猿飞菖蒲知道自己作为一介短命凡人,大概是没办法理解虚那种怪物的。他真的活得太久了,很多在一般人看来很有意义的事,对他而言都无聊得很,——所以才天天就想法子自杀吧。
不过因为不能理解别人就去指指点点,也是不对的。
猿飞菖蒲认出了伊贺的树林,再从两人的衣着上,猜出这或许就是曾经发生在过去的事。
重生之后千奇百怪的梦都做过,特别是每次到伊贺,梦境总是特别清晰。
她隐隐感觉到这与龙脉有关。
虚想结束自己永恒的生命,她是乐见的。
她打从心底里希望那紫发少女成功。
但看目前的结果,虚不仅活得好好的,而且几乎试遍了所有方式都死不了,于是心思才上升到一个新高度——毁灭地球,彻底切断龙脉流动。
自杀就自杀吧,还带着大家一起陪你。
这就不大好了。
这么想着,她发现自己身在一片枫林之中。
夕暮之前,天色渐昏,然而红云未起,天空一片惨白色,萧索冷清。
几只乌鸦正扑凌着翅膀飞起。
枫林中如何会有乌鸦?
猿飞菖蒲一转头,就看到虚站在一旁抬头看着那黑鸟飞远。
方才的乌鸦就是他招来的。
这个距离让她情不自禁地后退两步,然后才想起,面前的一切不过是过去的幻影。
果然,虚对她毫无察觉,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他穿着身黑色的僧侣衣衫,带着竹篾编帽,一手握着僧仗。一头长发又更长了些,整齐柔和地垂在身后。
此刻,他正单手抬起帽檐,目光遥遥地越过层叠红枫,望着远处的天。
目光如渊,心思深沉,让人看不透他的想法。
不知是不是幻觉,此刻的虚比往昔少了不少阴鸷之气。琇書蛧
猿飞菖蒲看着他,有一瞬的恍神。
这个姿势神态……
和一个人,真的太像了。
她垂下头轻笑自己多心:
像也是自然,他们本就是师徒啊。
林中有说话声和脚步声靠近,虚细听一番,露出个古怪的笑容,隐藏了气息走到树后。
不多时,只见到那紫发少女和两个差不多同龄的少年人边说着话边朝这里走来。
少女的身型比先前更丰满,眉眼也愈发舒展美丽,举手投足间少了些孩子气的跳脱,更多几分女人韵味。而那两名少年,一个梳着月代头,穿着马乘袴,手里握着把打刀,跟紫发少女并肩而行,模样颇为谨慎规矩;另一个则一身黑衣忍装,肩上挂着一壶酒一个布袋,懒洋洋地走在最前面。
那武士少年赞叹:“不曾想,伊贺的山隙里竟还藏着这样一片枫林,这几年我也算走过一些地方,可血枫,我只在京都某处离宫的后山有幸得见一次。当时听人说,那似乎是京都皇居附近特有的品种——没想到伊贺也有,猿飞小姐好眼光。”
紫发少女笑道:“少爷也是有眼光。血枫是枫树中的异种,极为少见。我也是在山上找寻一种药草时才偶然得知此处——这是最好的一处空地,咱们就在此地饮酒吧。”
忍者少年道:“后山毒虫野兽多,是伊贺的天然屏障,容易迷路,所以平时本就没什么人来。这路曲里拐弯的,我在这长大的都不知道这里有一处这样隐蔽的地方,她才来多久,亏她能找到——想来一天到晚趴在地上挖土挖草,除了脏,也还是有点好处的。”
紫发少女呛道:“你天天懒洋洋地窝在家晒太阳看小黄书,不知外边风景好也是自然。”
“不是小黄书!那叫志怪、野史!”少年提高声调怼完她,又小声嘀咕道:“都说甲贺女人风情美丽又善解人意,这个怎么这么不一样,难怪要跑路。”
紫发少女的声音危险地沉下去:“你说什么?”
