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普照,海浪涛涛。
大燕东南一座滨海小县,正是四季如夏的好气候。
就算冬日,也只需着件单衣即可。出来干活,还得戴上斗笠,否则灼烈的阳光,可是刺眼得很呢。
此时,本地新上任的年轻县令,正指挥着百姓,在鱼塘边种下桑树。
要说这活并不累。
但乡亲们不理解的是,为何要把天然形成的大鱼塘,分割成小块,还一定要种桑树呢?
种榕树不好吗?
那个长大了,可是枝繁叶茂得很,独木能成林呢!
可县令说是什么书上看来的法子,非叫大家照做。
乡亲们私下取笑,这位据说中过榜眼的年轻县令,是不是书读太多,脑子坏掉了?
听说他媳妇就会治病,怎么也不给他治治?
……
老乡们嘀嘀咕咕,说着晦涩难懂的方言,以为别人听不懂,谁知早有“叛徒”告密啦。
“展大人,他们都在说你坏话!”
一个七八岁,皮肤黝黑的民间小姑娘,闪着一双微微凹陷的灵动黑眸,操着半生不生的官话,跑来告状。
她前几个月生病,几乎快要死掉。县上大夫没办法,爹娘都放弃了。是新上任的展大人,不嫌弃的把她抱回家,让他好心肠的夫人,治好了她的病。
然后,知恩图报,又口齿伶俐的小姑娘,无师自通,很快成了展大人的“翻译官”兼“小眼线”。
县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大事小情,统统都要来汇报!
不得不说,在展云楼刚来赴任的时候,小姑娘的翻译,还当真帮了大忙。
不过现在,已经初步掌握地方方言,也聘请了几个本地厨娘仆役,开始熟悉民情之后,展云楼已经应付得来了。
小姑娘再成日这样往他身边跑,会招乡亲们嫌弃的。
但直言让她不来,太打击人了。
再说展云楼,很有自信。
他让百姓建这桑基鱼塘,虽是从书中看来,却是很古老并有效的养殖方式了。
海边地平,容易造成水患。将大池塘分割切小,就减轻了一旦暴雨,便全面溢塘,跑光鱼儿的风险。
塘边种上桑树,既可防水固土,又能养蚕,缫丝纺线,给百姓多一项收入。而蚕砂,又恰好是喂鱼的肥料。
由此就能形成一个良性的生态循环,相互裨益。
可这些道理,是很难跟乡亲们讲明白的。
等到桑树长成,让百姓们看到成果,自然会明白他的苦心。
在朝堂上观政三年之后,本来他们那一届的前三甲,都可以留京,谋个好差事。
但当燕武帝问他们有何志愿时,最年轻的探花郎,寻回生母的欧阳棣表示,梅花香自苦寒来。
他想为了生母梅姨的名字做点什么,愿去寒冷的北方,为大燕平定外患。
皇上很高兴,派他和纪筠一起离开了。
至于展云楼,挑了南海。
从燕武帝造船开始,他就看到这位年轻的帝王,在水事领域上的远见了。
如今海上北方有薛慎镇守,他愿到南方,为开拓大燕海域,做个先锋。
至于当年的状元石中棠,他主动请缨,愿回江南任职。
展云楼和欧阳棣,对他佩服得是五体投地!
石中棠可不是吃不了苦,要回江南的温柔乡。
而是他要去为大燕,为天下,撬动江南盘踞多年的利益圈。
兔子不吃窝边草。
可石中棠,显然不是一只寻常的兔子。
正因为出身江南世家,他越发能清楚的看到江南世家,包括石家存在的一些根深蒂固的问题。
表面上看,他们富可敌国,甚至有能动摇国本的能力。
可越是如此,越发危险。
就如之前青州旱灾,江南不愿借粮一样。
虽说有先帝埋下的恶因,但当一个王朝面临巨大困难,江南若还只顾着自己的利益,罔顾天下人的安危,那是会引发大乱的。
而江南的那些世家,哪怕是诗书名门,真的就光鲜亮丽,一派风光霁月么?
不可能的。
否则虞家这样堂堂的帝师之家,虞老太师过世才多少年哪,为何就会养出虞亮这样的儿孙?
