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瑾殊凝了眸子,有些后悔告诉她了。其实,他只需告诉她阿浪的行踪,或者随便编个什么原因,不叫她担心就好了,没必要将缘由也说得这么明白。左右将那姓冷的拎回来,解了毒,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他嘴角自嘲一笑,重新将她拥入怀里,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安抚了一番。
片刻后,只听他低低叹气,不以为意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不必担心,快好了。朕遣了阿浪出宫去,约莫着冬至前就能赶回来了。只要将国师寻回来,朕身上的余毒就可解了。”
当年他刚中了这蚀骨散之毒时,那样钻心的疼痛,真是深入骨髓的。随着他的身体日渐疲乏,力气一点点被抽干,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对于毒发时的痛,也越来越麻木了。
说这些时,他面上的表情无比平静,声音很冷,仿佛是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可怀中的翡雪却分明感觉到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着。
她无比压抑,仿佛有块巨石堵在心口。尤其是他这样的语气,越发惹得她心疼不已,靠在他怀中泪如雨下。缓了好一会儿,才潮湿着嗓子,思忖着问道:“那,我还能做什么?”
萧瑾殊抿了抿唇。手指在她眼角轻轻摩挲,颀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如同修竹玉笋,捻了捻指尖她的泪珠子。见她还在嘤嘤抽泣,啄了啄她眼角的泪珠,仿佛将她哄好了比旁的事都要紧些,道:“阿翡若是再不收了眼泪,朕岂不是得找个锦盒,将这些珍珠收起来?”
他的指尖很凉,沁得人皮肤上一阵寒意。含着泪的人扯了扯嘴角,小拳头捶了他一下,勉强笑了笑。他这才故作轻松地哄道:“冬至祭祀,皇后陪在朕的身边吧。”
别人如何看待皇后,大抵取决于他这个皇帝的态度。
大婚入宫时,他应该与她一起接受众臣朝拜的。可那时他正昏迷着,没顾上是真的,对她没那个心,也是真的。趁着这次祭祀,他要让天下都知道,林翡雪这个皇后,是他极为看重的。
“好。”女孩领会不到他这么深的心思,只是乖巧点头,极为郑重其事。
似是察觉了什么,眼神从屏风上划过时,他拧了拧眉,有狠戾的杀气闪过。旋即收回目光,看向她时仍是温柔缱绻的,语调里甚至多了几分戏谑:“否则......朕若是支撑不住,当众倒了,岂不是丢人。”
哐当一声,是迎春在外头打翻了水盆的声音:“奴、奴婢参见齐公公!”
迎春方才在外头偷听,齐福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她无意间回头,竟然看见他学着她的样子,凑近了屏风这边来听。她一扭头,吓得魂飞魄散,连手里端着的水盆都掉落在地。
齐福脸上挂着笑,眼中闪过一抹精明的光,乐呵呵地道:“陛下今儿免了娘娘去慈宁宫请安,让咱家去传话。一会儿,你同咱家一起去吧。还不赶紧着。”
迎春喏喏,见齐福脸上没有流露出半分怀疑和责备,连忙应了,战战兢兢地捡起水盆,飞也似地逃了下去。
外面的动静让翡雪分神了片刻,萧瑾殊却只冷哼一声,仍将她拘在怀里。翡雪这时也察觉到外头齐福的脚步声,知道定是外头朝臣候着了。只好勉强压住情绪,也不好再与他腻腻歪歪了。
她松开了他的衣角,对着他浅浅一笑:“陛下去忙吧。你的身子还没完全好,也不要太劳神了,早些回来。”
她会在后殿体顺堂,等着他的。
当他踱着步子出现在西暖阁时,萧牧云和几位大臣都流露出意外的神色。
中山郡王面带喜意,望着他促狭地笑了笑,还不忘替自己邀功:“几日不见,陛下大好了,看来碧云寺果然灵验!”
在臣下面前,他难得地扬了扬嘴角,还未及坐定,就先对着萧牧云开口道:“冬至祭祀,皇后同朕一道。”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阴冷。
帝后一同祭天,这样的做法,在大仪并无先例。可他这话说得轻飘飘的,仿佛理所应当,那威严凌冽的语气,也压根不是同他们商量。
众臣领命,无人敢驳斥。沈怀远更是眉眼一沉,心中了然。
国事千头万绪,不同的人看法和做法也不同,好不容易有了到御前议事的机会,大家都是各抒已见的,极力想要取得萧瑾殊的支持。这其中,有些事十分重要,需要萧瑾殊拍板决断,另有一些事,在朝臣看来挺要紧的,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
就比如眼下,一位大臣还在滔滔不绝。不知道的,看着他这唾沫横飞的样子,还以为他说的是什么重要的事。萧瑾殊本也细细听着,等听懂了,才发现他说的其实是一件无关痛痒的事。
他冷眼瞧着这大臣慷慨陈词,神思却已经飞走了,脑海中出现了分别时,翡雪那张略带着担忧的脸......她说让他早些回去的,也不知这么长的时间,她一个人是如何打发的?
