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府衙的灯火陆续熄灭,小翠已睡得打起小呼,可美娘依旧在灯下,显然是在等人。
那除了她,还有谁?
瑞姑犹豫了一时,方进屋问,“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明儿还要上路呢。”
小姑娘忽地笑了。
露出一口碎玉般的小白牙,乌黑的眸光更是灿若星辰。
她的眼神中藏着几分小狡黠,却是坦诚而毫无保留的。跟她白日里在徐贤妃面前柔弱乖巧的表现,判若两人。
既然决定进来了,那就是给她机会了。
在府衙这一个月,美娘学到的东西,比她过去十几年加起来的都多。
带出这么一个有灵性的徒弟,瑞姑也不知该喜还是该愁。
“姑姑忙了一天,您坐,喝茶。”
瑞姑不语,坐下。
八分热的开水,烫出来的茶,最适宜不过。只教过一回,她就做得有模有样。
看着在美娘灵巧手指下,舒展开来的片片茶叶,瑞姑只略嗅了嗅香气,就提上正题,“说吧。”
这是给她机会,也是最后的考验。
美娘转身,取出一包针线,轻声细语,“明儿要走,想着这些时得姑姑和小翠姐姐照顾,便给你们各打了一条腰带。小翠姐姐爱攒心梅花,便给她打了条松花配桃红的。不知姑姑喜欢什么,我便打了这条莲纹的,请别嫌弃。”
瑞姑才想说,她素来不爱用花。可定睛细看,却是愣了。
美娘递来的这条莲纹腰带,用的是端庄大方的藕荷色,当中又用略深的紫棠色,打了一串低调莲纹。
这两个颜色,素来是她中意的。且花色清爽,正适合夏天。
实在,很喜欢。
美娘又大大方方取出两双白袜,“湖州夏天湿热,丝绸虽好,大概不比细麻布透气。姑姑回头,也可做双布袜试试。这个,若有机会送人,也是好的。”
宫里的女人眼睛都毒,这两双白袜,瑞姑一眼便认出是给谁的。
难为她今天只见了一面,还只能低头看一眼翻飞衣袍下的靴子,便能匆匆记下尺寸,做出两双袜子,足见用心。
且白袜上没有绣花,没有暗记。只是针脚格外细密,会硌人的边角都妥当收好,可见所做之人,心中的赤诚。
瑞姑再喜欢美娘,也不可能逾越身上的职守。而美娘恰好踩着她的规矩,做了两件让她无法拒绝的事。
瑞姑双目如电,再看向小姑娘,却见她黑晶石的眼睛里,水晶般坦诚纯净。琇書蛧
被救这些天,阖府上下虽对她客客气气,但从来无人跟美娘提起,救她的恩公到底是谁。嘴上都说是徐贤妃,这怎么可能?
况且美娘一直记得,在洪水里抓住她的那双手,分明是双少年的手。
这些天也隐约听说,百姓们要给新来的汉王殿下修生祠,还说他是小白龙化身云云。
聪慧的小姑娘,早猜着了。
可她知道她不能说,甚至今天遇到了,也得装作不知道,低头匆匆而过。
这就是规矩。
而做人,只有守住某些规矩,才能过得更好。
遗憾吗?
有。
可美娘觉得,为了一时遗憾,让自己终生遗憾的事,最好还是不要做了。
大燕朝的皇子殿下离她,实在太过遥远了。但瑞姑却是她近在咫尺,就可以交好的人。
放弃看汉王的那一眼,换来瑞姑的认同,对现在的她,更加重要。
现在,她知道自己做对了。
因为瑞姑取出一只荷包,“这里,有一百两银票。另有五两散碎银子,是我添了你路上花用的。”
五两是瑞姑添的,那一百两呢?
小姑娘的脸,慢慢红到粉嫩耳垂。
估计此生,她都没机会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了,实在不想欠他更多。
才想推辞,瑞姑神色却严厉起来,“你既读过书,可知女子立世,靠的是什么?”
美娘微惊。
瑞姑又问,“那女子三从四德,何为三从?”
这个谁都知道,小姑娘答,“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瑞姑目光渐锐,“那女子立世,靠得便是父兄、丈夫、儿子么?”
未必。
美娘再度看向那只荷包,明白瑞姑的意思了。
瑞姑道,“若男人有情有义,自然是好。若不是,这,才是一个女子立世的根基。记着我的话,往后凡事替自己多考虑一点。命是自己的,你不心疼,更没人心疼你。”
她言尽,欲走。
美娘却把她拉住,“姑姑,您将来要是遇到事儿,来双河镇桂花巷子找我,好吗?”
按说瑞姑实在想不出自己会有找到美娘的一天,但看着她乌眸里的晶然正色,却鬼使神差般,点了点头。
瑞姑走了,美娘紧紧握着那只荷包,眼神坚定而明亮。
她永不会让自己,再有落入洪水,无法抗争的一天!
她发誓!
天明,美娘离开。
至于这两双布袜,第二天一早,就穿到了闵柏脚上。
小太监平安一面伺候着小殿下更衣,一面暗想,上头交待过,若是殿下问了,就如实说,但要是不问,便不要多这个嘴了。
那殿下会不会问呢?
显然,闵柏到底还是个男孩子,却没那么细心。虽觉得今儿脚上格外舒服,也没多想。
他虽来了封地,但功课父皇盯得却紧。出京时便派了好几个博学的先生跟着,这一大早的,他还得赶去背书呢。
汉王匆匆赶着去上学,弄得小太监倒有几分失望。
嘁!那样好看的小姑娘,做得这样精细的袜子,也不问一声,亏他白琢磨几套说词了。
但他不知,汉王此时不问,不代表一直不知。只是那时再问起来,小太监却一套说词也想不起来了。
哎,还是白琢磨了。
五日后。
双河镇,桂花巷。
洪水已然退去,家家户户都忙着收拾东西,打扫屋子。看着被洪水黄泥糟蹋的家,恁谁都没有好心情。
可这日傍晚,黄昏的太阳还没落山,一支小小的迎亲队伍,却在道人带领下,抬着纸糊的花轿,吹吹打打来到巷子口。
邻居孩子们好奇张望,这是干嘛?
但有经验的老人家却知,这是给死人结阴亲呢!
要说这场洪水里,死的人可不少,他们巷子里就有好几个。只不知这要结阴亲的,是谁呢?
看那队伍中,手捧牌位的男子最后站到林家门前,邻居们惊了!
林家的小女儿是在洪水里丢了,可至今没寻回尸首啊。
且连七七之数都没过去,她,她的爹娘竟要当她死了,把她嫁人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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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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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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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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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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