所以石中棠,愿做那根“反骨”,去揭开华丽袍子底下的虱子。
他虽是江南人,但更是大燕子民。
而他的志向,从来不是做江南的名门贵公子。而是站在朝堂之上,做那个能辅佐帝王,成就一番赫赫功业的名臣。
皇上听了很高兴,却没遂他的心愿。
燕武帝把他派去青州,挖铜矿了。
小子!
有志向是好的,但别想贪心,企图一口吃个胖子。
想当年,他去青州抗旱,还是堂堂汉王呢,遇到多少艰难险阻啊。如今发掘铜矿,如此巨大的暴利,各路人马更该眼红了。
先把这事理清楚,再去干大事吧。
所以石中棠,只好先去挖矿了。
上月收到他的来信,很是发了一通牢骚。
原以为曾经皇上亲自治下的地方,肯定是政通人和,上下齐心。不想现实,根本不是如此。
石中棠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人上一百,形形色色。
饶你说破天,人家不听不信不明白。就算你是为了他好,他也还要按照自己的那一套来。真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此时石中棠才明白,为何皇上不让他去动江南了。
以他现在的水平,若去了江南,只怕是羊入虎口,白给人下菜。
就象一个人,哪怕吃遍天下名菜,背下所有食谱。可真能亲自动手,做好一盘炒青菜吗?
未必。
菜炒糊了,还可以推倒重来。
治理国家,或是一州一县出了问题,可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所以牢骚归牢骚,信中最后,石中棠还是与老友共勉。
虽然困难很多,但只要一点一点的去努力,总有解决的时候。
他们毕竟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那都是先贤的智慧,只要明白错在哪里,改正起来也更快。
所以他还是很有信心,往名臣的道路,大步前进。
展云楼没石中棠那么大的志向,但也想做出一番事业,不负此生。
但如今如何合理劝退一个小姑娘,却让他颇感为难。
忽地,衙役过来禀告。
“展大人,您让我们领的书送来了!”
展云楼忽地有了主意,忙道,“先送一本过来。菊妹啊,我有件正经事,想请你帮忙,可以吗?”
小菊妹瞪大眼,一下认真起来,“大人你说!”
展云楼打开新印的卫生防疫小画册,慎重交到她的手里。
在美娘,如今得尊称皇后娘娘了,帮着长春道长推广这份小画册之后,收效极好。
因使用频率太高,第一批小画册已经磨损得不成样子,各地官府纷纷提出加印申请。
可,可在青州得了个大铜矿的燕武帝,还是没钱!
采矿也是要人力物力呐。去年南方一场大水,又冲毁不少良田。
皇上,他是真穷。
还好皇后娘娘有面子。
请了常平郡主,以慈善捐助的方式,揽下这件差事。
所以二版印刷的小画册,也是京城,乃至大燕第一个女工作坊的成品。
林皇后当年那封信,深深影响到了谢常平。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直接拿钱财帮助有困难的女性,只能救济一时。真想要长远解决问题,得让她们自立。
所以谢常平,拿为燕武帝选后赚的第一桶金,办了小作坊。
招收京城那些穷困女子,给她们找些力所能及的事做。
虽然也有少数女子,会存着等靠要,天上掉馅饼,被人照顾的心理。但大多数的女子,在能有工作机会时,她们爆发出的勤奋与努力,还是深深震撼了谢常平。
相较于男子,更多的女子,因承担着母亲妻子女儿的职责,比男子更愿意为家庭付出。
所以谢常平起初试水的小小作坊,很快就如雨后春笋般,发展状大起来。
从帮人缝洗衣裳,打扫煮饭这样的家务小事,渐渐扩展到各行各业。
好比这次的印刷,因考虑到成本,她们用的还是第一版的雕版。
但木制雕版印多了,都会出现磨损和脏污,一般再印,成色就会差上许多。
但作坊里的女工们,却硬是用她们的细心与耐心,很好的解决了这一问题。
所有的雕版,都被她们仔细清理打磨干净,印刷中稍有油墨沉积,马上再次清理。
就靠着这样不厌其烦的认真与负责,她们印出了与原版几乎一模一样的新书。
字迹清晰,图案准确,就连配色,都显得更加柔和清丽。
展云楼此时拿起这本新画册,交到小菊妹的手上。
“你去找夫人,让她安排个人,教你认得这上面的图画和顺口溜,回头你再教给邻居孩子们,行么?”
