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竟让他头也不回地走了?翡雪暗暗忖度着,却没有一点头绪。
萧瑾殊的长发有些凌乱地垂在脑后,脸上像抹了一层锅灰。一入西暖阁,许琮已经跪在那里。他一身风尘仆仆,鞋上沾满雪水泥泞,面色阴沉,眼眶里充了血,嘴唇干裂,一看就是快马加鞭奔驰回来的。
见到皇帝,许琮干哑着嗓子,颤声禀报道:“陛下!黄河凌汛,大堤漫溢决口,水势浩荡,沿黄九地,尽成泽国!”
萧瑾殊闻言,仿佛看见不计其数的人畜冻馁溺水,灾民死者不计其数,惨不忍睹。
那些,都是他的子民,都是大仪的百姓!
天子一怒,巨浪滔天!
萧瑾殊沉默半晌,就差背过气去。脸色铁青,额间青筋暴起,眸中因为急怒攻心通红一片,宛如地狱中的修罗。
只听得哗啦一声,桌上笔墨杯盏都扫到了地上,御案都险些被他掀翻了去!
他只觉得头脑轰然炸裂,胸中一口浊气上涌,紧接着就是一阵闷窒之感,倏然间,又觉得气血翻涌,喉头一阵腥甜,“噗”地喷出一大口暗红的鲜血来,月白色的中衣染红了一大片。
蚀骨散毒发时候的痛楚向他袭来,他整个人几欲倒地,意识也逐渐涣散混沌。恍惚之间,他仿佛看见翡雪面带焦急的神色小跑着过来,还有齐福和许诺想要过来搀扶他的虚影。
随后,他往地上一栽,完全失去了知觉。
天色渐渐亮了,躺在龙榻的萧瑾殊却没有丝毫转醒的迹象。
小内侍来催促过第三遍,在殿外的齐福顶不住了。他叹了口气,掩了门进到东暖阁来:“皇后娘娘,吉时已到,王公大臣们都已经在奉先殿候着了。”
翡雪泪痕未干,呆呆地凝视着榻上的人。他的嘴唇泛着青紫,许久不见的青黑色又从他眼下浮现了出来。她轻轻叹了一口道:“替我更衣。”
奉先殿外,乌泱泱地站满了人。王公大臣们列队肃立,打头的是晋王和梁王,其后是萧牧云、沈怀远和一众朝臣。
“皇后娘娘到!”内侍尖细的嗓门高声唱和了一句,身着正红色朝服的翡雪,浓蛾叠柳,楚腰卫鬓,鸾裾曳地,凤带翻飞,在吴妈妈和连翘的搀扶下出了凤辇,款步而来。
怎么不见皇帝?
大臣们等得太久了,见祭祀仍没有开始的迹象,本来就已经有些不耐。此时未见到萧瑾殊出现,有几个极力压低着声音,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晋王冷冷地看了翡雪一眼,被她倾国倾城的容貌惊艳了一把,复又低了头。
梁王满脸错愕,萧牧云也皱了皱眉头,微微讶异。
那个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萧牧云暗暗嘀咕着,不由得撇了撇嘴。
萧瑾殊一向不喜繁文缛节,之前找他敲定那些祭祀的典仪细节都嫌烦,还说要借着这次冬至祭天,替皇后在百官面前树立权威。
他早就料到,那头倔牛怕是会有些出其不意的行径。却没想到他行事竟然如此狂悖,这样的做法,还真是出其不意。反正皇帝就是规矩,他真的不守规矩,也没人敢说什么。可是......就这样让皇后只身前来,也太......太过率性了些。
行到台阶下,翡雪暗暗吸了一口,松开了吴妈妈的手,自己提了裙摆,一步一步缓缓走上了高台,到中央站定后,她捏着裙摆的手紧了紧,目光扫了一圈底下站立的人。
朝臣们纷纷低着头,不敢多看她一眼。
静默半晌,她柳眉蹙了蹙,朱唇轻启,沉声宣布道:“陛下旧病复发,现在仍昏迷不醒。”
似平静的湖面突然投入一块巨石,如宁静的荒原突然地动山摇,原本悄无声息的人群顿时一片哗然。大家捶胸顿足,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陛下不是大好了么?怎么又突然昏迷了?”
“早就说了那个国师不可信,陛下偏不听劝谏,一直服用他的药,看看现在如何?”
“是啊,听说国师畏罪潜逃后,陛下还是继续用他的药呢!”
晋王垂了眼眸,藏在袖管中的手搓捻了几下。他本就站在最前头,倒是没人注意到他嘴角浮出的那抹笑意。m.χIùmЬ.CǒM
看来,林霜儿一早安排在皇后身边的人,得手了?
与萧瑾殊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他做的最成功的选择,就是娶了林霜儿为王妃。她的主意又稳又狠,真是好。只要萧瑾殊一死,皇位就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哪里还要费心思去跟萧昭争什么储君之位呢。
萧牧云扶了扶额头,嘴角尴尬的抽了抽。皇后这唱的是哪一出呢?敢情,这回陛下还真不是因为犯了倔脾气而恣意妄为,而是......自己失手?