及至游移的目光瞧着外头天色晚了,萧瑾殊竟然揉了揉眉心,早就心猿意马的他,甚至生出些许不耐的神色来。
萧牧云和沈怀远是近臣,对他行事和性情最是了解。即便大臣所奏的是多么无聊的事,萧瑾殊也极少表现得这样。
如今......有了牵肠挂肚的人,是有些不一样了。
萧牧云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轻轻咳嗽了一声。趁着那大臣口干舌燥地停下来喝水的片刻,他语气中带着些狡黠,道:“臣记得,陛下用药的时辰快到了吧。”
沈怀远会意,暗中扯了扯那大臣的衣袖,知情识趣地道:“陛下虽大好了,也不能过于劳累了。李大人,若是不急,要不改日再议吧?”
那位李大人瞥了一眼萧瑾殊,见他皱着眉头,兴致缺缺的样子,只好先作罢了。
暮色低垂,体顺堂的烛光忽明忽暗地跳动着。他轻着步子进来时,翡雪正倚在窗边,心事重重的,捧在手中的书册已经许久没有翻页了。
萧瑾殊先走到烛台前,挑了挑烛心。室内亮堂了些,她这才发觉是他过来了:“陛下累了吧?”
“阿翡在想什么?”没有旁人的时候,他喜欢唤她阿翡。
“没......”,她起身相迎,转眼看见小案上为他备好的药丸,齐福今日送过来时,跟她说这已经是最后一丸药了。
她很自然地将这药丸并几碟蜜饯、点心递到他跟前:“我又剥了些梅子肉给陛下解苦,也不知陛下会不会吃腻了梅子,就又让他们多备了些旁的。”
他随手端起案上她的茶盏,毫不介意地喝了一口水,方才接过那丸药,慢条斯理地咀嚼着。面上虽瞧不出因为吃苦药而为难的神色,但还未及咽下,他就伸手捻了一颗梅子。
翡雪的唇畔弯了弯,眼底带着笑,带着商量的口气道:“我还不知道,陛下都有些什么爱吃的?若是陛下喜欢什么,或是想吃什么,都可告诉我,我到小厨房做给你吃,可好?”
养心殿后面是有小厨房的,只是以前都没有人用。萧瑾殊也是为了图省事,就一直是让御膳房做好了膳食,再拿食盒送过来。只是这冬天,待到膳食摆上桌时,多半都是凉的。
前几日她还不敢吭声,今日思来想去,还是将自己的想法对他说了。
他面色微变,漆黑的眸子凝了她一瞬。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从他记事起,皇兄和太傅就是这么教导他的。
英宗比萧瑾殊年长了十岁,他几乎是在皇兄身边长大的,说他是长兄如父,一点都不为过。那时候,多的是人惦记着皇兄的喜好,投其所好的有之,想要加害的也有之。后来......后来那个身处高位的人就变成了他自己。
别人如何做,在意的只是对自己有没有好处,没有人敢违拗他。有些事,如果问出来就是犯忌讳,知道了也只会被责罚,便没有人会在意了。久而久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连他自己都忘了自己有什么喜好了。Χiυmъ.cοΜ
他的反应让翡雪心头凝滞了一瞬,刚刚燃起的希望突然被扑灭了。
她盯着他那晦暗不明的神色瞧了一会儿,还以为这话又是哪里冒犯到他了,只好将目光落在书册上,有些失落地道:“陛下若不喜欢,我......”。
“那就做鱼汤吧。”他接过她的话头,在她有些落寞的眉眼间落下一吻,眼里涌动着些微光,如同浩瀚星河。
刚才,他不过是想起了皇兄,又回答得慢了些。若非她在乎自己,她的情绪又怎会被自己牵着走呢?见到这副委屈的模样,他就知道她定是误会了。
这世上,恐怕也就只有她会真的在意他的喜好,哪怕只是为了让他吃的舒服些。
拨云见日,她心头的阴霾因为他这个小小的举动一扫而光,信誓旦旦地道:“鱼汤,我会做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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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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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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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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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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