这,这是要教她读书吗?
小菊妹在衣上擦了擦手,才虔诚的双手捧过,生平接触到的第一本书。
打开一看,就喜欢上了。
书印得漂亮极了,上面的小图也特别浅显有趣。
都不需要人教,她都能猜出上头的意思。
“这是在烧水。嗯,旁边这人直接喝河里的水,肚子痛,就生病了。”
聪明!
展云楼毫不吝啬的夸奖了小姑娘,正想教几句顺口溜,忽地有百姓敲着锣,急急奔走呼号。
“海盗来了!海盗来了!”
“海上来了一艘好大的船,定是来抢东西的!”
小城瞬间大乱。
小菊妹一手抓着书,一手拉着展云楼就要跑。
“大人,我带你去躲起来,再叫上你家夫人!”
展云楼却是松手让她快走,高声急呼。
“大家不要慌,不要乱!把各家的老人孩子都照顾好,本官这就带人迎敌!”
不得不说,关键时刻,有个能主事,敢担当的县官,情况就好多了。
小县虽然慌乱,但大家还是安定了几分。
尤其一个面上刺字,被流放来的囚犯头子,名叫五哥的,主动站出来道。
“真要是海盗杀来,都是个死。不如出去拼一拼,挣条活路。有愿意的,就跟我来!”
五哥一带头,那些胆大的青壮,便拿着扁担锄头,跟在士兵衙役后头,壮着胆子来帮忙了。
滨海的小县城,就一个三丈高,两丈来宽的小城门,防是防不住什么的,但展云楼还是让乡勇留下,关门落锁,自带着衙役迎出去了。
在城门这儿,已经可以清楚的看到,海面上果然驶来一条大船。完全不似普通渔船,可瞧着似乎也不太象海盗船吧?
毕竟,以常理推断,海盗要打劫,不是应该挑在夜黑风高,或是浓雾天气么?
这青天白日,艳阳高照的,这海盗究竟是胆子太大,还是有恃无恐?
还有,这船怎么略感眼熟?
展云楼正皱眉琢磨,衙役们已经架好远程火弩,问他要不要先发制人了。
这是水战的新式武器,据说是福禄岛那位名声赫赫,人称鬼见愁的海上一霸,刘三金刘教头研制出来的。
箭头上注了油,只要点上火,攻击对方的甲板船帆,很容易燃烧起来。
听说展云楼这位榜眼要主动前来守南海,薛守备虽素未谋面,却很欣赏的送了他两架。
要不以衙役们那点战斗力,哪敢跟着展云楼出来迎敌?
“等等!”
眼看衙役们都点上火把了,展云楼是越看越不对劲,“你们谁眼神好,看看船头旁边,那是个什么字?”
海水斑驳,风雨侵袭,字迹已经很模糊了,但感觉怎么这么眼熟呢?
低矮的城墙上,一个青壮道,“我,我眼神好。我看得见,可我不识字啊!”
笨!
留在城墙上的五哥道,“你就写在地上,我能认。”
那人赶紧写了,五哥顿时惊了。
“大人,那,那是一个湖字啊!从前汉王在湖州造船,才会写这个字!”
展云楼恍然!
怪不得眼熟,送他和家小来此赴任的,可不正是湖船么?
“都先别动手!来几个嗓门大的,赶紧问话。”
“嗳!”
对面船上的人,却是先嘶吼了起来,“你们这是哪里?”
“大燕越州!”
“回家啦!我们回家啦!帮帮忙!”
船上的人,兴奋若狂,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突然就把一面降下的船帆,重给拉了起来。
那船帆上,写着大大两个字
原林!
若只是一个原字,或一个林字,还无所谓。可现在整个大燕,谁不知道原林产品的鼎鼎大名?
城墙上的五哥震惊了,“难道,难道这是皇后娘娘的船?”
