同意了,祝百年好合
-Vi:我插一句,这张照片已经在文理二十几个班群传开了……
-董水晶:妈耶吓人!我朋友圈和空间现在全是,本群有奸细!
-车厘子:是谁!是谁偷我图!
谢澜用胳膊肘碰了碰窦晟,不动声色地把手机戳过去。
窦晟低头一瞅,“拍得还挺好,能不能把这帮人P下去啊?我想做电脑壁纸。”
谢澜一懵:“?”
稀里糊涂的,比赛就开始了。
“老师同学们大家上午好!今天是英华中学辩论社的学期末决赛,感谢各位到来,本场辩题是:人的一生应志在离家还是归家。正方离家,反方归家,现在为大家介绍双方辩论成员,首先是正方一辩。”
对面一辩起立鞠躬。
按照顺序逐个往下,很快就轮了过来。
“反方二辩,谢澜。”
澜字刚落下,底下便响起一片热烈掌声,谢澜起身鞠躬。
“反方三辩,窦晟。”
窦晟起身,随意点了下头,落座。
“反方四辩,林贝。”
掌声小了点,但林贝还是大气地朝场下自信一笑。
辩论正式开始。第一个环节,立论。
从正方开始。对面一辩起身道:“我方观点是,人的一生应志在离家。俗语道,好男儿志在四方……”
谢澜是二辩,等双方立论结束,就要立刻起身驳斥对方的立论。队里已经盲押过对面论点,逐条梳理了应对策略,只需要听清对方表达,然后从准备中挑选一些来回击。
谢澜一根弦绷得死紧,像做听力一样紧张跟听。
对方一辩叫陆振祁,语速奇快,谢澜紧绷到最后,大体抓了四个点。前三个分别是眼界、物质与抱负,这是林贝押中的,但第四个点漏了,夹在一堆排比句里没太听清,只捕捉到几个关键词,好在快速消化理解了。
对方一辩结束,反方一辩起身立论。
谢澜趁着自己辩友发言,在心里飞快过了遍腹稿。
三分钟很快结束。主持人道:“接下来进入驳论阶段,请反方二辩驳对方观点,限时两分钟。”
台下一百多双眼睛朝谢澜看了过来,窦晟的手指轻轻在他腿侧碰了碰,示意他放松。
开场前窦晟叮嘱过,慢慢说不着急,只要把观点表达完就可以,一切有他兜底。
谢澜酝酿了一小会,压下语速,沉着道:“对方四个观点在我方看来并不成立,眼界、物质、抱负,这三者并不直接与离家关联,这是基本的认知错误。在说出归家还是离家这一选题时,或许对方辩友就错误地将离家解读为广阔天地,将归家解读为安……安于一隅。”
余光里,窦晟一直用食指平稳地轻叩桌面,像是在给他定心。哪怕他背诵拗口成语时稍微卡壳了一下,手指的节奏也没变。
谢澜深呼吸放松,继续道:“我方认为,归家是为了陪伴家人、是对熟悉环境的珍视,与上述三点并不冲突。至于寻找家人,我方认为,并不是所有家庭都面临这个任务,我方驳论完毕。”
他一鼓作气说完,落座,才忽然感觉阶梯教室里有一种诡异的静谧。
窦晟的食指还保持着抬起僵在空中的姿势,等他落座两秒后,才迟疑着扣在桌上。
对方辩友四脸懵逼,二辩愣了好一会,才起身按照流程辩驳他们的立论。
场下人开始窃窃私语,谢澜感觉自己脑门上一个大写的“危”,下意识瞟了眼旁边窦晟。
窦晟蹙眉深思,数秒后匆匆写下一句话推过来。
-寻找家人?是LZQ说的“寻找人脉”么?人脉是不是理解错了?
