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兰烨微微扬唇,道:“无妨。”他起身让位,秦桑见他看着自己,只得硬着头皮坐在椅上在宣纸上下笔。
写什么呢?
她总得写出点小诗小词啥的,可惜她搜肠刮肚硬是连个四字成语都没想出来,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眼见她紧张的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司兰烨有些好笑,正打算给她个台阶下,不想她还真提笔在宣纸上比划了起来。
他挑眉去看,她没有写字,她是在画画?
“刷刷”几笔,墨迹交错斑驳,倒像是画的竹子,却又有些似像非像。
画完,秦桑很得意,道:“世子,这是我画的墨竹,还请世子题词吧。”
她胆子倒是大,下手也利落,“刷刷刷”画完了整张纸,也不说那竹子有多好,但整体来看,萧萧瑟瑟,竹枝苍劲,倒也有几分意境。
她爹喜欢竹子,这幅画还是当初为了给她爹祝寿特意练的,为了练这幅画先生差点没给她气的吐血。大成不算,小成倒有,总归能看得出是墨竹图。那也比她写上一行蜘蛛爬出来的大字强。
她秦桑也是要面子的!
司兰烨倒是有些意外,赞道:“秦姑娘画的很好,那我就献丑题词了。”
“哦,好。”
司兰烨伸手接过她手中的毛笔,立在她身旁不假思索的便开始写词。
秦桑见他下笔如飞,龙飞凤舞便写下了一首词,落字如同银钩铁画真真气势非凡。
她仔细读着——
夜来北风元自小,何事吹折青琅玕。数枝洒落高堂上,败叶萧萧烟景寒。乃是神工妙手欲自试,袭取天巧不作难。行看叹息手摩拂,落势夭矫墨未乾。
秦桑看的为之一震,究竟是怎样的才情,竟能不假思索的写下这样精彩的词句?
她读书虽然不多,但是好词好句也听先生读过一些,这样的词句自然是她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的。
“好词!”她失声赞道。
司兰烨轻笑,倾身将毛笔搁在笔洗中,他靠近时,凉滑的绸缎宽袖轻触她的脸颊,他身上特有的带着淡淡兰香暖阳的温暖气息仿佛萦绕在鼻端,秦桑不由自主脸又微微烫了起来。
她瞧着自己那画,着实配不上人家那字那词,若是挂在这儿着实掉底子,有心想收藏起来,道:“这画给我可好?”
司兰烨一怔,随即道:“好,我按上印章。”
但凡他题词画画都有印章的习惯,但这幅算是两人合作完成,他拿了田黄石的印章按下之后,问:“姑娘的印章呢?”
秦桑窘了,她一个文采不通的人,哪里有什么印章?
“没带。”她只得小声道。
“那题名字?”
秦桑又想起自己那几个狗爬的字,着实无奈,幸亏她的名字只有简单两个字,马虎还是能混过去的。
她硬着头皮提起了毛笔,费了大力气认认真真在角落里落下了自己的名字,尽量让它们看起来“端正漂亮”。
自然,那是她以为的“端正漂亮”,这横平竖直的同书法可是半点搭不上边。
司兰烨眼底闪过一抹诧异,又有些好笑,怪不得她不写字……原来压根没练过字……
落下了自己的名字,秦桑可不给他欣赏的机会,赶紧的吹干了墨迹卷起了画轴塞进了袖子里。
人说红袖添香,这一顿“添香”弄得秦桑着实狼狈,她生怕待会还要吟诗作赋,那可就真的丢人了。
眼见要到中午了,她正好找个脱身的机会。
看他喝了药状态果然好了一些,她认真叮嘱道:“那药即便苦,即便一时无用,对世子的身体总是好的,世子不要任性。若是世子出了什么事,叫家人如何安心?”
他眸色幽深的看着她,并没有回应她这句话。
“你真的想好了吗?”
秦桑一愣,想好什么?
司兰烨轻叹一声,转身负手立在窗前,看着窗外的白雪皑皑,缓缓道:“你今日也看见了我的情形。我恐怕寿数不永,即便你过门,我们未必能白头。这时日太医说不准,我也说不准,或许五年,或许十年,又或许……只有一年、半载……”
他说这话之间,窗外又下起了柳絮般的飘雪。
秦桑怔住了,心仿佛被什么狠狠的捏住一样,生疼生疼的。
他抬眼望着窗外:“若你嫁我,我的岁月,你的青春,一如这雪花一般,雪停之时,阳光一照,便化作了虚无。或许,还带着深深的伤痛和没有尽头的孤寂。即便是这样,你也决定要嫁给我吗?”