他一纵身,便从低矮的城墙上,跳了下来。驾着小船,赶过去了。
展云飞倒是细心,命人拿了些清水干粮,紧随其后也来了。
那船上人不多,却是到了精疲力尽的时候。
衣衫破旧,头发蓬乱,又黑又瘦,就跟野人似的。
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先跳过来抢了清水,分给大家,痛快喝过,方哑声开口。
“我,吾等乃大燕子民……”
展云楼道,“别急,慢慢说。”
那中年人忽地就哭了,激动得泪流满面。跪在甲板上仰望苍天,又不停的捶着胸口嘶吼,哽咽难言。
展云楼急坏了,“你们到底是哪儿人啊?怎么会有湖船?这帆上写的原林,又是何意?”
“林!林、美、娘。”
船舱里,一个高大黑瘦的年轻人走了出来。略显结巴,但一字一字,清楚的告诉展云楼。
“汉王、少夫人、派我们出海、五年、回来了!”
当年美娘想着,反正人都派出去了,钱也花了,不如顺便替原林做个宣扬吧,所以命人在船帆上写了原林二字。
谁想说好的一年之期,竟是走了五年多。
天!
天哪!
展云楼激动得难以自抑,整整出海五年,他们居然活着回来了?
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而且展云楼瞬间就意识到,他们出海五年,学到的经验,吃过的教训,走过的海途,就是一笔最宝贵的财富!
这些人得赶紧保护起来,快带他们回岸上去!
可船上的人,虽然有终于回归故土的激动,但一听要他们下船,顿时警惕起来。
尤其那花白头发的中年男子,更是擤掉鼻涕,就蹿了过来,“我们要见到林少夫人,或是汉王殿下,才会下船。之前遇到风暴,我们的罗盘掉海里了,才会迷失方向。既然回到大燕,我们买点清水干粮就走。”
展云楼和善一笑,“汉王殿下,已于三年前,登基为帝了。林少夫人,如今是皇后娘娘。你们要见他们,只怕得上京城才行。”
什么?
汉王登基了?美娘居然当了皇后?
在终于意识到展云楼不可能,也不敢欺骗他们之后,葛秀才抱着小结巴雷长庚,开怀大笑!
“这回不必担心,有人抢我们的船了!”
“皇后娘娘的宝贝,谁敢抢?谁敢!”
不敢不敢。
展云楼赔着笑,心里是不大信的。
就这么一艘破破烂烂的船,能有什么宝贝啊?
可等他进去略瞧了一眼之后,再不敢瞧第二眼了。
“赶紧赶紧的,你们休息好了,就赶紧上京!”
东西太贵重,丢人他赔不起。
等送走了葛秀才和雷长庚,展云楼回头找到五哥。
“本官看你颇有胆识,又能识字,愿不愿意组织乡勇,做个团练。协助官府,护卫一方平安?”
五哥愕然,“我犯过大错,大人没看过我的卷宗么?我挖过人家祖坟的。”
展云楼道,“看过了,也知你原是林皇后手下。可你自来此地服刑,风评甚好。一个人一辈子,不可能不犯错,你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那么往后余生,愿不愿意为了自己,也算是为了皇后娘娘,守好这个小县城,做点好事?”
五哥,当年的小五,潸然泪下,用力点头。
会的,他会为皇后娘娘,守好这个小县,报答她当年的情谊!
京城。宫中。
与南海的晴天日丽不同,北地正是一派冰天雪地。
但再大的冰雪,也不能让已为帝三年,素来沉着稳重的燕武帝,冷静半分。
连貂裘都不肯穿,只顾焦躁在大殿外走来走去,走去走来。
“怎么还不生?怎么还没生下来!”
在为燕成帝足足守满了二十七个月的孝期后,林皇后才怀上了第三胎。
这是大喜。
因为如今宫中就一位皇后,半个嫔妃都无。
皇后娘娘不生,就没太子!
朝臣们又不敢说。
因为谁要敢提,那位自称“没读过书,没啥文化”的徐太后,就要亲切的派人上门,给他们相看小娘了。
好在林皇后孝期结束,很快就怀上了。
群臣喜大普奔。
在太医诊出皇后怀的是孪生双胎后,越发开怀。
但也越发紧张。
万一,生的又是公主怎么办?