玩脱了?!
梁王萧昭焦急不已,见沈怀远只是沉着脸不说话,忍不住上前一步拉了拉萧牧云的衣角道:“叔祖,您是宗室的族长,眼下如何是好,您给拿个主意吧。”
“咳咳......”萧牧云假咳了几声,邪魅一笑,白了梁王一眼。
虽然他在皇族中辈分是最高的,可是也不过二十几岁,叔祖这个称呼,把他叫老了。从前,他倚老卖老,仗着辈分高逗逗萧浪玩还行。反正那个傻子说话,一次只能蹦出一个字,真的让他叫叔祖,他也只叫得出一个“叔”字。可是梁王这么个十五六岁的大小伙子突然这么叫自己,萧牧云总觉得怪怪的。
沈怀远回过神来,暗暗责备梁王不够沉得住气。他毕竟封王不久,又是晚辈,这样的场合不适宜抢着出头。他拢了拢深紫色朝服的宽大袖袍,拧着眉道:“皇后娘娘和晋王都在此,梁王殿下,不需多虑。”
朝臣们还在议论纷纷,萧牧云向前几步,走到阶前,抬起手来示意大家安静,从容地道:“众位大人,请先听我说!陛下既然龙体不适,那就请大家再等一会儿吧。时间还充裕,请先到偏殿中避避寒,喝口茶歇息片刻,稍安勿躁。”
众人都是天刚擦亮就穿戴整齐了往宫里赶,又立在北风里等了这么许久,早已昏昏欲睡手脚僵冷,听到此话纷纷称好。加上大家都知道萧牧云在皇帝面前向来得脸,他的话,此时没人敢违拗。
百官散去,萧牧云也引着翡雪进到偏殿中,只是与朝臣们中间用屏风隔开了些,还有一些距离。他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请问皇后娘娘,陛下可有什么吩咐?”
冬至祭天,兹事体大,一向自负强势的萧瑾殊,也会有玩脱的时候么?萧牧云希望是自己的猜测错了,宁愿是他任意妄为。
翡雪双手交叠相握,有些坐立不安。她知道陛下信任中山郡王,因此在他面前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三言两语就将实情和盘托出:“黄河发生了凌汛,陛下他,得知消息后急怒攻心......只能寄希望于阿浪寻到国师。”
冷金泽给的药已经没有了,她派了好多路人马出宫去寻萧浪,又将齐福留在了养心殿,让他一有消息就马上禀报。
只能寄希望于阿浪,今日能带着国师赶回宫来。眼下,能拖一会儿就拖一会儿吧,只能祈祷陛下快快苏醒。
“今年刚刚修整了渠坝,黄河怎么会突发凌汛呢?”萧牧云气得肩膀都在微微颤抖,险些惊呼出声,一向玩世不恭的他,此时的目光比冰棱还要冷。
翡雪摇了摇头,忧心忡忡地道:“许大人匆匆安排了些救灾的事宜,快马加鞭漏夜来报,故而陛下先知道了。估计消息很快就会递到中枢,到时候,朝臣们就都知道了。”
这个时机太赶巧了,今日陛下要祭天,谁成想就传来了黄河发生凌汛的消息,原本那些关于他受天谴的谣言怕是会越演越烈,思及此,翡雪才没有当众宣布此事。
话音刚落,果然就有八百里加急的羽信送到了沈怀远的手中。众大臣都巴巴地看着他,沈怀远捏着那羽毛,将信纸攥成了一团,颤着声音道:“黄河,发生凌汛了!”
大臣们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呼之声,之后就又你一言我一语地炸开了锅:
“非常时期,左相,晋王殿下,你们得拿主意啊!”
“今日祭祀,就遇到了凌汛,真是天意难测啊!”
“黄河凌汛,陛下昏迷不醒,可不就是上天示警么?”
天子失德,故而上天示警,那些人这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才是重点,点到此处,众人面上皆是一幅了然的神情。
萧牧云闻言挑了挑眉,不耐地“啧啧”了两声。
他早就料到了,萧瑾殊但凡有点什么意外不测,这朝中的流言蜚语必定是如潮水般涌来的。早就奉劝过萧瑾殊,人言可畏,凡事不可太过,他却自负独断,一意孤行。
之前那些关于他得位不正、受到天谴的谣言甚嚣尘上,他也听之任之,现在......他自己玩脱了,且看怎么样呢?
萧牧云脸上挂着一幅果不其然的表情,正准备将他那老生常谈的话再在翡雪面前唠叨一边,可是看到翡雪那一脸茫然无助的样子,又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他叹了口气,从腰间的佩囊里捡了一颗梅子扔到嘴里,对翡雪拱手道:“皇后安坐,臣出去看看。”
翡雪颔首,面色凄然。
听见外头的朝臣们因为凌汛和祭祀一事七言八语地吵吵闹闹着,她却只能置若罔闻。
由得朝臣们去议论吧。这些事,有左相和中山郡王他们把控局势,她现在所能做的,就是拖延时间,希望陛下能早点醒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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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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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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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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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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