谢澜脑子里嗡一声。
人脉。这个词他在里见过一次,背过含义,但一直没用过。如果出现在卷面上应该是认识的,但在听力里完全没反应过来。
他当时第一联想是“人迈”,可能是用了某种主谓倒装来修改词性?或者是他把顺序听反了,反正觉得对方显然是想表达“迈出去的人”、“离家的人”。
谢澜当场自闭,把纸条给窦晟推了回来。
窦晟轻叹了声,又写道:没事,失忆吧。
失忆吧?
毁灭吧。
对方二辩驳论结束,进入质辩环节,对方三辩起身反问,先问了一辩,这边同学自如应对,随即就到谢澜。
谢澜看着对方三辩起身,自.杀的冲动开始酝酿。
他紧张地盯着那张嘴一开一合,生怕听到关于“人脉”还是“人迈”的反问。
好在,社员给社长留了面子,选择性遗忘刚才震惊全场的发言,只抛出了个温和的问题。
谢澜松了口气,起身答道:“我方坚持认为,归家能够更好地沟通感情,虽然科技发达,但面对面的交谈和陪伴是网络无法相比的。在相处状态下人与人之间会自然发生大量沟通,而远离彼此后只能依靠培养定时联系的习惯。”
都是提前准备好的,本来还想发散,但被刚才那通伤到,只是背诵全文并老实坐下。
三问三答有惊无险,紧接着轮到窦晟起身,顺次质疑对方三位辩友。问题犀利,态度专业,配合他冷冷的语气,竟让场下有了几阵躁动。
正反双方三辩进行了质辩小结,随后主持人宣布自由辩论。
对方二辩是个男生,爱看玩笑,之前在辩论社就常常打趣谢澜。他一起身,谢澜就预感不妙。
果然,他眼神直接朝着谢澜来了——
“提问反方二辩,你方口口声声说离家与物质、眼界、抱负不存在关联,但我认为是你曲解了我方的意思。立足发展的眼光,无论你家是农村乡下还是国际大都市,都只是有限的环境,更远的世界有着更广阔的天地。古代尚有孟母三迁,一位母亲难道会害自己的孩子吗?当然不是啊,母亲比任何人都希望孩子有好的发展,那么我方坚持认为,以发展眼光考虑问题,应该鼓励孩子离家,你又如何看待?”
叽里呱啦一大串,谢澜记住两句半。
还是最后两句半。
孟母三千?
他起身前低声飞快问道:“孟母是谁?”
窦晟飞快回:“孟子的妈。”
“三千个妈??”
“……不重要,回避它。”
谢澜已经站起来了。
万众期待,有一些人努力憋着,但已经露出嘴角要上翘的势头。
回避孟母三千是可以,但前面的论点已经记不太清。谢澜只依稀觉得对方一直在强调外面的世界更大这个点。
他深呼吸,“外面的世界确实更大,无论家乡是大是小,我方从未否认这一观点。借用对方辩友的论据,既然肯承认科技帮助沟通感情,为什么要无视科技帮助打开视野?我方看来,情感的弥补要比知识的弥补更困难,请对方辩友解释。”
仿佛有股氧气瞬间输入真空的房间,底下甚至响起了辩论赛不该有的掌声。
窦晟吁了一口气,谢澜落座,他立即用拇指在谢澜大腿上盖了个戳。
对方三辩起身回答了谢澜的问题,又将球踢了回来,这次窦晟直接顶上,一通快语输出,又以更一针见血的进攻怼了回去。
之前彩排时他一直懒洋洋的,这次却像换了个人,一人对战对面二辩三辩,言辞犀利,张口即引经据典,配合时而诚恳时而轻蔑的语气,将对方驳了个落花流水,其间夹着的幽默反讽还引起场下几阵笑声。
加入辩论社这么久,窦晟就没露出过本领。或者说,和大家做了两年同学,他从没认真和人嘴炮过,哪怕在直播间里怼黑子都没这样。xǐυmь.℃òm
他不间断地起身,时而散漫地单手揣兜,时而用手腕轻轻点着桌子来加强语气,一个人打出了枪林弹雨的气势,对方二辩三辩溃不成军,完全被牵制节奏,压根想不起来还有谢澜这个人。
林贝侧头,呆呆地仰望窦晟,傻眼。
可能是男朋友滤镜,谢澜那点搞出乌龙的自闭,在这场口诛舌战中慢慢消散了。
每次窦晟起身,和他视线余光平齐的是西裤下显出形状的胯,和某人轻点桌面时一丝不苟的袖口里露出的腕骨。
很让人在意。
太可耻了,他竟然在辩论赛上躺平溜号,还完全将一开始的荒唐抛到脑后。
直到正方二辩一句质问忽然闯入谢澜耳朵。
“对方辩友一直强调家的归属感,可是世上有多少人在见过各种风景后,还是选择了远方,组建新的家庭,难道在那里就没有归属感吗?我方认为,新的归属感应当更强烈才对,足以覆盖旧人旧物,人的发展是动态的,家的概念也应该随之……”