虽说如今当朝的两个小公主,都挺好。
代国公主就不提了,聪明伶俐,在跟着李大学士读书启蒙后,那是一日千里。
如今小小年纪,不仅书画俱佳,人家把封地都打理得清清爽爽。跟林皇后一样善于理财,年年的税收大户,朝堂上都没人敢小觑。
至于芜城公主,则完美遗传了林皇后的音律天赋。娇小玲珑,人见人爱。
所以大家相信,就算林皇后再生女儿,肯定也很优秀。
但王朝还是需要小太子啊!
群臣们快愁死了。
只能拿着林皇后的祖母和姑姑,都曾生育过龙凤胎来互相安慰。
哪怕再生个女儿,只要有一个儿子,一个儿子就好!
所以当皇后娘娘终于发动,自登基起,从未有一日懒政的燕武帝,表示要罢朝几日,陪媳妇生孩子,臣子们纷纷赞同。
横竖他们也没心思办正事,都在翘首以待,等着林皇后的喜讯儿呢!
可大概是孪生子的缘故,美娘这胎生得格外艰难。
之前两个女儿,都是顺顺当当,大半日的工夫就生下来了。偏这两个,从昨儿到今天,已经发动两天了,还是没生出来。
这不能怪太医不尽力。
当然也不能怪皇后娘娘肚里的两个小家伙,太调皮,居然手拉手,抱在了一起。
这要怪
天知道应该怪谁!
太医都快急疯了。
燕武帝根本就不介意,只为了媳妇孩子平安,早就叫他们进产房帮忙了。
可进去也没用啊。
就算是最有经验的稳婆也不敢保证,能把两个软嫩小婴儿,在娘肚子里毫无损伤的分开,既不伤到大人,又不伤到孩子。
这可怎么办?
燕武帝转了几个圈,怕管不住自己,跑进去添乱,就又跑到宫中皇庙去了。
徐太后带着两个孙女,早都在这儿跪着了。
求祖先保佑。让儿媳妇,孩子她娘,快些平安生产吧!
秋大姑和葛大娘,另跪在神仙菩萨跟前,连上官令都忍不住给天地上了三柱清香。
反正他们家人是把能想起来的漫天神佛,齐齐整整,全都拜到了。
可美娘怎么还不生?
眼看着小弟子急得快要六神无主,抓着一把还没点着的香,就稀里糊涂往香炉里插去,上官令看不下去了。
“别担心,我之前卜了一卦,美娘虽有些凶险,但不至于生不下来,总有贵人相助……”
闵柏一拍脑门,“对呀!朕怎么糊涂了?赶紧传朕口谕,命人前去延请京城名医,还有城中稳婆。若有遇过这种情况,能帮皇后平安接生的,皆有重赏!朕,朕还赏他家一个七品官职!”
这典型就是病急乱投医了。
上官令正想翻白眼,小太监急急来报,“恭喜皇上,恭喜皇上!”
众人精神大振,齐齐追问,“可是皇后娘娘生了?”
“不,不是……”
“不是,你报什么喜呀!”闵柏没好声气,差点赏了人板子。
小太监哭丧着脸道,“可是,可是长春真人回来了呀!还给皇上献书来了……”
“快快快!”
这一下,连上官令的眼睛都亮了,“赶紧的,备轿,把真人送到皇后娘娘那儿去!”
“朕亲自去!”
书不书的,没人关心。
长春真人可是极高明的大夫,这点最要紧。
燕成帝撩起龙袍,大步流星迎出去了。
在代州边关苦心蛰伏数年,终于完成生平著作,才回到京城的长春道长。可怜须发皆白,都快百岁的长春道长,连口茶水都没捞着。就被燕武帝亲自扶着软轿,被一众侍卫抬着,简直是用飞一般的速度,给送到了皇后中宫。
赶紧进去,接生!
长春道长缓了好一阵子,才算是缓过了那阵子头晕目眩。
待他清醒过来,听说美娘难产的症状,倒是笑了,“莫急莫急,贫道自有办法。”
大殿里的太医稳婆,宫女嬷嬷们,眼巴巴的看着,就见老道长不急不徐,从怀里取出根细细的小银针。在火上烤过,转身交给那稳婆。
“对着胎儿的虎口,轻轻扎一下即可。”
啊?