“好啦,服部!”那武士少年忍住笑:“今天是特意为庆祝你胜了下一任家主的比试来庆祝的,猿飞小姐也是好心,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少女目光扫了圈枫林,脸色一变,冲两人做了个手势。
两个少年立刻戒备起来,那少年武士冲着虚躲藏的地方厉声道:“出来。”
虚从一颗树后走出来,双手举起示意自己没有武器,解释道:“怕打扰三位雅兴,在下还特意藏起来,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这位姑娘很是敏锐啊。”
她有些警惕:“你是谁?”
虚微笑着回道:“不过一个旅人,路过此地赏枫。”
忍者少年看了眼他的穿着,狐疑道:“行路僧?我看你未带行囊,又怎么会是‘旅人’?”
虚悠悠地说:“行囊不过身外之物,何况山林之内,总是饿不死人的。”
忍者少年又道:“伊贺后山危险,你怎么上来的?”
虚笑起来:“大概是我运气比较差,总也死不了,毒虫猛兽也奈何我不得。”
这个男人就这么普通地站在那里而已,身上却透出令人不安的感觉。
方才这样近的距离才被发现,这个人的实力不在三人之下,可他看起来偏偏弱不禁风。
紫发的姑娘观察他一会儿,突然问道:“你……是不是中毒了?”
虚玩味地看着她:“是吧。”
那姑娘也不害羞,回望着虚的眼睛道:“……有意思。我也算略通药理,不如帮你看看?”
虚慢悠悠地回道:“好啊。”
姑娘毫不迟疑地迈开脚步走向他。
“喂——”
忍者刚想也跟着上前,就被他的同伴拉住了。
紫发少女刚到虚的面前,他已经自觉地将袖子挽好,露出一截胳膊伸向少女。
寻常医家诊疗在手腕处即可,露出一大截胳膊这方式极少见,却是那紫发少女查毒时惯用的方法。她咦了一声,皱眉道:“你怎么知道——”
虚故作不知:“怎么了?”
少女看着他幽深的目光,不自在地别开脸:“没什么。”说着,就从随身的包里拿出工具诊疗。
不过片刻,紫发少女的脸色越来越白。
忽然,她用极快的速度反手一扭,竟卸了虚的胳膊将他制服在地,沉声道:“为何你身上会有我下的毒?”
身后两个少年赶紧走上来,服部的少年看着虚的胳膊以一种奇异的姿势扭曲在身后,皱眉道:“这人似乎真没有武艺,猿飞,你这是干什么?”
看着虚的脸上神色不变,紫发少女额上渗出冷汗:“这人中的是我前阵子才开发出的毒。照理来说他早该化为一滩水了,可是那毒、却在他身体里——不对——为什么?”
“等等,这黑衣僧……我见过他!”站在一旁拿着□□的少年忽然道:“猿飞姑娘,你把他放了,我在信长公营帐中见过这位大师。此人……应该不是敌。”
忍者少年冷哼一声:“织田信长?甲贺忍拥护的人?此人是他麾下,此刻又偷偷摸摸在伊贺后山不知做些什么,谁知他是不是别有所图潜入此处?”
那少年苦笑一声:“服部,若拥护信长公就是对伊贺别有所图,那你将我德川家置于何地?”
“……”忍者少年嘴角动了动:“……你与旁人不同。”
紫发少女终究是放过了虚,扶住他的手臂用上力又将那脱臼的肩骨装回原地。然后转身去林中找树枝帮他固定肩膀。
值此间隙,虚转头对那武士少年笑道:“多谢小少爷让我免了许多皮肉之苦。只是没带什么东西,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
那少年谦虚道:“先生气宇非凡,晚辈早就有心结交。我也只听他们称呼您为……黑衣僧,不知大师如何称呼?”
“姓名有甚重要……黑衣僧不就挺好么?”虚哈哈一笑:“我一个僧侣,在信长公的营里也不过混日子吃口饭,你与我结交,又能干什么呢?”