沉默良久,他回头,看到她的眼圈红了,眼底是闪烁的泪光。
她没有说话,瘪着嘴望着他。
他淡笑:“你不必同情我,也不必因为退婚而歉疚,我会坦然接受。”
听到“退婚”两个字,泪水再也忍不住从秦桑的眼眶里涌了出来。
“我不会退婚……”她拿袖子抹着眼泪囫囵的说,她既然决定这辈子要好好守护他,哪怕三年五年,又如何?
“你还小,你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他拿起榻上的火色狐裘披风转身过来替她披在肩头,“回去吧,你若决定了,再来告诉我。”
“我……”秦桑哽咽着,她说了她不想退婚的,为什么他不信?
她低头,看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灵巧的系着她披风的带子,可是仿佛有许多话哽在喉头,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
难道说上辈子,当她被所有人抛弃有家不能回的时候,唯独他在冰天雪地里给了她一包糖炒栗子?还是说知道这世间还一个人念了她一句,她死时心中没有那么凄凉?
她曾经最对不起的是他,而他,却给与了她临死前的最后一点温暖。
想起那冰天雪地里的绝望,想起上辈子的苦楚和悔恨,她越发的伤心,泪水不住的滚落下来。
“傻丫头!”他伸手抚了抚她乌黑的发顶,“慢慢想,你会想明白的,回家吧,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你是不是嫌我字写的不好,画画的不好?”她满眼泪水不服气的抬头看他。
他无奈道:“于生死而言,于你鲜活的青春而言,这些……又算得什么?倘若人死了,纵使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又有谁会在乎?不过是湮灭于烟尘,无影无形罢了。”琇書網
秦桑说不下去了,她的口才不是他对手。她红着眼眶出来了,春兰和秋菊在厅里瞧见都吓了一跳。
“姑娘,世子欺负你了?”秋菊惊道。可是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呢。世子那样病恹恹的,怎么可能欺负的了自己家的姑娘?自己姑娘欺负他还差不多?
“不说了,回去吧!”秦桑红着眼眶,又有些生气。这门婚事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难道他说为了她好让她退婚?她就要退吗?她偏不!
回到别苑,秦桑心情不好,趴在窗口看着外面的冰雕梅花。
她精致的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背上,思索着他说的那些话。
他的话的确有些吓唬人,倘若他真的只活了三年、五年,那么以后她就只能呆在安远侯府独守空房,痛苦的思念着他,面对着一个又一个没有希望的暗夜。
这个后果,她是知道的。
可是,那又怎样呢?
她摊开手边的画卷,那画面上,是她画的墨竹图,旁边是他银钩铁画一般的题词。
那样好的词句,那样漂亮的字,是她见都没见过的,配着她那不入流的画,仿佛将她的画也带入了另一个层次,变得赏心悦目起来。
她的手心轻抚着那墨色的字迹,闭眼时,仿佛能感觉到他凉滑的丝绸宽袖拂过她的脸庞,能闻到他身上温暖的气息……
她上辈子遇人不淑,错过了他对不起他,难道这辈子还要错过还要对不起他吗?
不,她不会再重蹈覆辙。如今,哪怕安远侯府是万丈深渊,只要有他在,她也会义无反顾的跳下去。
她按着自己的心口,突然下定了决心,哪怕三年五年呢?
想清楚,她的心情突然明朗起来,抹去了眼角的泪痕,她去洗了一把脸。
雪一直在下,天色越发暗沉起来。
清平苑的院子里,司兰烨披着雪白狐裘披风,立在廊下看着飘飞的雪花,伸手时,雪花落在他的掌心,因掌心的温度,瞬间融化消失。
他自嘲的扬起了唇角,所有一切,不都是虚空?看起来人生几十年岁月,于漫漫时光长河中,难道不也是片刻光阴?更何况一年半载、三年五载,不过如这雪花,转瞬即逝罢了。
他看向院中盛放的红梅,白雪压在红梅上,红梅却越发娇艳。
无端的,他想起了她。
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她一定会想通的吧。
既然没有好结果,又何必飞蛾扑火?那是愚蠢的人的选择。
“咯吱——”一声响,惊动了司兰烨的思绪,他抬头看向门口。大约方才守门人出去做事,院子大门是虚掩的。
一袭火红推门而入,他微怔。是她?
她来,是告诉他结果的吧?结果,他已了然于心。
这大雪天,她有了决定,让丫鬟来说一声便可,何必亲自前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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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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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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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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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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