众人大惊。
居然是这么个法子,如此简单粗暴?
可老道长摊手,“不然呢?你们要怎么让小儿松手?”
似乎,好象,有点道理!
最终,还是美娘听到,并同意了,“就,就照道长说的办……”
再折腾下去,她真是半点力气没有了。
然后只得选了个最沉稳,眼神又好的稳婆,依法炮制。
那小针轻轻一扎。
知痛的胎儿,顿时缩了手。
稳婆大喜。
赶紧顺势正过胎位,这个被扎针的胎儿,就头一个被接生了出来。
之前抱在一起看不清,如今生下来一看,稳婆大喜。
“是皇子,是大皇子!”
呼!
殿内所有人都齐齐松了口气。
终于有皇子了。
他们大燕王朝,有继承人啦,不用担心纳后宫了。
美娘已经累得精疲力尽,浑身汗透的她,虚弱表示,“再也不生了。就这一回,再也不生了!”
还是闺女好,从不磨她。瞧这生个儿子,也太艰难了。
大殿外头,闻知喜信的燕武帝,更是喜笑颜开。
“平安就好,有一个能当太子就好。那小公主,生出来没有?”
瞧瞧这话,似乎太子是个烂白菜,没人要,正好扔给儿子似的。
宫人听着忍笑,闻讯赶来的徐太后,忍不住打趣,“那万一还是个儿子呢?”
闵柏觉得不大可能。
他和美娘好象都是女儿命,就算美娘这回随了祖母和姑姑林俊娥,皆生龙凤胎,那肯定剩下的还是闺女。
谁知这回却是被徐太后言中。
很快太监又来报喜,“恭喜皇上,贺喜皇子!皇后娘娘平安诞下了二皇子!”
哟哟哟!
徐太后一下高兴得笑开了花,“皇后很可以呀。不生则已,一生就生个双黄蛋。好好好,赏赏赏!”
惊鸿公主,自觉已经是个大孩子了,才不会妒忌小弟弟们,却忍不住提点不靠谱的徐太后。
“皇祖母,您有了小弟弟,可不能太偏心。我倒罢了,琴姐儿还小呢。”
徐太后听出大孙女的醋意了,“你放心,皇祖母再如何,肯定最偏疼你。我们琴姐儿要妒忌呀,就妒忌你姐姐去。”
琴姐儿也是四岁多的孩子了,不如姐姐口齿伶俐,却也是灵透之极。当下仰着跟美娘一样的小脸,笑得又乖又甜。
“我才不妒忌姐姐呢,只要皇祖母疼我们,疼谁都一样。”
这孩子,就是招人疼!
徐太后心都酥化了。
“我们琴姐儿放心,祖母也偏疼你,不比你姐姐少。”
闵柏瞧着,只觉心口饱胀,满满全是幸福。
一手一个,抱起两个女儿,一边亲一口,大笑着冲到院里转起圈圈。
“父皇也疼你们!朕的两个宝贝女儿,永远是爹爹的心尖尖,掌上明珠!”
琴姐儿到底年纪小,被转得头晕,只会咯咯笑了。
小惊鸿掩嘴笑着,还不忘管着她爹,“父皇你连斗篷都没穿一个,就冲到雪地里撒野,仔细回头招了风,母后又要生气,您不爱惜自个儿身子。”
这话说得很是。
燕武帝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家媳妇生气。
赶紧把闺女放下,还给自己找借口,“方才心里着急,都出汗了,才没穿的。你们回头可别跟你娘说,她如今要做月子,可生不得气。”
这才对嘛。m.xiumb.com
小惊鸿正想叫她爹去添件衣裳,吃点东西,谁知小太监再次出来,慌慌张张,脸色煞白。
“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又不好了?
闵柏如今可沉稳得很,双生子都已经平安生下来了,还能有什么情况?
“慢些说,别一惊一乍,惊着太后和公主。”
小太监咽咽唾沫,“皇后娘娘肚里,还有一个!”
什么?
闵柏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不是说双生子吗?怎么多出一个?”
“你别慌,别慌!”