少年目光炯炯:“晚辈身无所长,唯独对自己识人的眼光很是自信。相信先生才能海水不可斗量,只是杀鸡焉用牛刀,眼下未到出山之时罢了。”
听到这话,虚瞄了眼远远坐在一旁盯着自己的忍者和那个在一旁准备布条树枝的紫发少女,呵呵一声低笑,转头对面前的少年道:“……不错,你确实有识人的眼光。我今天心情好,这个情就应下了。过几年若还有机会再遇到,我便帮帮你又如何?”
少年欣喜着应下,正说着话,那紫发少女已经走回来,支开了在一旁笑逐颜开的少年武士,认真地帮虚固定起手臂来。——可布条刚挂上,虚的手臂竟已恢复了!
紫发少女看到这一幕,捂住嘴道:“你、你莫非也是……?”
虚用食指在嘴边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在她耳边悄声道:“嘘——这是我们的秘密,你忘记了么?”
紫发少女弹起来后退两步,惊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虚怡然自得地反问她:“你才是,为什么会知道这里?”
“我是之前找草药才无意间……”少女说着说着,声音有些颤抖:“你想说什么?”
“唉……可惜了我这么多年的一个静思之所。”虚叹道:“血枫是怎么变异的,你知道么?”
“是鲜血和地脉之气共同养出来的,”少女脱口而出:“我研究草木,自然是知道这些的!”
虚无奈道:“这也变成你自己知道的了?唉,算了,我与一个犯神经病的人较什么真呢。”
“闭嘴!”那个一直远远旁观的忍者少年坐不住了,怒道:“你是故意刺激她找茬的么?”
说着,他走过来就要拉开那紫发少女。
“哦……?看来知道你是神经病的人还不少。”虚的眉梢一动,忽然先他一步单手将紫发少女揽入怀中,在她耳边轻轻道:“呐,小怪物,再不醒过来乖乖研究□□,就要被我杀掉了哟。”
梦境的红枫光影一闪,整个人回到一片黑暗之中。
她又站在了那条金色的河流边。
——那条不知从何而来,向何而去的寂静之河。
猿飞菖蒲猛然意识到,那个少女——或许就是传说中那位潜入伊贺,最终引来天正伊贺之乱的“叛忍”。这一路看下来,一些疑惑明了了,而心底又浮出另一些问题。虽然心底清楚那早已是过去,但毕竟是自己的出身根源,她还是忍不住地好奇,那紫发女忍跟虚之间是怎么回事?她那个失忆般的行为又是怎么回事?
猿飞菖蒲沉思之时,那寂静的黑暗里传出一个温暖如母亲般的声音。
“往者不可谏,来着犹可追。你的眼前……不是还有更重要的事么?”
——更重要的事?
猿飞菖蒲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趴在被子上,一不小心就窝在榻榻米上睡着了。
她的面前是浑身绷带、躺在柔软被榻中睡得呼吸平稳的神威。
他的枕边,放着那块闪着幽光的徨安之石。
一坐起来就浑身酸疼,猿飞菖蒲松了口气,其实也没睡多久,但真是做了场很长的梦。
伊贺忍者跟夜兔有血仇。夜兔那一战,虽说是因为虚和奈落的加入才导致伤亡惨重,但多少人在那一夜没了家人、爱人,那样的愤怒下,没有人会去仔细分辨谁的罪大一点,谁的责任多一些。
原本猿飞菖蒲偷偷放了夜兔的事没几个人知道;但被有心人捅到幕府后,伊贺自然也得到了消息,群情激愤,很多人将她当成叛徒,跟夜兔一般,欲杀之而后快——不过奈何她是领了将军的命令来到这里,不好明着下手而已。
他们救她队伍里的忍者精英,甚至救神威,那全是看德川茂茂和服部全藏的面子。
——跟她这个“叛徒”半毛钱关系没有。
这些事,猿飞菖蒲都清楚得很。
所以她一直待在之前服部全藏留给她的房间里,不轻易走动,更不让神威离开自己的视线。
而她两个最忠心的手下也一直守在门外,小心防备伊贺忍偷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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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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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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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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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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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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