计时器响,主持人打断:“正方时间已经用尽,请反方回答,请注意,反方只剩下二十秒。”
谢澜听着这些问题,怔了那么一瞬。
放在桌面上的食指轻轻动了下,窦晟正要起身,瞟到他的手指动作,倾侧身子低声询问:“你来?”
谢澜嗯了声,起身。
“新建立的归属一定更强吗?这种更强的错觉或许来自时间积累,也或许来自时间上最邻近的刺激。我方一直在强调‘最初’,最初接触的环境与人形成了归属,这种归属可能被错认为逐渐平淡,但它永远存在。英国诗人曾用一句诗表达思乡——StandstheChurchclockattentothreeAndistherehoillfortea教堂的钟停在了两点五十分,还会有蜂蜜来搭配我的茶吗?如果你也曾像他一样在不经意间想到从前,那么就证明,归属感一直存在。”
周围忽然有些安静。
谢澜坐下,在大家看不见的角度,窦晟轻轻地攥了攥他的手。
双方四辩的结案陈词都很精彩。辩论结束,在评委老师讨论结果期间,辩论成员从后门出去等待。
谢澜看了眼时间,想去洗把脸换换脑子。
行政楼的洗手间是单人配置,在幽静的角落,门口放着茂盛的盆栽。谢澜刚旋开水龙头,门就被敲了敲。
“我。”
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洗手间,谢澜站在镜子前,窦晟在他身边,背抵着门,两手揣在裤兜里,懒洋洋地将一只脚勾在另一只脚旁边。
黑眸中衔着一丝清浅的笑意,“男朋友今天闪闪发光呢。”
谢澜在水龙头下洗着手,“一开场就闹笑话,是社员们善良,不然我就完了。”
“那不算什么。我刚才出来时,他们都在感慨社长的英音苏炸天。”窦晟直起身,走到谢澜身边,低声道:“我也觉得。”
谢澜甩了甩手上的水,正要关水龙头,窦晟却将水龙头掰得更大了。
洗手间里水流声哗然。穿着衬衫西裤的两个少年亲吻彼此,谢澜大腿根硌在洗手台凉沁沁的花岗岩上,向身后镜子处倾仰,脸颊的红晕蔓延进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口,他拽着窦晟胸口的布料,白衬衫上瞬间蔓延开大片水渍。
啧啧声掩在水声里。
几分钟后,窦晟从洗手间出来,衣服胸口湿了大半,神情却一如既往淡定。
阶梯教室外的走廊上已经没人了,车子明从后门钻出来,啧一声,“哪去了你?你们队赢了啊,来拍照!还有优秀社团的合影呢。谢澜呢?诶,你衣服怎么搞的?”
“去楼下洗脸泼到水了。”窦晟打了个哈欠,径直进门说,“谢澜也去洗手间了吧?不知道。”
车子明翻白眼,“你是不是瞎,那边就有洗手间,去什么楼下啊?”
话音刚落,不远处洗手间门打开,谢澜也出来了,同样的面无表情。
“我用着这间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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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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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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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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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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