徐太后嘴上叫儿子别慌,自己慌得手软脚软,话都说不清楚了,“那个,这个……”
倒是小惊鸿,表现出长姐风范,沉稳喝问,“把话说清楚!母后前两个都平安生出来了,就算还有位小皇弟,生出来不就完了?”
小太监这才捋直舌头,“是,是小皇子生下来了……可,可他生下来没动静啊!”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竟是,是死胎?
此时,一个太医满头大汗,出来回话。
看他还想跪下行礼,燕武帝厉声道,“说正事!”
太医连连点头,径直就说了,“双生子本身就弱,三皇子,就更弱一些了。之前一直都没能把出脉象,是以我们也没想到……生产时只见两个大皇子倒还脉博有力,就耽误了工夫。谁知小皇子憋在最里头,出来就不大好了……怎么拍也哭不出声来,扎针也没反应……可皇后娘娘,娘娘跟疯了似的,亲自抱着小皇子,怎么也不肯松手……皇上,皇上要不您进去吧,我们实在,实在劝不住……”
话音未落,闵柏已经跟阵风似的,冲进大殿里去了。
套上宫人准备好的雪白药袍,燕武帝没有半步迟缓,走到妻儿身边。
旁边宫女嬷嬷已经跪了一地,可方才还累得半死的美娘,却是乌眸雪亮,专注盯着怀里,已经浑身青紫的小小婴孩。
他显然比两个哥哥都瘦小得多,浑身皱巴巴的,一点都不好看。
可美娘半点也不嫌弃的给他嘴对嘴吹着气,还轻轻反复按压他单薄脆弱的小小胸膛。
“娘在,别怕。孩子别怕,娘在!”
闵柏眼眶微湿,走到床边坐下,“朕来。”
美娘抬眸,鸦青头发早已被汗浸透,贴在她雪白雪白的脸上。
闵柏爱怜的抚过妻子冰冷的小脸,“你教朕。”
美娘愣愣看着他,忽地就笑了,只是那笑里含着大大的泪珠,可她又死命咬着唇咽下。
“按他的心脏,轻一点,但要跟心跳一样快。”
这是谭迎春从前教过她的,刚才太医宫女也用类似的手法试了几下,皆无反应,就要放弃。
但叫美娘怎么舍得?
就算有了两个儿子,可这一个,也是她的孩子啊!
闵柏用热水洗了个手,快速擦干,开始按压起儿子的小心脏。
美娘也没闲着,拼命搓热双手,给孩子搓着冰凉的四肢。
“你瞧见没?父皇也来了。爹娘都在呢,哥哥们都去吃奶了,你不加把劲吗?”
“美娘,你说,给这小子取个什么名字呢?这么懒,竟是还当是你肚子里呢,显然是在睡懒觉,叫懒哥儿好不好?”
“不许,不许这么叫我的孩子!我们小哥儿不懒,就是一时睡迷糊了,对不对?他也是个乖孩子,好乖好乖的。”
……
一屋子太医宫女,都听得落下泪来。
长春道长轻声在外头诵起祈福经文,声音苍老,却平和安定。
琴姐儿在外头听着,顿时含泪,望着苍天跪下了。
“老天爷,求您老人家,保佑我小弟弟,让他快点醒来啦。琴姐儿愿意把寿命分给……”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徐太后抹着眼泪,也跟着跪下了,“老天爷,你要带,把我带走吧。我活够了,把我小孙孙留下吧。他才多大啊,还没睁眼看过一眼人呢!”
所有人都跪下了。
流着眼泪祷告上苍,把孩子留下吧,留下吧!
帝后在那儿忙活了快半个时辰,在闵柏和美娘都快要绝望的时候,门外忽地传来一声大喝。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的海船回来啦!”
闵柏听得手一抖,下手就重了。
殿外来报信的侍卫,只听说皇后娘娘终于平安生下小皇子,他原本还想来个喜上加喜。
因人人都在揪心小皇子,也无人阻拦。
等报完喜信,这侍卫才留意到宫中非同寻常的压抑气氛。
这,这是怎么了?
侍卫莫名,“是,真是皇后娘娘派出去的船,雷长庚和葛秀才出海的船,回来了……”
绣花针落地都能听见声响的大殿里,突然传出一声小猫似的哭泣。
然后是燕武帝狂喜的声音,“孩子活了!美娘你看,孩子活了!”
美娘紧紧抱着终于哭出声来的幼子,放声大哭。
太医赶紧上前,接过小皇子检查身体。
太不容易了,这简直是奇迹!
出生半个时辰都没有动静的孩子,竟然也能活。
这是帝后感动了上苍啊!
“孩子哭出声就有救了。娘娘,我们就是拼出性命,也必会留下小皇子!”
燕武帝偷偷拭去眼角泪花,大笑出声,“他们这辈刚好随水,三皇子看来与海有缘,就叫海哥儿吧。他们这一走这些年,都带回来了什么好东西?”
挺多的。
珠宝香料,可谓是满载而归。
但最让帝后珍视的,是他们弄来的航海图,还有植物种子!
尤其有一样稻谷种子,听说产粮周期短,结穗多。是他们好不容易才编进竹筐底下,夹带回国了。
当然,这些种子不一定都能活。但只要能给大燕增添几种作物,那就是功德无量啊!
然后,长春道长也终于有时间,献上他的书了。
是他毕生行医的积累,这些年,他窝在代州不动,就是为了写这本书。
比起之前的卫生防疫小册子,更全面更仔细,里面还详细记载他多年研究出的偏方秘方。
如今,老真人无私的全然把它们公开了。
希望能有更多的人看到,学习,并掌握。若能多救几条性命,也是功德无量。
只是美娘看着书册作者一栏,赫然还写着迎春居士,与原林居士,诧异了。
她知道这些年谭迎春一直有跟长春道长通信,说些卫生医疗方面的事情。列上迎春居士,并不奇怪。
可列上自己,就没必要了吧?
这原林二字,天下人一看,皆知是她。若说拍马屁,长春道长还真不是这种人。
长春道长笑道,“娘娘虽然没有涉及里面的内容,可这些年要不是有您的鼎力支持,老道哪有闲心写下这么一本书?就算写,也是不齐全的。如今列上娘娘名字,老道还有一层私心,便是想将出版之事,尽数拜托娘娘。老道能在闭目前,看到这套书出版,便余愿已了。”
好吧,想着皇上那点子家底,美娘把这差事接了下来。
而后,谭迎春得知,自己居然能在这时代出本书,留下些除了孩子之外,完全属于自己的一点东西,可是高兴得又哭又笑。
弄得俞宪父子都直嚷嚷,说她“疯魔”了。
不过爷儿几个私底下高兴得很,也倍觉骄傲。
家里的女人很争气啊,他们很有面子呢。
还主动表示,等书印出来,他们要买个一百套,留着传家送人!
只后来过于显摆,不意把岳父外祖谭大人给招得红了眼。
特意来信表示,女儿是他家养的,为何不干脆冠以谭氏大名?要是女婿不同意,外孙你们要替你们娘发声哪!
这事要如何解释,谭迎春留到后面头疼。
如今的她,疯魔过后,也要给皇后娘娘打点贺礼了。
三胞胎啊!
全是小皇子。
美娘这一胎生得,大燕上下可是心服口服。
百姓们是衷心羡慕,朝臣们再也不敢提选嫔妃入宫的话了。
一胎三子,皇后娘娘这是石榴花神关照吧?怎么这般好运?
如此多子,宜室宜家,哪个妃嫔有这本事?
皇后娘娘居功至伟,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甚至有臣子,仗着跟皇上熟,偷偷打听起生子秘方来。
燕武帝可是骄傲得不得了。
才不告诉你们!
这样的好媳妇,是那么容易娶着的么?
御花园的吉祥乔二,美滋滋的给皇后娘娘献上三盆盛开的白茶花。还顺便跟着二位小公主,去看了一回小皇子们。
后来据他透露,小皇子都生得好看极了,跟皇上简直一模一样!
我的天,
皇上一张脸,已经很能打了。
再来三个……
不得了,臣民们好期待看到小皇子们长大的画面!
可又有人忧心忡忡,既然如此,将来继承皇位,要怎么分得清谁是谁?
呵呵。
燕成帝冷笑,这样天大的秘密,朕会告诉你们吗?
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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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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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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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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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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